◎画中少女眉眼生动,或笑或嗔,跃然纸上,都是同一个人。◎
    钟意百味杂陈地从钟妈妈房间里出来,一眼就瞧见坐在沙发上的单邪。
    单邪抬眼,起身向她走来,手臂虚揽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问:“我想看看一一的房间。”
    “有什么好看的?”钟意挑眉:“我房间还没单先生家厨房大呢。”
    话落,她心口不一地打开自己卧室门,先一步走进去,开灯。
    单邪跟上来,顺势关上门,目光来回打量一览无余的房间。他从身后拥抱住钟意,漫不经心地问:“这就是一一过去生活的地方?”
    这间卧室里,放了张床,便所剩无几,从门口跨进两步就能到床尾。钟意已经许久没回来留宿过,但看起来像刚整理过一样干净整洁,飘窗上摆着几个玩偶,跟她从这里搬出去时没多大变化。
    单邪的目光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几乎能想象她过去躺在床上翘着腿玩手机,靠在飘窗上看书、眺望远方的画面。
    此时此刻,窗外灯火、繁华夜景,皆被框在这方方正正的窗里,被定格安静的画。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床头的一张合照,伸手拿起来,其中一名少女身着高中校服,笑容明艳张扬,与如今时常挂在脸上的温柔面具没有半点联系。
    钟意掀开被子随意地坐下,抬起眼:“住了几年吧,我高中的时候,我们才搬来吴城。”
    “嗯。”单邪好似欣赏够了,将相框放回去,半开玩笑地说:“那时候一一很漂亮。”
    钟意自然知道他手里的照片是怎样,她试图从单邪“女娲大人鬼斧神工”的脸上、眼底找出能证明猜想的破绽,可惜对方是常年伪装的猎手,最终一无所获。
    “是吗?”钟意露出一个假意嫣然的巧笑:“单先生的意思是,我现在不漂亮咯?”
    “不,一一怎么会不漂亮呢?只是——”单邪顿住,目光很有侵略性地扫过钟意的眉眼,随后凉凉补完没说完的话:“太假。”
    不希望她总是带着面具对待他,温柔的表象就像她用来排斥自己的工具,永远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拒绝往他的世界跨进一步。
    “嗯?”钟意也不生气,面不改色:“单先生为什么不放过我找一个真实的?”
    “不论真假,只要一一在我身边就好。”单邪十分不见外地往她身边一坐,凑近她颈边神轻嗅两下,话音一转:“想回渝城吗?”
    柑橘清甜的味道一直都在,就像那年夏天的少女,一直没有离开。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钟意略微蹙眉,不太在意地说:“在哪儿都一样啊。”
    除了她妈,她有无所牵挂,渝城和吴城都一样,风格稍有差异的城市,都但都是现代城市,细微的差别几天就能习惯。
    “我的房间很小吧?”她忽然斜眼睨着对方,冷笑:“刚刚明明暗示单先生早点回去,为什么要屈尊降贵地住下来?”
    单邪偏头,真事儿一样露出惊讶:“我以为一一想留下来多陪一陪阿姨。”
    钟意“呵”了声,明显不信他的鬼话。
    单邪再次扫过一圈房间,突然猝不及防地紧搂住她。他凑过来,目光略一下垂落到她脸上,好似随时准备吻上来,却又始终若即若离地隔着。
    直挺冰凉的鼻梁时不时碰到钟意的脸颊,他带着点鼻音轻声说:“想在一一房间里。”
    钟意稍顿,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了起来:“单先生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什么?”单邪三心二意地将她的发丝撩到而后,拇指来回摩挲白皙细弱的脖颈。
    “就像……”钟意一条手臂松松揽上对方的后颈,仰头在他唇上一亲,仿佛每个字的都留了个上翘的尾巴:“到处留味道占地盘的狗狗哦。”
    腰上的手臂倏地一紧,单邪像突然吃了药似的,在她脖颈猛亲一口,沉沉低笑:“做一一的狗,也不是不可以。”
    钟意被雷得头皮发麻:“……”有病。
    她发现自己也很有毛病,比起大魔王像个抖m一样顺着她的话调情,还是更想看到对方因她的话而动怒的样子。
    在钟妈妈这里,虽然勉强,但两人也还算和谐。
    一离开,钟意不打算再粉饰太平,扭过头看窗外,不与单邪说话。在她妈家忙前忙后的身影不经同意地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转得她心浮气躁。
    装成那样给谁看?有什么意思?
    还没到家,单邪就接到电话,他脸色渐沉,言简意赅:“嗯,知道了。”
    但他没有变道,仍旧往单家内部道路开去,紧握方向盘的手背青筋鼓起,暴露了他正在躁乱的内心。
    私人道路宽敞静谧,钟意来时的落英缤纷,在冬日的压迫下被迫变身成毫无欣赏价值的杂乱枯枝。
    余光扫过身旁气压低沉的男人,她面不改色,没有出声询问。哑巴么,问什么,都是多此一举。
    回家后,单邪倒是主动开口:“我去市局一趟。”
    钟意抬眼,大年初一被传讯去公安局,可不吉利。那边发现什么关键线索?还是……单邪的嫌疑没有解除?
    单邪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沉郁的目光藏不住执着:“一一,在家等我……”
    他抚摸钟意的长发,整理她的衣襟,每一个温柔的动作都在告诉她“不要妄想离开”。
    目送黑色的桥车开出院子大门,消失在道路转弯处,钟意若有所思。
    回来第一件事,钟意就是换下身上这套像是出席婚礼现场的衣服换下,整个人才完全从那股奇怪氛围里放松下来。
    舒适的棉质睡裙套上身,一晚上没睡好的困意就跟着席卷而来。
    本以为被传讯的单邪,此时坐没坐相地地戳在陈楚的办公室里,两条长腿支楞八叉地支在地板上。
    陈楚:“你们家的案子真的是专门用来折磨我们的。”
    单邪语气懒散:“这可是陈警官的职责。”
    陈楚:“钟意呢?你真把她拘着了?”
    “嗯。”单邪沉了脸:“她得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安心。”
    “我觉得你可能是那什么,ptsd?”陈楚笑笑:“也难得有人能让你这么配合。”
    单邪嗤笑:“这不是希望陈警官早日破案,洗清我的嫌疑么?”
    陈楚“啧”了声:“早先没见你这么在意,不过我可提醒你,钟意那那姑娘可没那么好惹,你好好和她讲,别那么强硬。”
    “不然……我可真得让你在这儿待上几天了。”
    单邪给他一个凉凉的眼刀,冷笑:“我比你了解她。”
    “行行行,说正经的。”陈楚突然严肃起来,“虽然我也不喜欢那小子,但你提供的监控还不能证明什么,你明白吗?”
    他说的不是他的想法,而是基于一个客观的事实。他不希望对方好不容易渐渐好了起来,为了自己在意的人,真去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
    钟意补了一觉醒来,单邪还没有回来。
    过年真的是件非常无聊的事情,不如工作。钟意叫张叔准备一杯咖啡送到楼上温室,准备看会儿书。
    午睡初醒,头脑发蒙,钟意伸手推门时,突然发现眼前的门不是横拉的玻璃,而是白色房门。
    抬起眼,原来自己不知道走过了,竟然到了四楼。她索然无味地抽回手,可单井然的那句话却再次毫不预兆地跳到她脑海里——
    “嫂子,你想知道的都在那间画室。”
    叠声一样不停在她脑海里重放,如同从黑暗角落里爬出的无数只魔鬼,试图以此来控制她的大脑。
    理智的灵魂告诫自己,她不应该跨进属于大魔王的个人领地,可四肢却先一步背叛了灵魂,推开房门,往里一跨——
    那天从细缝里透出的光芒陡然开朗,里面的景象争先恐后地撞进她眼底。钟意僵在原地,那些捣乱的“嗡嗡”声被驱赶开,最终化为尖利的耳鸣,使她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
    之前以为那一抹光亮,是从外照进的阳光,很明显,阳光没有那么显眼。画室里所有窗户都关着,灯光却亮如白昼。换气声徐徐,窗纱时有被扬起。
    然而最夺目的是——墙壁上、画架里的无数副色彩缤纷的油画,画中少女眉眼生动,或笑或嗔,跃然纸上,都是同一个人。
    每一副画面都不尽相同,甚至有的场景连钟意都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她在做什么。
    一切总算清晰起来,为什么单邪总是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为什么喝醉时会与自己撒一些似是而非的娇。钟意恍然,又觉得可笑,她以为的荒唐猜想,竟成了真。
    是到了电视剧里,也会被说狗血的程度吧?
    谁敢想当初满脸疤痕称得上丑陋的少年,会与商场上一手遮天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整个画室的画,色彩风格并不一样,从色彩鲜活的画面,到逐渐变得暗淡,仿佛预示着画画的主人对画中人的形象越来越遥远。直到离门口稍近的几副,看颜料状态明显是新作,色彩又恢复了明艳光鲜,但饱和度过分得一些失真——是如今的她。
    站到一面墙下,目光落在其中一幅画里,她记得这儿,这是她捡到他的那天。
    那时的闺蜜是美术生,拉着她去野外采风,让自己给她当模特。普通的棉布白裙子,提着一篮水果,当时没觉得闺蜜把自己画得多漂亮,怎么在这幅画里就跟仙女一样?
    跟其他富有生活气息的画面比起来,这幅是独一无二的,色彩朦胧,仿佛蒙着一层雾气,使其中的人物看起来不太真切,透着一种神秘的美好,与神圣。
    可是她记得那会儿他明明晕过去了,难道她们发现他之前,还没有晕吗?
    画室中间,有一副没有画完的,就这样贴在画架上。钟意如同提线人偶一样,被牵引着缓慢走过去,画中的她坐在温室花房,手里捧着书。
    她不知不觉已经触碰上厚重的颜料,似乎感受到了还没干透的湿润。
    此时,身后响起熟悉而低沉的脚步,由远及近。
    所有的感慨与回忆猝不及防地全都化作了怒火……钟意蓦地转身,毫不留情地的一巴掌扇到了对方脸上,静寂无声的画室,“啪”地一声格外地响亮,听起来就很疼。
    当然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的手心疼得发麻,几乎在颤抖。
    单邪并不诧异,用舌尖抵了抵指印鲜明的侧脸,随后莫名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逐渐放肆,在空旷的画室里荡出高低起伏的回声。他笑得不能自已,抬手抚撑着眉骨,整个人由内而外地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完-
    第43章
    ◎“既然救了我,为什么不救我一辈子!”◎
    一个巴掌将钟意长久以来的面具全扇碎了,两个时空的两个人在她眼前重叠在了一起,分毫不差。
    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么老单总的死因,就是那时带他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的那个她记不住名字的精神药物,用于治疗重度抑郁症。
    到底是谁能让他使用过量,答案不言而喻。
    他的失语症……是怎样的痛苦让他进入自我保护机制,连话都不想再说。
    难怪自己欺负他使唤他,在离开时,他却露出那么无措而惶恐的眼神,那时她不懂,甚至觉得自己仁尽义至,还给了他钱,这么大个人手脚健全,总不至于饿死自己。
    怀着这些画终有一日完美无损地被那人看见的妄想,单邪为它们创造了得“得天独厚”的储存条件。画室不见阳光,却通风良好,纱帘偶尔扬起,如同窗外来风。
    钟意盯着顶通红巴掌印的单邪戳在那里神魂颠倒的笑,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她紧握着手心,用尽全力控制自己想要再扇他一个巴掌的冲动。
    单邪突然将她扯进怀里,双臂牢笼一样收紧,满满当当的彷徨与害怕掩藏与鬼畜兴奋的话里:“一一就应该这样对我……”
    这样才是她。
    从他回到这里,他害怕自己会在时间的长河里忘了她的模样,每一天都会在回忆里描绘一遍她的眉眼,她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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