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她,他会疯。
    不放过她,她会疯。
    易辞洲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嘴边,一声一声呼唤她:“阿晚,阿晚,阿晚……”
    舒晚茫然看着他,“阿晚?阿晚是谁啊?”
    窗外的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散进来,发出倚倚嚱嚱的声音。
    舒晚的头发被轻轻吹起一缕,露出一只圆润小巧的耳朵,挂在耳朵上的那只助听器,正安安静静地履行着它的职责。
    易辞洲将她紧紧环在怀里,屏了屏气,与她解释道:“阿晚就是你,是我爱了很久的女人……”
    他一声声讲着,她便一声声听着。
    两个人都完全不知道,两只助听器就在这个时候没电了。
    舒晚在极其安静的怀抱里沉沉睡去,而易辞洲却迎着黎明前的黑暗,将这五年多来的点点滴滴如海覆出。
    他知道她睡着了,可他停不下来。
    一字字、一句句,
    声声蚀骨……
    因为每当梦醒时分想起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就会发现已经成为了一堆泡影。
    支撑他走下去的,唯有那些被他刻进骨子里的记忆。
    可是时间永远无法倒着走,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
    过了两日,易辞洲便又寻了个新的住处——一套带空中花园的豪华公寓。
    他没有亲自送她去,也没有让付沉送她去,而是找了个从未见过的保镖,将她安安稳稳地送了进去,并且多加了好几个保镖,几乎将整栋公寓楼的每个出入口都严封了起来。
    付沉眉头微微蹙着,道:“易总,没有这个必要了,太太根本想不起来她是谁,也根本记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不会跑的。”
    易辞洲从口袋里掏出烟,默不作声地点燃,烟雾缭绕中,是看不清的眸子,在千城明媚阳光下显得格外苍凉。
    他道:“我不是怕她跑了。”
    付沉疑惑问:“那是……?”
    易辞洲弹了弹烟灰,声线放低了几分,淡淡道:“我是怕老爷子找到她,拿她威胁我。”
    付沉更加疑惑:“威胁你?”
    “没什么。”易辞洲眉眼一凝,将没说完的话又噎了回去。
    接手南国黑市的事情,他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
    尤其是付沉,
    他曾背叛,更是对舒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
    所以易辞洲不敢赌这把,即使付沉跟了他那么多年,早已经是心腹,但是他怕付沉将南国黑市的事情告诉舒晚,让她更加对自己排斥抵触。
    易辞洲沉默片刻,吐了几口烟圈,捏着眉心问道:“她这几天,记忆还是在反复横跳吗?”
    付沉叹了一口气,不住地点头,“艾瑞克先生来了一趟,他们用手语交流的,我看不懂,但从艾瑞克先生的表情可以看出,状况不太好。”
    “药吃了没?”易辞洲问。
    “精神类的药物一直在吃,但不起作用。”付沉肩头紧绷,低头注视着易辞洲的表情,犹豫片刻道:“要不要请林医生来看看?”
    林医生是易家的私人医生,曾经也是给舒晚看过几次不痛不痒的外伤。
    易辞洲摆了摆手。
    他吸了一口烟,觉得太过苦涩呛喉,便将烟头按灭,沉声道:“林医生是老爷子的人,我不想让他知道舒晚现在住在哪里。”
    付沉了然点头。
    作为一个近身保镖,跟了雇主那么久,其实他也能看得出来,易辞洲这几天的状态明显反常。
    就像原本顺着阳光攀爬的藤蔓,忽然之间受到了什么外界的刺激,有可能是滂沱大雨,也有可能是介壳腐蚀,从根部烂透,瞬间萎缩凋零,再也唤不醒了。
    付沉知道南国黑市的事,
    也知道易宏义是靠走私军火才赚到第一桶金。
    所以他有感觉,易辞洲这几天的失态,大概率是和南国黑市有关。
    易辞洲并未察觉,继续说道:“好好保护她,寸步不离。”
    付沉不假思索:“是。”
    易辞洲沉沉喟叹,摆了摆手,“去守着她吧。”
    然而付沉没动。
    他站在那,眉头拧在一起,内心纠葛了许久,才缓缓道:“易总,舒父已经死了,老爷子可能……不会放过她……”
    话音甫一落下,易辞洲晦暗的双眼倏地变幻几瞬,错愕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哑声道:“你……知道?”
    付沉噤声不说话,但他的神情,易辞洲也能看出来他略知一二。
    易辞洲凝视他几眼,忽地撇过头去,自嘲自讽地嗤笑道:“我也该想到你知道这事,你在法国外籍军团干过,自然知道老爷子的副业做得有多么风生水起。”
    付沉依然沉默。
    偌大的顶楼,正处在风口浪尖。
    二人一前一后站着,俯视远眺看似歌舞升平却粉饰太平的tpn集团大楼,冗长缄默,许久不语。
    也不知站了多久,付沉面不改色地颔了颔首,抬步转身,“易总放心,我会好好保护太太的。”
    可是有人保护,有人就想处心积虑地毁灭。
    易宏义不是什么善类。
    舒晚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彻底成为了棋盘上的一枚弃子。
    易辞洲回到公司,坐在办公桌后,反复思忖反复琢磨。
    他要用最好的办法来保护舒晚,更要用最好的办法把她留在身边。
    不过就是个新的身份,就算他是从廖霍那里抢来的又如何。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充斥着爱恨情仇和利益纠葛,可能一年,可能三年,大家都会忘记。
    回想起来,也许他的掠夺反倒成为了一段爱情佳话。
    易辞洲讽刺地苦笑摇头。
    他双手合十抵在眉心,疲惫不堪地阖眼轻叹了一声,待抬眼,脸上已经是不容置喙的果决。
    又过了两日,处理完公司的事情之后,易辞洲按约去了一趟废弃仓库。
    虽然并不看好这个不情不愿的少东家,但万程依然客气相迎,他是道儿上人,知道一旦做过一单,就再也爬不出来这个天坑。
    万程道:“最近的订单是非洲的一个小国。”
    “怎么出去?”易辞洲问。
    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道:“有货柜,跟着敏感线路海运出境……”
    他不停地说,易辞洲也不停地频频蹙眉,“查不出来?”
    万程淡淡道:“少东家,干我们这行的,不仅要有胆量,更要有人脉。”
    易辞洲闻言,下颌紧绷,没有再问。
    万程笑笑,也不再多言。
    他有耐心,等着这个少东家,慢慢地变成易宏义真正的继承人。
    回去的路上,易辞洲几乎没有睁开过眼睛。
    因为一闭眼,就是舒晚,就是易宏义的威胁,就是那个废弃仓库的漆黑大门。
    他深吸一口气道:“去一品兰亭。”
    到了一品兰亭,他并没有多待,而是等司机走了,拿上车钥匙往舒晚住的公寓开去。
    易辞洲推开门,房中的女人依然抱着画本不停地画画,瞧见他来了,也只是毫无感情地空洞一笑,“辞洲,你回来了啊?快来看我画的画,好不好看?”
    他走过去,低头看她的画纸。
    纸上却是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的线条。
    可她依然在笑,盯着他笑,带着一丝说不穿看不透的诡异,难受得让人瞬间濒临崩塌。
    易辞洲闭了一下眼睛,缓缓蹲下身,将画本从她手中抽出,然后握住她的肩头,低声道:“别画了,好吗?”
    舒晚放下画笔,侧过头来注视着他,轻声说道:“辞洲,你不是最喜欢我画画的样子吗?我每天都在画,画给你看……”
    她说着说着,又提起笔,继续在画纸上涂涂画画。
    画着画着,忽地又把笔扔了,哭了起来,易辞洲以为他说错了什么,连忙抱着她,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画,随便画什么都行……”
    可令人抓狂的是,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她,她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似是厌恶也似恐惧,整个人都在挣扎躲避,“走开,你走开!”
    易辞洲忙放开她,语无伦次:“阿晚,你别动了,我走,我不碰你,我马上走,马上走……”
    更令人崩溃的是,舒晚听到这句,眼睛里忽地就有了光。
    她缓缓抬起头,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那一瞬,她像是看到了给她光明的朝阳,也像是干涸的枝芽忽然得到了甘霖。
    易辞洲心底尽是沧桑,脸上却溢满期待。
    然而舒晚依旧乞求般地看着他,缓缓说道:“廖霍,你带我离开易家吧,那里是个牢笼,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心头绽放的玫瑰,曾经是那么的鲜艳欲滴,迎着朝阳、迎着露水,吐露芬芳和满满的爱意。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往这朵玫瑰输送养分的根茎忽然就被连根斩断,只剩下这朵玫瑰在冰冷的花瓶里苟延残喘。
    慢慢地,等所有营养和水分被耗光之后,玫瑰,就这么悄然无声地彻底凋零了。
    浑浑噩噩之间,斯人往矣,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了,留下的都是纷纷扰扰,所有的爱都在错误的时间重合。
    易辞洲一时间泪流满面,疯癫一般“哈哈”苦笑着放开了她。
    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不知何故、不知所谓,一个人靠着墙,站也站不住,扶也扶不稳,又是哭又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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