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黄壤想要看清眼前环境,自己应该是在一座寺庙里。黄壤看着两边的灯架,上面摆着无数的许愿灯。香火太旺,以至于这些灯很快就会被撤下更换。
    ——不会是破除了盘魂定骨针之后,我还要被永远困在这佛像之中吧?!
    黄壤真的是怕了。她用力挣脱,然而这次,她并没费太大的力气,整个人就自神像中脱身!她用力过猛,整个人自神像中掉落,差点砸到跪拜的信徒。
    而殿中信众似乎根本看不见她,大家仍自顾自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黄壤回过神,这才看见那座神像。
    在高高的神台上,供奉的神像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衣裙浅金,素手提篮,一颦一笑,悲悯庄严。黄壤伸出手,轻轻抚摸神像的衣角。她已经知道那出自谁手。
    ——是谁的思念,连眸中光影都能复制?
    她想要走出神殿,经过门口,看见墙上熟悉的字迹。
    壁上一页一页,满是她的功迹。
    黄壤看了一阵,明明想要笑,却又涌起酸楚。
    自己这算是复活了吗?还是只是死前记忆破碎,黄梁一梦?
    她不知道。她踏出神女祠,发现外面是一大片农田。熟悉的田园农舍映入眼帘,黄壤蓦然明白这里何处。
    ——仙茶镇!
    她又出生在了此处。
    黄壤在风中奔跑,周围并没有人能看见她。她的身躯似乎融化在风里,变成了一团淡淡的云雾。
    “第一秋。”在不可置信的狂喜之后,这个名字终于再度涌入脑海。黄壤迫切地想要向他奔去,这一次,不会再是梦了吧?
    她隐入风雷之中,速度开始变得很快。她穿州过府,一路之上又看见了很多这样的神女祠。
    其中还有一座并未完工。
    黄壤缓步走进去,只见里面拜殿已经建好,只是地上还铺着厚厚的灰尘和石块。
    神台之上,石像未成。只见隐隐约约的轮廓。
    耳边传来叮当之声,是有人正凿石雕刻。
    黄壤走到神像之后,只见一个人满身灰尘、鬓发散乱。他低着头,正在乱石与粉尘之中,一锤一锤,雕刻着顽石。
    神像巨大,却没有谁帮助他。
    他一锤一锤敲击着刻锥,并未察觉到黄壤的接近。
    黄壤伸出手,想要撩起他的头发。可她的手穿过了他。
    眼前人毫无所觉,黄壤只能轻轻地蹲在他面前。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如这满地石块,疼痛而残缺。
    “第一秋……”她的声音初时很轻,而后一声比一声尖利。可眼前人并没有抬头。泥灰覆盖了他全身,他仿佛泥塑石雕,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机械的动作。
    外面天渐渐黑了,光线暗下来。
    他却没有点灯。
    这尚未建成的神女祠,空空荡荡。他一个人,守着并未成型的岩石,一下又一下,想要将它雕凿成自己心中的模样。
    没有人陪伴他,只有铁锤敲击着刻锥,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光线没有阻碍他,他雕刻过太多遍,那神像便已融铸在心中。他已经不用去看。
    黄壤蹲在他身边,碎石与粉尘穿过她,空空茫茫地飘落在地。
    “第一秋……我说了那么多话,唯独忘了交待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她伸出手,指尖停留在他的脸颊。可他低着头,并没有向她看。
    那尘灰模糊了他的面容,他颊边已经长满了胡须,整个人潦倒到邋遢。
    这巨大的神像,仅他一人雕刻,本需要许多时日。
    可是他昼夜不停,又实在熟练。
    在第三次天亮的时候,他终于补完了神像最后的油彩。
    黄壤一直默默地陪伴他。而第一秋为神像点亮双眸,盯着它又看了很久。神像无言,他随意擦了擦胡须上的灰尘,随后身上蛇鳞层层显现!
    黄壤不知他要干什么。
    片刻之后,只见他化身为一条小蛇。小蛇很快游出神女祠。
    然后,它随便找了个洞穴,钻将进去,盘起身躯,默然入眠。
    第125章 处刑
    黄壤守在这小小的洞穴旁边,眼看天明日升,天黑日落。
    第一秋像是完全失去了人类的习性,他盘在洞穴里,一觉睡醒,外面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它游出洞穴,在无人处化为人身,走向下一个修建中的神女祠。
    黄壤跟在他身后,看他孤身一行,穿梭在空荡漆黑的长街或僻巷。
    他脚步声很轻,蓬头散发、尘埃满身,像个无家可归的乞讨者。
    “难道李禄就不管你吗?还有鲍武、朱湘……”黄壤心里憋着一团火,怒火让她将所有认识的、还活着的人都埋怨了一遍。可怨到最后,却只剩下绵绵不尽的酸楚。
    眼见第一秋又进了一座神女祠,黄壤没有走进去。
    神女祠地方不大,用材也只讲究结实牢固,并不奢华。这样的祠堂,造价不高,却小巧美观,处处实用。
    ——第一秋做事,似乎素来如此。
    黄壤曾经历过浮华,但最后,却爱上了这种踏实。这一石一木,如同他的思念,朴实无华,却又悠长恒远。
    她站在门口向里看,刚建好的祠堂犹自漂浮着木材的香气。殿中神台之上,一块巨大的顽石木木呆呆地站立。因为毫无形状,便现出几分呆傻之气。
    第一秋来到神台边,他甚至没有环顾周围,只是机械般从储物法宝里掏出刻锥。他继续雕刻这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黄壤不知道这样的事,他做了多少次。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多少年。
    他重复地活着这空荡寂寞的光阴里,连灵魂都陷入了沉默。
    黄壤没有跟过去,她转身离开神女祠。于是那刻锥雕刻石像的声音便渐渐遥远。
    浓黑的夜扑面而来,黄壤其实是畏惧黑暗的。
    但此时此刻,她融化在黑暗里,周围却可以看得十分清晰。黄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再度复生。跟这些林立的神女祠有关吗?
    自己要怎么做,才能重新实质化,出现在第一秋眼前?
    她有太多的未知。哪怕她来自仙门,然而这样的事,却从未听说过。
    现在自己应该去哪里?
    黄壤感觉自己像是一阵风,她静止不动的时候,这阵风便吹着她,向前方推去。她毫无阻碍地穿过房屋、河流,最后风将她推到另一个地方。
    ——正是一座神女祠。
    当黄壤回到华彩灿然的神像里,她整个人便仿佛有了身体,不再飘忽不定。
    她闭上眼睛,凝精聚气,感受着自己力量的来源。
    而这一感受,她顿时觉得,有无数力量如涓涓细流,向她汇聚。而细究这些力量的来处——正是神女祠。
    这些凡人供奉的香火、愿力,重塑了她的生命。
    黄壤曾经见过灵魔鬼书以怨恨为基,她也修过武道,知道如何铸体。
    她立刻吸收愿力,为自己重新铸基。
    司天监。
    监正久不出现,众人都习以为常了。
    如今监中李禄主内,鲍武主外,这庞大的机构,倒也运转如常。
    以前,第一秋偶尔还会用秘术送回一些法器的图纸,可现在,他渐渐没了消息。
    他们当然找过,可是谁会满世界扒开一个拇指大的洞穴去找呢?
    所以自然是徒劳无功。
    司天监监正,渐渐成为了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黄壤刻苦修炼——她的刻苦,本就是勿庸置疑的。
    仙门卷王这个名号,岂是浪得虚名?
    这一日,黄壤正吸收着愿力,突然有人惊叫:“你是谁?坐在神像肩上,意欲何为?!”
    黄壤睁开眼睛,这些日子,她对祠中的吵闹之声早已见怪不怪。但此时天色未亮,并没有信众前来上香。谁在呼喝?
    黄壤低下头,这才看见是祠祝正领人清洁扫洒。而此时,祠祝仰起头,目光灼灼,正同她对视。
    “你……”黄壤愣了好半天,问:“你……能看得见我?”
    天色未亮,烛火昏黄。
    那祠祝却怒道:“我又不瞎,还能看不见你一个大活人?!你竟敢亵渎息壤娘娘,还不滚下来!”
    而黄壤却并不理会他的怒骂。
    他能看见我了!他能看见我了!
    卷王心里盛满喜悦,她心念一动,人已是消失不见。
    神女祠中,那祠祝还没骂完,突然神像上黑影一掠,空无一人。
    祠祝张大嘴巴,其他人也呆若木鸡!
    这神女祠不过就这么一丁点儿大。一个大活人,怎么在众人面前说消失就消失,丁点痕迹也没留下?
    “娘、娘娘显圣了啊——”众人奔走相告。
    而此时,黄壤奔走如风,满心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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