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郑婕妤,面上笑容没减,道:“可见你是偏心,怎么出来游湖没想着我?要不是我那傻儿子今天愣在这里非要钓鱼不可,你都没想到喊我一起。”
    江画道:“这不是说明了咱们俩今日就是天注定要在一起游船玩耍?”
    贵妃笑着只不依,道:“总之你是偏心把我忘了,要罚你多喝一杯酒才是。”
    江画随手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一仰脖把酒给喝了,然后对着贵妃亮了空空荡荡的杯底,道:“这样可行?可满意了?”
    “满意。”贵妃笑着也喝了杯酒,然后转而看向了郑婕妤,道,“你若无事,便也到我云韶宫来玩,宣明宫事情多,我那儿可闲着缺人说话呢!”
    郑婕妤露出了一个有些惊惶的神色,看了一眼江画,然后才向贵妃道:“明天妾身便去娘娘那边说话。”
    “你这是吓着她了。”江画笑了笑,“哪里有像你这样让人过去做客的?听起来像威胁人。郑婕妤刚进宫,可没见过你这样架势。”
    贵妃笑道:“我向来都这样说话,又不是一日两日,何况我也没什么坏心思,都是说的实话而已。难道你宣明宫不是忙得很?你今日出来我都意外了,以为你是要把内府的画册全部看完才会出来呢!”
    江画也笑了笑,并没有接着贵妃的话说下去,而是接过了宫人递上来的册子点了一出戏,然后递给了一旁的郑婕妤:“你看看想听什么,便先点了吧!”
    郑婕妤诚惶诚恐接过了册子认真去看,直恨不得把头都埋在这册子里面不抬起来,她此时此刻惶恐得很,心中全在想——淑妃这样忽略了贵妃的话,贵妃会不会生气?贵妃会不会因为这事情迁怒自己?这戏点完了要不要把册子给贵妃?
    贵妃看了一眼脑袋都要扎进册子里面的郑婕妤,忽然又想起来在楼下钓鱼的儿子李佾,一时间也没了和江画再打机锋的意思了,她都有点怕自己那蠢儿子看到郑婕妤一下子想不开,做出点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郑婕妤安安静静战战兢兢地点了戏,把册子交给了一旁的宫人,然后便安安静静地捧着茶不说话了。
    江画看了一眼点的两出戏,又让人拿着册子去给贵妃看,笑道:“剩下都给你点,可别再说我偏心。”
    贵妃接了册子便笑起来,道:“那正好便宜了我,我瞧着好像有三四出都是新戏,索性都上来唱一唱,听听看到底如何了。”
    有了贵妃这话,又还有淑妃在场,这些伶人们都热切起来,便使出了十二分的表现,一下子就让整个画舫都热闹起来。
    在一楼钓鱼的楚王李佾支着耳朵听了一会,没听到他想听的声音,又百无聊赖地钓鱼——他都有点后悔,刚才干脆避让了都比现在好。
    可要是避让了,就见不到郑婕妤。
    他一手支着下巴,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隔着厚厚的船板他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了,但他就是忍不住——他那时候见过郑婕妤好几次,还偷偷摸摸送给她好几方帕子手镯之类,那会儿郑婕妤都收下来,也回过他一个荷包,他那时候想着的是反正郑氏就会是他的王妃了,谁想到……谁想到就偏偏不是呢?
    这事情虽然贵妃安抚过他一次,他也知道宫氏其实也算美貌,可宫氏比不上郑氏的风姿,而且家世其实……他也没那么看重家世,他母族足够强盛了,妻族倒不如选个不那么强但是足够听话的那样才好摆弄,太过强势就会难以平衡,他们就会想要索取,而他当然会优先偏向自己的母族而不是妻族,妻族太强,反而会生出事端来,所以他一直都是觉得郑氏比宫氏更好的。
    但……郑氏偏偏就是被封了婕妤,这简直让他越想越意难平,倘若一直见不到也就算了,可今天偏偏是碰见。
    他看着水里的鱼漂动了动,估摸着是有鱼上钩来,便随手收杆——重量一下子消失,是空杆,也可能是鱼跑了。
    “你们来钓,我去里面睡一觉。”没有耐心再坐在这里钓鱼,李佾把鱼竿丢给了旁边的宫人,起身就去了里间找了张贵妃榻躺下了。
    可躺下了,他也没什么睡意,楼上的丝竹声还有伶人唱歌的声音都清清楚楚,他还能听到他亲娘在和淑妃说话时候做作的腔调,听着听着他倒是有点佩服淑妃,就他亲娘那说话的声调,淑妃是怎么忍下来还心平气和地和她继续聊下去?如果换了是他,有人和他这么说话,他早就让人把他拖下去了。
    不过怎么没听到郑婕妤说话?难道他亲娘把话说太多,说得那郑婕妤不敢吭声了?他亲娘不是这么霸道的吧?
    但听着这个说话的频率……好像的确是没给郑婕妤说话的机会。
    他忽然有点想见见郑婕妤,他想问她过得好不好。
    这么想着,他从贵妃榻上坐起来,悄悄地走到了门边往外看,这一楼的宫人不多,大约是因为他说了要睡觉,所以宫人都已经避让开去,就连钓鱼的那边都是安安静静的。
    他悄悄拉开门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顺着宫人走的小楼梯上了画舫的二楼,躲在了屏风后面看了一眼,还没辨出方位来,就听到郑婕妤说话的声音了。
    郑婕妤道:“娘娘,妾身且去更衣。”
    李佾眉头一跳,寻声看去,便见着郑婕妤脸蛋红扑扑的,看着似乎是喝了酒的样子,扶着个小宫女就摇摇摆摆起了身,朝着他这屏风的方向过来了。
    警觉地往后看了一眼,他上来的方位有点不太对,似乎正好是女眷更衣的位置——他来不及多想,直接便往后退了两步,把自己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幔帐后面。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由远及近,郑婕妤扶着那小宫女绕到了屏风后面,大约是想着这里不太方便,她站了一会儿就让那宫女先去外面等一等。
    于是李佾便看着郑婕妤扶着额头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又喝了两杯凉水,然后重新把那宫女叫进来解衣带。
    隔着那层叠繁复的幔纱,李佾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发烫,他闭上眼睛不敢看,又有些忍不住想睁眼。
    还没等他天人交战出一个结果,郑婕妤已经理好了衣服开始整理仪容了。
    “娘娘要缓一缓过去,还是这会儿过去?”那小宫女问道。
    郑婕妤往外看了一眼,听见贵妃还在和淑妃说话,然后叹了口气:“我在这儿站一站,等会再过去。”
    宫女应了下来,便绕到了屏风外面去不再多打扰了。
    郑婕妤独自一人在窗边站定了往外看,便看到碧波池那波光粼粼,湖风微微。
    李佾往屏风外看了一眼,忍不住从幔纱后面走了出来,他悄悄地走到了郑婕妤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又生怕她会惊叫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巴。
    这一下便把郑婕妤吓得要跳起来,她花容失色地回头张望,等看到是李佾才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色。
    “是我……我就来……看看你,你别叫。”李佾往后看了一眼,见外头没有人进来,才压低了声音这样说道,“我……我是想着你在上面,才过来的。”
    郑婕妤缓缓点了点头,便觉察到李佾手上力气松开。
    “你……还记不记得我……”李佾看着她,忍不住问。
    郑婕妤抿了抿嘴唇,垂眸看着眼前的窗台,默默点了头——记得是记得,可她现在不能和他有什么瓜葛啊?楚王为什么上来?是贵妃的计谋?贵妃应当不会这么蠢吧??
    第70章 胆大、殿下,您不该在这儿
    郑婕妤对楚王李佾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感。
    她对自己进宫的事情相当有打算——事实上郑家老早就想把她送进宫来,早在三年前皇后还在的时候,就想把当时刚过了十四岁的她送进宫,可那年宫中皇后病了,采选之事最后是不了了之,于是她便是在今年时候才进宫来。
    他们郑家算不上什么世代簪缨,但从前也显赫过,只不过现在没人在朝中担任要职,显得有几分落魄。
    她同辈没什么有出息的人物,长辈中有那么几个如今都不在京中而是在地方上,下一辈就别提了还没长起来,所以心思便动到了女人身上——送女人进宫。
    这是一条显而易见的通天梯,甚至条件也不算苛刻,只要足够漂亮,能够打动皇帝的心就可以了。
    而她正好便符合长得好看这一条,她自小就是美人胚子,长大了更称得上是光彩夺目,人人看到她都说她进宫后是能得宠的。
    在她进宫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甚至她当时还想着以她容貌说不定能直接封妃——这想法是在见到淑妃之后打消的。
    不去比什么家世之类,只看相貌,她的确算光彩夺目,可和淑妃一比就黯淡下来,怎么比都比不过,这要凭着容貌得宠恐怕是难。
    但她也没多灰心,很快她就知道这次采选还要给皇子选妃,所以塞了银子问了一圈情形,又悄悄儿往宫外递了消息问了问,最后拿定了主意如果能直接做皇帝李章的妃嫔那最好,如若不行可以嫁给楚王也不错。
    如此有了两手准备,她不急不慌地在宫中等到了结果——是她更偏向的那一个,她成了李章的婕妤。
    在后宫中三妃九嫔之下就是婕妤,同一批采女中就只有她一人能封婕妤,这至少可见得她将来一定能有个好前程。
    可她是没想过成了婕妤之后还和楚王李佾有什么瓜葛。
    在她的设想中,她与楚王李佾今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见面连身份都差了一辈,怎么都想不到她会被李佾堵在了这个窄小的更衣之处。
    外面就是丝竹乐声,她不敢大声说话,甚至她都不敢出气,生怕这时候有个宫人进来就撞到她和李佾这样站在一起,那岂不就是一死?
    不仅是她要死,她背后的郑家都得不到好!
    想到这里,她为难地抬眼看向了身后的李佾,咬住了下唇,好半晌才斟酌着话语开口:“殿下,您不该在这儿。”
    李佾静默了一会儿,松开了郑氏,目光有些黯然:“我知道。”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退回到了纱幔后面,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转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郑婕妤咬了咬牙,也顾不得太多,便直接往更衣间外面走——她是不可能留下来的,留下来便是死路一条,此刻出去,哪怕是她扯谎说自己吃太多糕点闹了肚子,也比在这里留着好。
    江画发现郑婕妤去更衣迟迟没有回来的时候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一旁的宫人,她先扫了一眼这桌上的糕点茶水,眉头微微皱起来:“婕妤是吃坏肚子了吗?”一面说着,她又看向了郑婕妤桌上那些,并没有动过几块,她记得刚才郑婕妤也没吃多少东西,“去看看郑婕妤,若是不舒服便先靠岸送她回宫去休息。”
    话音刚落,她便见着郑婕妤从更衣间的屏风后面转出来,但见她面色发红眼睛发直,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她恍恍惚惚走到了席位上先坐下,然后强作镇定地看向了江画,道:“方才靠着窗户看外面看得犯了困,也许是中午吃太多了。”
    江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摆在她桌子上的糕点,倒是没想多说什么,只笑了笑道:“既然犯困那便是累了,这会儿就让画舫靠岸,你回宫休息吧?”
    郑婕妤扶了扶自己沉重的发髻,此刻是真的没心思再在这里听曲看戏了,她一想到楚王李佾还在画舫之上,便浑身不自在。于是她就顺着淑妃的话道:“全听娘娘安排。”
    “那便靠岸吧!”江画随口吩咐了一旁的宫人,然后才看向了贵妃,“贵妃娘娘若是还想听戏,等会把他们传去云韶宫?”
    贵妃在一旁似乎在思索什么,忽然听得这么一问倒是吓了一跳,缓了一会才笑了笑,道:“那可好,便宜了我一个人,我在云韶宫想怎么听怎么听。”
    这一个两个看起来都似乎有心思的样子让江画有些意外,不过就只是在画舫上听曲看戏能看出什么心思?不过她没兴趣去管她们俩有什么心思,只平平常常地吃着糕点等着画舫靠岸便下了船,又随口安抚了两句郑婕妤,先让人用肩舆送了她回去长庆宫,自己则回去了宣明宫。
    另一边贵妃则没有走,她一直等到江画和郑婕妤的人全部离开之后,便让人直接带着想要偷溜的楚王李佾回去自己的云韶宫。
    一路上没有旁人在了,贵妃脸上笑意尽失,李佾也不敢抬头,只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不吭声。
    这么沉默地回到了云韶宫,贵妃让李佾去换一身衣服,然后回身就把鞭子找出来,站在偏殿等着他出来。
    李佾一出来看到自己亲娘手里又攥着鞭子,好半晌才忍住了没转身就跑,声音有些发抖:“母亲……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你去招惹郑氏了。”贵妃的语气很肯定,“你不必说什么谎话骗我,刚才在画舫上,你偷偷溜上来找郑氏了。”
    “也……也就见了一面,什么都没做。”李佾不高兴地一屁股坐下了,“我就看看不行吗?之前都说好了让这个郑氏做我王妃,我还送过她帕子呢!”
    “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可以抽死你。”贵妃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失去了耐心,“之前已经和你说过,宫氏才是你的王妃,郑婕妤现在她是婕妤,你碰见她都要喊母妃,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你要给你父皇戴绿帽子?想让裴家跟着你一起因为这一点色心就去死?”
    李佾抿了抿嘴唇,抱着头不吭声了。
    “这是最后一次说这件事情。”贵妃声音很冷,“如果你是这种失了人伦的贱种,我就不会认你,我很明白什么是大义灭亲,你要知道你是从我肚子里面爬出来,才有今天这样的地位,你才可以成为楚王,才可以有机会有能力去和太子吴王相争。”
    这话听得李佾猛然抬头,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好久才茫茫然点了点头,不敢再狡辩什么了。
    贵妃冷眼看着面前的李佾,语气并没有和缓下来:“我进宫二十几年,见过的事情多了,你那点小心思我一清二楚,你不要以为可以瞒过谁。从前皇后在的时候事事宽容,才有我这个贵妃顺风顺水十几年,连带着你都过得比太子还风光。现在可不一样,淑妃不是皇后,她不可能宽容她也没那个地位和身份来宽容,她必须事事都严苛,所以她连她膝下的六皇子都不打算扶持,就只想扶着太子和吴王,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李佾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迷惘:“不……不知道……”
    贵妃冷笑一声,道:“连这都不知道,你还肖想什么郑氏?你刚才怎么不直接在碧波池里面淹死了,我好直接把六皇子直接抱到我这里来养?”
    李佾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value! “你听明白了,这事情我就只说一次。”贵妃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她觉得自己耐心快要耗尽,“我不知道淑妃当初和皇后到底是有过什么约定或者其他的事情,但我猜测,皇后是留给了淑妃一些东西,目的是让淑妃能扶着太子和吴王其中之一登上皇位,这是淑妃不扶六皇子的原因。她既然不打算扶自己名下的六皇子,那么她在你父皇那里永远无私,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私心,她永远都是在为别人打算,这样你的父皇就算再怎么多疑,也不会觉得淑妃做事有错,因为她永远在替别人着想,为旧主着想,为大局着想。有这么一个人在旁边,你的母亲我就只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只能等,因为无论做了什么,在无私无畏的淑妃对比下,我就是一个有私心想使坏的贵妃。”
    李佾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但他似乎感觉自己无法反驳自己母亲说的话。
    “等待的意思是,你要恪守本分,你在应当的时候成亲建府,然后等着旁人出错,你就赢了。”贵妃盯紧了李佾,“你回去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在成亲之前都不要进来了,若是没事情可做就去习武跑马,要是觉得晚上寂寞难耐,我给你安排女人。”
    最后这句话听得李佾在大夏天里面生生起了一身冷汗,他自然不敢答应说要女人,只喏喏点头不敢有异议。
    “出去吧,再让我发现你有什么歪心思,你就能知道什么叫做大义灭亲。”贵妃冷笑了一声,直接让人把李佾赶了出去。
    贵妃把楚王李佾赶出去这种事情自然瞒不住人的。
    傍晚时候李章来宣明宫找江画一起吃晚膳的时候便说起了这事情,他语气中还是带着几分慈爱的。他一边让人给自己盛汤,一边看向了一旁低头在吃饭的李俭,道:“看来老二是把贵妃给气得够呛,不过他从小就顽皮,俭儿倒是乖巧许多。朕就这么几个皇子,就算是太子小时候也没有俭儿这么乖巧不闹事的。”
    江画看了一眼李俭,然后笑了笑,道:“这显然是有娇宠才有顽皮,妾身对俭儿严苛,所以俭儿乖巧;贵妃对楚王殿下从来纵容溺爱,才会被气到;陛下对太子宽中带严,既是慈父又是严父,太子小时候也才会有活泼闹事的时候。”
    这话听得李章笑了起来,他似乎有些怅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说起来还是小四最像朕,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到了豫州没有,这一路上是不是顺利。”?
    第71章 领悟、他觉得他重新认识了一次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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