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咳了一声,李傃等着这两人看过来之后才含笑道:“和小孩子计较什么?你过来是有事情的吧?让六弟去淑妃那边吧!”
    李俭听着这话飞快地起身行了礼,立刻马上就转身离开,半点也不停留。
    李傕若有所思看着这小孩躲闪的样子,忍不住对着他哥道:“我觉得这六弟有问题,他每次看到我都躲躲闪闪,要么就是吓得站在旁边好像呆住了一样,我很可怕吗?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或者听信了什么谗言流言之类的,对我有个不好的印象。”
    李傃笑了笑,倒是不以为意:“五弟每次见到你也是噤若寒蝉不敢上前来和你说话,有什么不同吗?”
    “那是五弟的生母本身没地位,而且还因为我们母后当年的事情贬过一次,所以他害怕我是应当的。”李傕很明白这背后的事情,“但六弟有必要这样吗?他现在在淑妃名下,淑妃向来和我们俩亲厚,他却怕我?这说不通。”
    “想想他生母?”李傃让人上了茶,在椅子上坐下了,“因为仙仙的事情丢了昭仪的位分最后落得一个没名分的宫人的下场,本家安国公府被压着这么多年,今年才眼看着有些起色了,他对淑妃有几分真都难说,何况是对你?”
    李傕想了想,从一旁内侍手里接了茶,还是觉得而有些古怪:“淑妃娘娘对他这么好,不偏不倚的公正,那态度无可挑剔,他难道对淑妃都还是个虚情假意?”
    “未必是淑妃说,但这事情也不是秘密——至少淑妃没有瞒着的意思。”李傃淡淡笑了笑,语气全是无所谓的,“他不值得你有什么特别关注的,就当是五弟那样的弟弟就行了,他既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大概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助益。”
    李傕喝了口茶,倒是也真的把这事情给抛开不想,只说起了朝堂上的事情。
    “今天朝会上说了要西征的事情。”李傕道,他简单把现在拟定的带兵将军等等全部说了一遍,最后说起了楚王李佾请求跟着一起带兵和崔靖这次没能获准出战的事情,“老二会说想去军中真的出乎意料,但又觉得奇奇怪怪,按理说老二不是这种性子。”
    “他的确不是这性子,这应该是贵妃希望他去做的事情。”李傃虽然不在朝会上,但对发生的事情并不觉得意外,“并且贵妃应当是希望在崔靖能出战之后,他再出来说想一起去——不过他自己应该没想清楚这其中先后。”对李佾他还是很了解的,他就是从小被贵妃宠着,万事都有贵妃在后面帮着,自己的头脑反而简单到有些好笑,“父皇不会同意他去军中的,如果只是如之前那样对着北边用兵,几路分兵,让他跟着其中一路不怎么危险的去历练也不无不可,但对西戎么,本身路也难行,这次大概也不准备分兵几路,带着他是不可能的。”
    李傕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了他亲哥,道:“的确没准——但是父皇问我要不要去。”
    “你想去吗?”李傃温和地笑了笑,“你若是想去,十率府中让人跟着你。”
    “那……那不太好吧?那不应当是跟着你的吗?”李傕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他换了个位置,选择挨着他亲哥坐了,声音压低了很多,“哥,你想做什么?”
    “扶着你在朝中站稳。”李傃看着他。
    李傕静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垂头丧气地低了头:“我……有点不懂。”
    “你心里明白。”李傃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父皇想扶着你在朝中站稳,我只是顺着父皇的意思在行事而已。”
    “可……那你呢?你才是太子啊?”李傕抬头,眉头是紧皱的,“这不应当、这是不应有的。将来我在朝中站稳了,然后我们就只可能面对兄弟阋墙,权力只有这一份,他不可能分一半给你又分一半给我。”
    “但很显然,父皇并不会让你跟着我,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李傃语气很平静,“如果不出意外,也不用太久,等你和我都娶了王妃之后,你和我加起来就成为了父皇必须忌惮的势力,与其到时候落得一个父子反目,不如早早把我和你拆开,这样引得我和你因为权力争斗,他正好能把所有一切都握在手中。”
    李傕听着这话,重新低了头,沉默不语。
    他并非不懂这些,只是不愿意这么去想罢了。
    他忽然发现他自己心中总存着几分侥幸,还总喜欢自欺欺人,他不愿意去看这些其实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他发现其实他也是和李佾一样被保护得太好的那个人,从前有皇后来护着他,现在有他哥哥替他遮风挡雨,或许是因为如此,他真的愿意相信李章对他们会有父亲的一面压过皇帝一面的时候——也或者是,的确是有,只不过太少了一些。
    “其实我觉得你比我合适。”李傃看着李傕,有些话说出来并不难,“以前我就这么觉得,所以早在父皇动这心思之前,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念头,你大可不必觉得愧疚或者对不起我之类。人都有私心,我也不例外。”
    李傕抬头看他,过了许久才道:“是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吧。”李傃说道,“仙仙出事的时候——我被困在东宫,又被劝着不要动用十率府的时候。”
    这的确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久到李傕去回想的时候都只想起来那时候的一团混乱,那时候皇后在元山宫,他们唯一的妹妹生病,最后他私自跑出宫去找皇后回来。
    “顺着其他人的意思做事情很简单。”李傃说,“但有自己的决定并一定要去做到并不容易。”
    “我……我要想一想。”李傕目光有些发直,他觉得自己真的需要想一想。
    “先想想要不要跟着大军一起西征。”李傃语气很平静,“我认为你应该去,既然是父皇开口让你去,你就去。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件事,贵妃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劝着老二跟着大军一起,这西征一定是有后手可用,他们一定能赢。”
    李俭身后跟着一串人回到江画营帐这边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午膳的时分。
    他听见徐嬷嬷在旁边吩咐了人往太子营帐那边送两份午膳,又想到自己刚才被李傕逼问为什么害怕他的情景。
    不知为什么,他倒是有些害怕李傕把这事情拿到江画面前去说,他怕江画一定要他给个答案,这答案他给不出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这会儿倒是希望太子能活久一点,现在有太子在,李傕看起来还像个人,不像疯子,行事还看起来有些章法能有迹可循,若像上辈子那样太子没了,李傕估计又要成疯子一样。
    站在外面一顿胡思乱想着,他让身边白蓉进去通传了一声,然后就等着进去和江画一起用午膳。
    白蓉进去了没过一会儿就出来,手里拎着个食盒,面上笑容还是和平常一样温柔:“娘娘说有些疲累,说让小殿下今日自己用午膳就行。”
    “那我进去看看母亲。”李俭抿了抿嘴唇就准备进去。
    “小殿下别急,让娘娘先休息好了再去探望吧!”白蓉笑着拦住了他。
    只看这动作,李俭就大概猜出这是江画不太想见他所以干脆拦下来,若是之前他一定要进去看看的,所谓母慈子孝也都是这样——但今天他也觉得没什么心情,于是没有太执着,便朝着自己帐篷那边去了。
    这围场中的帐篷说是帐篷,其实也和宫殿没什么区别,都是华丽又坚实的,里面陈设一个不少,住着和宫里面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李俭兴致缺缺地看着面前摆出来的午膳,总情不自禁去想李傕问自己的话,然后又想江画对他一直以来的冷淡。
    他想不出原因,明明他是江画亲子,若论将来,分明他才是江画的依仗,为什么江画对自己这么冷漠?
    越想便越觉得他这重生了一辈子也不顺,分明应当是掌握先机的那个,可现在面临的事实和上辈子却截然不同。
    两辈子加起来的不顺,他甚至觉得这重生一次仿佛像是对他的惩罚——那时候他跪在菩萨面前说过那么多忏悔的话,菩萨难道一句也没听进去?
    正在郁闷时候,他听见徐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接着就是白蓉带着徐嬷嬷来到他面前。
    “最近在外面也正好,娘娘想着这么多年下来小殿下也没祭拜过生母,这在外面还正好碰着了,小殿下可以去祭拜一二。”徐嬷嬷说道。
    李俭整个人都愣住了,生母是什么意思??
    第86章 请求、李傕提出了一个江画没想过的要求
    让李俭去祭拜生母,是江画认真想过之后才让徐嬷嬷过来吩咐的。
    原因很简单,李俭如今开蒙认字,就不完全算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该知道就应当知道,没必要藏着掖着,早点说明白了对彼此都有好处。
    不管徐嬷嬷等人之前是有怎样心思,她是不想再拖下去。
    如今江画拿主意已经没有人再反驳什么,于是伺候着她用完了午膳,徐嬷嬷就直接往李俭这边来说了这事情。
    而李俭听了徐嬷嬷的话,半晌都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嗡嗡,他感觉有些恍惚——江画不是他的生母吗?那他是谁生的?为什么江画不是他的生母?
    这问题反复在他心里缠绕但又没有答案,而眼前徐嬷嬷显然不打算给他答疑解惑,只说过这事情之后,便安静地退出去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想抓着她问一问时候,人早就已经走远了。
    于是他看向了还在身边伺候的白蓉,声音不自觉有些沙哑:“我不是母亲……亲生的吗?”
    白蓉面上拂过了一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实话:“小殿下从落地开始在娘娘身边抚养,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李俭茫然了一瞬,所以这就是他重生之后江画一直对他冷淡的原因吗?
    那么他……他的生母又是谁?
    他抬眼看向了白蓉,问:“所以我生母是谁?”
    白蓉口中压着一声轻叹,道:“是王宫人——若从出身说起,王家旁支女儿,进宫后犯了错,所以小殿下出生后就抱给了娘娘。”
    李俭怔忡片刻,一时间只觉得荒谬,他上辈子希望母亲有个好的出身,却求而不得,这辈子生母的确有个好的出身,最后却犯了错叫他重新回到了江画膝下,他只觉得这重生一次处处皆是嘲讽。
    他想要的母亲的关爱是他再也无法得到的,他以为的生母另有别人,他曾经向往过的来着母族的支持永远也不会有。
    闭了闭眼睛,他飞快地把这些事情从头捋了一遍,倒是冷静下来了——他既然被抱养到了江画名下,无论如何都是要喊一声母亲的,喊了他也不吃亏,以江画现在的地位身份,只会比上辈子过得好,所以他只要耐心地等待下去,就一定能和上辈子不一样。
    只不过,他之前想着江画以后的依仗只有他,现在倒是反过来,在他完全长大成人之前,他唯一的依仗是江画。
    所以不能把这好不容易才喊了三年娘亲喊出来的情分给弄散了。
    他重新看向了白蓉,语气沉稳得不像一个小孩子了:“我要去见母亲,我这辈子就只有一个母亲,别人我不认。”
    江画用过了午膳靠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翻着。
    这些话本她陆陆续续都已经看完,现在也不过都是在找其中精彩部分重温一下。
    一抬眼看到徐嬷嬷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她放下手里的书问道:“去和李俭说了?”
    徐嬷嬷走上前来,答道:“已经说过了,奴婢瞧着六殿下倒是没有太过于意外,猜着恐怕是平常听过一些闲话?”
    江画只笑了一声倒是也没把这些太往心里去:“听过就听过,其他就随他,既然他已经开蒙识字,这些事情总归是要知道的。他要是想去祭拜王宫人就给他准备车驾,若是不去就算了,反正都随他。”顿了顿,她又道,“等明年让他搬去与皇子们一起住,不必再在宣明宫了。”
    徐嬷嬷记了下来,还是忍不住叹:“这事情就闹得好像这几年都白白付出了一样。”
    “嬷嬷就当是做了几年善事。”江画倒是无所谓,“难道还指望着一切付出都有回报?若是这么想,那心里就有些难过了,毕竟这世上好些事情都看不到回报。”
    “娘娘说的是。”徐嬷嬷也是豁达人,想了一会儿就把这话给抛开了,另外说起了太子和吴王,“吴王殿下过来和太子殿下一直在说话,午膳也没有用,说是送去的午膳又原样送出来了,娘娘,这是不是得找个人去看看?”
    江画知道吴王李傕来了,她想起来方才太子李傃来找她说话的情形。
    李傃说了许多事情,其实有些她也没听得太懂背后的含义——只是有一件事情她很确定,在皇后去世之后,李傃一定过得不好,就算她能照顾到有些吃穿用度上的事情,但那都只是表象。表象都是花团锦簇的,这皇宫中没有哪里不是冠冕堂皇,但背后究竟如何只有本人才知道,不过是如人饮水的道理。
    “让膳房准备着,若是那边叫起,直接送过去就行。”想了想,江画这样说道,“倒是也不必让人去打扰了,他们兄弟俩应当是有话想说的。”
    “太子殿下在这儿已经太久了,其实早该回东宫。”徐嬷嬷忍不住说道,“哪里有储君不在东宫,反而在外面的道理?”
    “前朝的事情你我都所知太少,还是先看看吧!”江画笑了笑,“说不定他们有他们的打算,我们这些局外人伸手,或者是要好心办坏事。”
    徐嬷嬷点了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正说着,外面来人通传,说是李俭过来了。
    江画沉吟片刻,便让徐嬷嬷去带着李俭进来。
    过了一会儿,李俭就从屏风后面绕过来,见到她之后就眼睛红红地上前来行了礼,跪在地上不起来:“娘亲,不管生了儿子的是谁,儿子这辈子都只认娘亲一人,求求娘亲不要抛下儿子。”
    江画低头看着他,此时此刻,她微妙地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生养的那个李俭。
    那时候李俭要去认旁人做养母时候就是这么跪在她面前,他说:“母妃,虽然您生了儿子一场,但儿子想要的前程您给不了。”
    恍惚了一阵,江画闭着眼睛缓了一息,然后睁开眼睛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小孩儿,示意徐嬷嬷把他拉起来:“你还小,这话不必多说。”
    “娘亲,儿子说的话是真心的。”李俭握紧了拳头,认真地说道。
    “如若无事,就还是去念书吧!”江画并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只这么淡淡笑了一声。
    “娘亲……”李俭抿着嘴唇,再次跪在了地上,“娘亲信我,白蓉说儿子自出生起就在娘亲身边,儿子从来也觉得娘亲是这世上与我最亲近的人,儿子辜负谁也不会辜负了娘亲——只求娘亲不要抛下儿子。”
    “抛下?”江画闭上眼睛,眼前全是上辈子的李俭说的话做过的事,她觉得她应当已经忘记的事情这时全都翻涌了出来,她压不住冷笑了一声,“教你知道生母是教你什么是孝,这是抛下么?你开蒙念书,孝经没念完么?”
    李俭小小的身形摇晃了一下,这个“孝”字仿佛一道咒,直砸得他有些不知如何言语,他甚至立刻就想起了上辈子被李傕派来的人逼着问何为孝悌的时候。
    “出去。”江画明白她应当把眼前这个小孩儿和自己上辈子生养过的李俭看作两个人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根本做不到。
    李俭跪着没有动,他有些想不明白,亲生与非亲生的差别就会这么大吗?
    而靠在床上的江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再一次觉得自己与叫李俭的小孩的确没有母子缘分,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打破这僵局的是吴王李傕。
    来了这一趟,当然是要过来和江画问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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