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彻底失控,程瑜柏一开口,众人便都望了过去。
    程瑜柏脸色苍白,却仍然有闲心向许修明望了一眼,见向来意气风发的许世子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由笑了笑。他道:“我方才的确在打球的时候闻见过一些奇特的气味,倘或马尸上找不出端倪,那极有可能确实是那气味有问题,既然不是香囊……”
    那就剩了另外一个可能。
    衣物上的熏香。
    若是衣物上的熏香,自然能够做到无意间促使马匹发狂而不留痕迹。且熏香极容易散开,倘或众人报案叫大理寺的人来查探,再拖上个几个时辰的,只怕那味道也该愈发不起眼了。
    柔止忽然发现身边的余燕雪脸色不对,便低声问她:“怎么了?”
    余燕雪道:“熏香这种东西,若非大家,又岂能闻出不对劲来。且很多香气对不同物种功效不同,这位大夫不是兽医,对香料只怕也是所知尔尔,这件事情,只怕注定要被扣在许世子头上了。”
    柔止期待地看着她:“那你……”
    余燕雪实在是不想帮忙的。
    她曾经与许修明有些小恩怨,且她自己处境不佳,虽然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却从来都是看破不说破,明哲保身。
    这人既然连许国公世子都敢栽赃陷害,连太子殿下都敢拉下水,定然不是她能够招惹的。
    可她到底心中还有几分善意,这会儿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余燕雪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柔止面上露出笑容,悄悄地拉住了文琢光的衣袖,文琢光低头,便见小姑娘凑上来,轻声说:“哥哥,你叫他们都把外袍脱了,余家三姑娘在香料一道上十分有造诣,倘或真的是熏香的问题,没准她能找出端倪。”
    她说着,又低声:“我怕有人不是针对许世子,是针对你呀。”
    她眼中溢满了担忧神情,倒是叫文琢光微微一顿,半晌,应了她的要求。
    太子的人手就近取了些布料过来,临时做了个帷帐,方才参赛之人一个个的到里头更衣,余燕雪则负责检阅他们的外袍。
    一时,场中之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余燕雪身上。
    只见她眉头深锁,神情凝重,将一件件衣裳放在不远处,轻轻扇动手掌,闭目嗅闻——
    很快,她便有了些发现,指着其中的一件外袍,直言道:“这件衣裳有问题。”
    这衣服用了一种特殊的草药熏了许久,自然也将药性附着在上。而这种草药,十分奇特,仅仅对某种特定的马匹有效——
    前些时日,西域进贡了一匹宝马,皇帝自上次游猎之后,对骑射便淡了许多兴趣,那会儿许国公也在场,皇帝便赏给了他。
    许国公宝刀老矣,这匹马最后便落在了许修明手中。许修明对其十分喜爱,在不少人跟前炫耀过,谁都能猜到他今日比赛会骑这匹西域宝马。正是因为如此,针对他的这匹马,找些特制的药来陷害他,也并不是难事。
    若是许修明自己落马,则是许国公府受到重创;若是他的马伤了旁人,则更有趣味——这群学生哪一个不是功勋人家的后代,若是许修明纵马伤人,一样会连累整个许家。
    文琢光脑海中念头转了一圈,他低声问许修明:“西域宝马,是谁进贡的?”
    许修明的注意力都在那件衣服上,乍一听他发问,迷茫了一会儿,才说:“我没记错的话,是晋皇叔。”
    晋王的封地,的确是靠近西域的。
    文琢光心下了然,转而便吩咐侍卫将袍子的主人带出来——一个仅仅穿了里衣的狼狈男子便被拉了出来。
    赫然是方才几次三番出言挑拨之人。
    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太大,这人势必要审,文琢光看了他一眼,也不顾他痛哭流涕求饶,便吩咐侍卫将他押走。
    余家三姑娘出了好大的一个风头,很是叫大家惊讶。余燕雪自来便习惯了自己的光芒被余燕景所遮掩,这会儿颇有些不习惯众人的吹捧,连忙要拉着柔止躲开。
    乐安先是搀着程瑜柏过来道谢,旋即许修明同样上前道谢。
    他苦笑说:“这回,倒要多谢你不计前嫌地帮我。”
    余燕雪对着他,神情很是冷淡,只说:“你不必谢我。若不是柔止开口,我是不会给自己自找麻烦的。”
    柔止看了看这两人,心中好奇极了,却是不好开口去问。
    她见众人都无事,松了口气,正要上自家的马车,便见文琢光看了过来,吩咐她说:“你今日在外受惊,一会儿叫红袖拿一瓶玫瑰精露泡个澡,好生休息,这两天就别往外跑了。”
    今日马球场出过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京中这几天会有什么动静。
    柔止点了点头,乖乖巧巧地“嗯”了一声。
    文琢光一转身,便见宁秋露站在了跟前。
    文琢光自然还记得此人方才是如何急忙要把柔止往火坑中推的。他原想看在宁少傅的面子上不予理会,这会儿她却偏偏自己撞了上来。文琢光眼也不抬,只是问:“宁姑娘来寻我,所为何事?”
    宁秋露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有些不甘心,抬手将自己方才的那个香囊递了过去。她低声道:“今日我着急殿下被人构陷,因此说话鲁莽了一些,这个香囊是我亲手所绣,还请殿下——”
    文琢光打断她,说:“宁姑娘说话鲁莽,受到影响的人并不是我。”
    宁秋露怔怔地望着他,忍不住说:“太子哥哥……”
    她知道文琢光的意思,可她自幼就骄傲惯了,怎么可能去同华柔止道歉?
    往日,文琢光也会看在她父亲的面上,对她多些宽宥的。
    可他好似并未在意她的恳求,只是道:“孤与宁姑娘非亲非故,这称呼不必再叫。宁姑娘倘或心中愧疚,便该去同华姑娘道歉,而非在孤跟前为自己辩解。”
    宁秋露脸上一片惨白。
    ……
    柔止正要吩咐马车夫离开,帘子却忽然被一人掀开。
    她诧异地看过去。
    宁秋露的脸出现在外头,她看着柔止,冷冷地道:“今日我急着为殿下辩驳,倘或有失礼之处,还请华姑娘担待。”
    说话不似道歉,倒像寻仇。
    柔止还没来得及回,宁秋露便“唰”得放了帘子,转身走了。
    柔止诧异地道:“这是来做什么的?”
    “那还用说嘛,”余燕雪冷笑说,“自然是碍着太子殿下,所以才来对你道歉。你也不必理会她。”
    柔止点了点头,便见余燕雪用手掩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她顿时为自己的发现所惊讶:“燕雪姐姐,你的帕子呢?”
    余燕雪八风不动:“丢了。”
    柔止眨了眨眼,迟疑着说:“可是我今天看见许世子拿着擦脸的那块帕子同你的好像。”
    余燕雪:“……你看错了。”
    柔止点了点头,又想到自己那个还没捂热乎的小兔子香囊,哭唧唧地道:“你送我的香囊被殿下拿走了,本来说好给我挂床头的……”
    余燕雪没忍住,笑了起来,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安慰道:“好啦,好啦,回头我再给你做,你可藏好了。”
    第31章 旁人待你若是不及我好,……
    柔止自马球场归家之后,才用完晚膳,便听说程家人送了谢礼来。
    林含瑛笑道:“程首辅这长子天纵英才,他爱子如命,会送谢礼来也不奇怪。”她从善如流地收了东西,见里头还有些给女孩子的玩意儿,便一股脑都塞给了柔止。
    柔止抱着一匣子的首饰回了房间,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呢,便又听说乐安县主上门来了。
    她这些同窗里,除了余燕雪之外,旁人还没有到她家中来过。乐安先前与她起过争执,柔止听见她要来,心下十分诧异,却仍然是叫人摆了些点心与茶水。
    乐安想来是回府换了身衣服,又用了脂粉遮掩面上哭过的痕迹,瞧着已是好多了。可她面色仍然略显憔悴,显然是因着方才忧心太过的缘故。柔止请她坐了,又问道:“程公子好些了么?”
    乐安点点头,似乎仍然心有余悸,只说:“好多了。方才太子殿下遣了宫中太医去他府中看诊,只说处理得及时,只要饮食注意一些,恢复起来也不怕面上留疤。至于那只手,只是轻微骨折,并没有大问题,修养一段时日就好了,也不会影响往后的书写作画。”
    柔止也松了口气。
    程瑜柏那般的人才,倘或真的毁了容或者是落下残疾,那也未免太过可惜。
    乐安又说:“还是要多谢你。你那侍女及时替他处理了伤口,后头的太医都说了,那伤口处理得极好,恢复起来能快许多。”
    柔止抿了抿嘴笑道:“都是同窗嘛,恰好我的侍女能帮上忙,于我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言谢。”
    话虽如此,乐安却愈发想到了那日柔止摔倒,而自己头也不回地离了现场之事。她如今心中愈发懊悔,便开口说:“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程瑜柏的事情同你道谢,还要向你道歉。前些时日,我同他闹了口角,那天又听人说什么,你比我更好的话,我见程瑜柏没有反驳,心中很是不舒服,所以后来针对了你几句,乃至你摔倒我都视而不见……说来其实那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心眼儿小,才把旁人的帐记到你的头上。”
    她越说越难过,声音也低沉了下去:“我后来也回去找你了的,不过见太子殿下在,不敢进去。”
    柔止一惊,诧异道:“你见着太子哥哥啦?”
    乐安点点头,又忙安慰说:“你放心,这件事情我谁都没说过。”
    柔止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又安慰她,说:“没有关系的。而且我摔倒也不怪你,你不必自责。”
    乐安见她这般宽容,心下更是难过了,只觉得自己倘或有柔止一般的肚量,也不会先前去为难这么一个柔软可爱的小姑娘。她再三保证,说:“我以后绝不会为难你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
    柔止不由“噗哧”一声笑出来,只说:“哪有人欺负我呀。”
    乐安震惊地道:“你是不是有些缺心眼儿,今天那个宁秋露那般对你,难道不是欺负你呢?”
    乐安先前看着高贵冷艳,稍稍与柔止熟了一些,便暴露了本性,她冷笑一声,又不无嘲讽地道:“不过你放心,我看宁秋露是喜欢太子殿下的,因而见不得你好,但是太子殿下才不会喜欢她。”
    柔止眨了眨眼,好奇地问:“她喜欢太子殿下?”
    乐安道:“对啊,她父亲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嘛,早些年的时候,殿下总是去她家拜访,估计就是这个缘故,一来二去,他就被宁秋露给盯上了呗。她顶着个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上门提亲的人不少,偏偏这么多年都没嫁人,不就是等着东宫什么时候选太子妃么?”
    柔止“哦”了一声,有些恍然,旋即又有些紧张地问:“那太子哥哥喜欢她么?”
    乐安斩钉截铁地道:“不喜欢,要我说,比起那个劳什子的京城第一美人,你要好看得多,也难怪殿下喜欢你还多一些。”
    柔止眨了眨眼,心情忽然便好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嗯,我也最喜欢太子哥哥了。”
    乐安看了一眼她这缺心眼的样子,咳嗽了一声,说:“自然不是你这种喜欢?”
    柔止:“啊?”喜欢还能分几种?
    乐安便侃侃而谈:“比如说,你看我喜欢程瑜柏,我就想跟他成婚。我们两家本来早就有婚约的,如今只是没有正式下定,不过也算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了。就是程木头说没有下定,就不能在外宣扬这件事情,所以上回旁人问起,他还否认了,可把我气得够呛……”
    柔止便从善如流地说:“佩紫姐姐,你那天听到旁人夸我而贬低你,程公子却不声不响,你那般生气,便是因为喜欢程公子对么?”
    乐安面上升起些红晕,却并不遮掩,甚至还有些赞许柔止的说法:“孺子可教!”
    柔止看着她明亮坦率的目光,便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乐安方才换了衣服便赶过来华府,晚膳都没用两口,便一气吃了好几块糕点,又说:“不过我还是有点奇怪。我看太子殿下确实是很不喜欢宁秋露……呃,也不是,反正他看着不会喜欢大多数人,高高在上的。可是那日他在密林之中,的确是救了个人,宁秋露也不否认此事……”
    她被糕点噎了一下,柔止连忙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她说:“殿下救的确实不是她啊。”
    乐安一怔,看着她,方才承认自己的心思都毫不犹豫的她,这会儿忽然结结巴巴了起来:“所以、所以是……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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