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霍停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心道自己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
    来把粥喝了。她岔开话题道。
    云昭靠在床边微微喘息,眼眸低垂,嘴上却不依不饶,她怎么样了?
    啊?
    她把内力都给了我,她怎么样了!云昭知道易灵谣都是在强撑着,或许,她出了门转了弯,连站着的力气都不一定有。
    霍停叹了口气,这两个都是祖宗,能不能都稍微关心一下自己,看一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再去问别人?
    你放心吧,她还好,就是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怎么休息,有点吃不消了。霍停说,不过我真的没想到,她年纪轻轻武功却这么好,她虽然给你传了不少内力,但应该是有分寸的吧。
    霍停说的不是很有自信,换到云昭,就是压根不这么觉得。
    易灵谣有分寸?她什么时候有过分寸?她太任性了,对别人任性,对自己竟也半点不含糊。
    好了,再不吃粥都要凉了,你要是不放心她,就先让自己好起来,也算是不枉费她为你做的这些事情。
    霍停的这句话大概是目前为止最能起作用的一句,只是云昭听话倒是听话了,却依然固执。她用自己不太灵光的双手接过粥碗,也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急于着急应付交差,没两口便见了碗底。
    霍停也不说她什么了,又换了药碗给她,只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林姑娘,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说是上下级,似乎不太现实了。
    但云昭在迟疑了许久之后,给她的答案却仍旧并无新意,她是我的主子。云昭说。
    但饶是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谁家的主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易灵谣虽困到了极致,也累到了极致,可躺在床上却始终没有睡意。她翻来覆去,疲惫的身体其实连翻身都有些吃力,但大概是内心的烦躁迫使她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来获取短暂的平息。
    最后她却还是坐起了身来,但那会儿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天从亮堂落成了昏暗,人杂声也没有了,周遭变得静谧无比。
    她想去隔壁看看,但起了起身,还是坐了回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觉得自己和云昭之间莫名多了一层什么东西。这层东西是好是坏她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她不敢去看云昭,也不敢让云昭看到她。
    因为彼此之间的歉意么?好像并不尽然。
    大概是因为,原本朦胧隐晦的东西,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了吧。
    易灵谣喜欢云昭,这好像已经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了,但喜欢是怎么个喜欢呢?她喜欢逗她、调|戏她,她想要占有她,保护她,她想给她最好的,让她忘记以前受过的那些苦,让她变得开朗起来,开心起来但仔细想想,这其实只是某种保护欲在作祟吧。她圣母的光环在闪耀,但喜欢充其量只是喜欢罢了。
    但现在这种喜欢却叫她连自己的命都能毫无犹豫的抛出去,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她和云昭从相识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很长的时间,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基础,那又是什么东西让她如此失控,让她看到受伤的云昭就难受的宛若刀割?
    换个角度,对云昭来说,她这个少主娇纵任性,总喜欢对她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好像有点喜欢她,又好像只是小孩子嫉妒心重在宣示主权。她不容许别人欺负她,自己却总是戏弄她,戏弄完了又处处都会对她好,让人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现在似乎是清楚一点了,能让人以命相搏的,还能有什么?
    第38章
    但有些事情, 就是怕清楚的。
    不明不白的时候,总感觉还有层窗户纸做保护,旁人戳穿了还能含混否认, 或者找个大差不离的理由继续肆无忌惮。但一旦清楚了, 没法否认了,也就退无可退了。
    易灵谣原本就是喜欢女人的, 所以就算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坦白承认,自己就是喜欢上云昭了,甚至是爱上云昭了, 她也是没有任何包袱的。
    可是云昭呢,倘若让她意识到这一点, 她会不会感到反感?
    哪怕她碍着主仆的关系,不敢表现出来, 或是不敢说出来,但只要易灵谣想到对方对自己是有抵触有防备的, 她就觉得难受的要死。
    她想让云昭彻彻底底的, 发自内心的接受她,哪怕不接受她的感情, 也不至于心存厌恶。
    可是她捉摸不透, 可能在亲口问云昭答案之前,她都很难得到对方的真实态度了。
    易灵谣起了个夜, 她的丹田一片空荡,又是两天没有合眼,身体的不适感异常强烈, 几乎已经到达某种极限了。
    但她还是作死的在云昭的门前徘徊了一阵子,然后体力不支的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又困又睡不着是最难受的,加上心里头有事,易灵谣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在猝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云昭其实也醒着,不过是刚醒没多久,她睡得不深,所以隔壁门开的时候她便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等易灵谣的身影在门上反复来回的时候,便更为清明了。
    易灵谣的内力让她恢复的很快,这种恢复程度让她的身体得以舒适,但心里却更加煎熬。
    她慢慢起身,动作虽不流畅却也不如早上刚醒时那般吃力迟钝,她看着易灵谣的身影最后停了下来,然后从门框间的砂纸上消失,大概席地而坐了。
    云昭垂了垂眼,像是在思考或是纠结什么事情,她的眉头微微拧着,拳头也攥着,身体有一股子冲动,想开门走出去,但好在力不从心在这个时候反倒帮了大忙,迫使她再多一些理智,多一些思量。
    就在不久前,她还在想,自己对易灵谣来说除了下属之外还算什么?算是无数可供她玩闹对象中的其中一个,算她一时心血来潮有些感兴趣的存在之一?
    她总觉得易灵谣还是个孩子,这个孩子有些任性刁蛮,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做什么事不过都只是为了图个开心,开心之后,也就没什么其他的念头了。
    但现在再看呢?她是不是想错了?
    云昭想,易灵谣真的只是个孩子么?从她们相识至今,易灵谣瞒了她太多事情,从她的身份,到她的武功,谁知道还有没有更多的,她还不知道的事情。
    云昭忽而闭了闭眼睛,她想自己何苦一味的去解析别人,她怕是连她自己都还没了解透。
    她受了如此沉重的一份情,日后又当如何共处,如何去还?
    易灵谣双臂抱着膝盖,脑袋低垂便枕在臂间,她挣扎了这么久,此刻坐在坚硬粗糙的石阶上时,反而来了睡意。她闭着眼睛,身体渐渐松弛,朦胧间便入了梦境。
    霍停晨起时看到石阶上的易灵谣,还以为她是刚来不久,哪知道这人竟就这么在这睡了一宿。
    易灵谣脖子僵了,腿也麻了,两条胳膊一时半会便是连知觉都找不到了,难受的嗷了好一会儿。
    有床不睡睡这,你怎么想的?霍停简直服了这小祖宗了。
    易灵谣还冲她嘿嘿了两声,看着也挺不好意思的。碰巧霍停走南闯北这些年攒了些手艺,于是手法独到的给她捏了两下,易灵谣先是痛的龇牙咧嘴,等冷静下来才发觉,好像确实舒服多了。
    我是来与你们道别的。霍停帮她捏完后说道,易灵谣这时歪了歪脑袋才看到她背在身后的包袱。
    道别?
    是啊。
    去哪?不得不说,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易灵谣对霍停还挺有好感的。就是有点过意不去,尤其是下药那事,她还心虚了一阵子。
    不去哪啊,闯荡江湖嘛,走哪算哪。霍停笑道,我虽叫霍停,但却从不喜欢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所以现在既然你们都没事了,那我也就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了。
    易灵谣点头表示理解,转而又笑话起来,不过你个女字婷,怎被你如此曲解?
    霍停怔了一下,好笑的眨了眨眼睛,谁与你说的女字婷?
    易灵谣更是疑惑,不是么?
    自然不是,怪我没说明白。是停止的停。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易灵谣挠了挠额头,还有给女孩子起这个字的,你爹娘怎么想的?
    霍停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好像早已不在意了,小时候上头有个哥哥,和我一样是个武痴,整天盼望着以后要做个侠士闯荡江湖。后来他理想成真了,离开了家去闯荡江湖了,三五年才回来一次。爹娘不想让我跟他一样,便给我起了这么个字,宁可我停滞不前,也不要四海为家。
    可你还是出来了。
    是啊,霍停叹了一口气,因为爹娘也走了,我守着那个小屋子又有什么意义,便只能出来了。
    易灵谣没接话,她自然知道那个走了是什么意思。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你那个哥哥呢?
    他?霍停摇了摇头,不知道,有一年离开后便一直都没有再回来,爹娘总是为他难过,觉得他可能一个人死在外头了。不过就算没死霍家也不想认这个人了不知道他再回来时发现爹娘已经不在了,会不会后悔。
    挺压抑的话题,到她嘴里,那语调却又听不出几分压抑了。但易灵谣看得出来,霍停还是在意的,她只是不想把那股子难受表现的太明显,自怨自艾或是引人同情,对她来说都是最没有必要的事情。
    好吧,易灵谣拍了拍她的肩膀,上一个话题便算是过去了,既然你要走,我也没什么理由好一定要你留下的,她笑着对她做了个揖,那就祝霍姐姐一路顺风,可别再遇到这次这样的糟心事了。
    糟心倒谈不上,就是没能和云姑娘切磋上,有点遗憾。霍停还惦记着那个事情,但她倒一点也不惦记能和易灵谣切磋,似乎是想都不太敢想,怕输得太难看。
    霍停这人来的草率,走的也痛快,易灵谣与她道了别之后,她又敲了敲云昭的门,本来想着云昭要是没醒就算了,谁知道她刚敲完,屋内就传来了一声进。
    易灵谣也有点意外,云昭这么早就醒了?
    霍停推门进去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易灵谣一眼,大概是想问要不要一起,易灵谣却随即避开了她的目光,全然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真是古怪,霍停想,这两个人从昨天开始就古怪了,怎么这会儿还没好?
    易灵谣没再呆在门口了,她去了客栈前厅想找点吃的,没想到正巧碰到了同样来寻觅食物的齐无乐。齐无乐一个人占着一面桌子,面前又是包子蒸饺,又是豆浆米粥,吃的十分惬意。
    易灵谣在他对面坐下,也不客气,拿起个包子便咬了起来。
    齐无乐:
    一会儿帮我去熬个药。易灵谣说。
    哦。
    然后,你就先行回天极教吧。
    齐无乐嘴上咀嚼的动作停了停,我先回去?那你们呢?
    还有些事。易灵谣说,去一趟幕阜山。
    不会又不回来了吧?齐无乐防备道,他摇了摇头,不行,我得跟你们一起,你要是又不回天极教了,教主还不得把我扒了皮?
    你就不怕留下来,我把你扒了皮?
    齐无乐:做人怎么这么难?
    易灵谣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就是跟去老朋友道个别,不会不回去的,云昭的解药还在易天璃的手里呢。
    这么说齐无乐似乎就放心了,说到云昭这个女人真是又天大的本事,能让易灵谣这个小恶魔拼了命的去护她,自然不可能让她再毒发身亡的。
    齐无乐衡量了一下,可你们现在,一个伤残,一个内力尽失,得有人保护吧?
    说的也有道理,易灵谣竟意外的考虑了一下他的话,那这样,易灵谣想了个主意,你把我们护送到幕阜山,然后在山下等我们。
    齐无乐:所以山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你们要在山上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易灵谣说完了没得到齐无乐的应答,不由抬眼看了他一记,有问题?
    没有。
    那就行。
    其实原本易灵谣是想让齐无乐把早饭也顺道给云昭送过去了,现在霍停走了,她能使唤的可不就剩这个男人了。
    但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妥,齐无乐这笨手笨脚的哪会照顾人,何况男女有别估计云昭也不舒服。最主要的是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她和云昭之间迟早都得找个机会,好好地把话给说开了。
    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一会儿吧。
    易灵谣振了振自己的士气,她也苦思冥想这些日子了,再不开口,怕是就要先把自己给憋死了。
    第39章
    易灵谣进屋的时候霍停已经走了, 屋里只有倚坐在床边闭目养神的云昭,但哪怕是听到她进来了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易灵谣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想法,这让她心里愈发的没底气。她把食物的托盘放在桌上, 还有一些外伤药, 零散的摆了一下。
    屋里的气氛莫名的尴尬,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易灵谣背对着云昭站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先败了阵。
    你先吃早饭还是先换药?易灵谣轻声问。
    她开了口,发了声,床上的人才动了一下眼睫, 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易灵谣却紧张的不敢回头,她不等对方回答, 又问了一句,你饿么?
    云昭的饥饿感一向比较迟钝, 可能是经常性作息紊乱的缘故,所以就算饿极了闻到食物的香味, 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易灵谣刚认识她的时候就是这样。
    先换药吧。
    所以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易灵谣并不意外, 但转而反应过来,又觉得云昭会回答她已经是个挺让人意外的反应了。
    易灵谣拿着药瓶转过身, 云昭已经睁开了眼睛, 正静静的看着她。
    对方平静的模样易灵谣并不陌生,但又或许是她过于平静了。云昭这个人她是了解的, 要么对方真是已经对她淡漠到了骨子里,要么对方也和她一样,在用平静掩饰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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