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溢浮看着不远处靠近楼梯扶手站着的面目严肃的两人,遥遥笑着:
    唷,我就说这桌上怎么突然就变得空落落的,原来你俩一前一后跑了,跟这儿躲清净呢。语毕人已走到了徐新的身后,熟稔地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肩头,聊什么呢,怎么不捎我一个?完了又颇为亲昵地一笑,哎徐三儿,你可不厚道啊,把我妹一个人留那儿对付你们一家老小,还有没有一点儿身为准未婚夫的自觉了?恩?
    气氛顿时陷入了短暂且诡异的沉默。
    丁华一向不屑于对方的虚伪和惺惺作态,此刻没有长辈在场,便直接将脸扭向了另一侧,眼不见为净。
    马溢浮不以为意,只拿眼角觑了他一眼,随后目标明确地更紧了紧揽住徐新的胳膊,对方才提出的问题穷追不舍。
    嗐,倒是跟我说说啊,刚偷偷摸摸地在聊什么?
    徐新面色如常,几分钟前因林安而起的波动早在不动声色间被抹平。
    他淡淡一笑,语气松散平静地回道:没什么,公司的业务问题。
    是吗马溢浮也跟着一笑,目光在丁徐两人间迅速转了圈,没过多纠缠,而是松开胳膊,直奔向了自己的初始目的:哎,说到工作,徐新,我正好也有个事儿要跟你说呢。
    马溢浮明显心情不错,眉目间是少见的晴朗,难得不见一丝阴郁。
    很显然,徐家的这顿饭是请到了他的心坎上了。
    他笑着,向徐新发出了邀请:你哥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吧,众卉实验室下个月初正式剪彩开业,到时候还请您徐三少来赏光助个阵?
    徐新笑了笑,道了声恭喜,没有拒绝。
    马溢浮颇感自得,又就实验厂的事聊了两句,朝饭厅方向歪了歪头示意了下,好了,不多说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再细聊。现在先回去?说着暧昧一笑,佳琪还等着你呢。
    于是三人又原路折返。
    席间仍旧是相谈甚欢。
    徐新第二次回到桌上,跟几位长辈打过招呼后,径直绕过了自己原本的座位,在马佳琪身边坐了下来。
    在座的察觉到这一变化,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徐母更是乐得没边儿,故作嗔怪地白了对方一眼,无奈道:看看,这才在我旁边坐了多久,就待不住了。
    言罢又往喜不自胜的马佳琪处看了一眼,玩笑道:佳琪边上的椅子就是比妈这边的舒服吧?
    众人都笑起来。
    徐新没吭声,只对着执筷给自己布了些菜的马佳琪低声说了声谢谢。
    甜蜜亲昵的姿态,不禁更反衬出了几分钟前在走廊上听到林安消息时的疏离漠然。
    丁华坐对面默不作声看着,心底不禁又叹了口气,彻底将心中残余的隐约的希冀掐灭。
    之后又聚了快一个小时左右,将近九点的时候,这个局终于有了要散的迹象。
    马辉马忠平又跟徐光在客厅聊了会儿,其他人则聚在门口热闹寒暄着,又拖了近二十分钟,才各自在徐家老宅的大门前相继离开。
    徐新亲自将马佳琪和马忠平送了回去,从城南开到了城西,又从城西反向驶往了位于城东的新区。
    这个时间点,C市除了市中心,其他地方已俱都开始变得安静。
    路上行人无几,连车也愈发稀少,只有偶尔疾速从旁超车经过的一两辆摩托所发出的刺耳轰鸣,仍在不懈地与这静谧深沉的夜幕做着斗争。
    徐新目视前方,在一排又一排规律后退的路灯中徐徐前行,拖着亮起的尾灯驶过纵横交错的高架,路过暗香浮动的梅园,掠过庄严肃穆的怀德路,最后缓缓停在了竹园的大门外。
    高大的玉兰风姿依旧,默默伫立在鲜有人至的林荫道上。
    徐新在车内坐了会儿,伸手将车窗降下,一片寂静中,目光无声落在了不远处的某棵树下。
    轻风不断从豁开的窗口吹入,恍然中,似乎连同不久前那个冰冷的冬夜,也一并被吹入。
    他从到赣南起就水土不服,严重的时候恨不得连喝粥都吐。
    陈家楼的消息内容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再度从脑海涌入。
    我就搞不懂了,他妈的好好的C市不呆,干嘛非要跑这儿来找罪受?
    徐新一动不动地对着那株翠绿的玉兰树,许久,才目光微一闪烁,蓦地将视线收回,
    随后无声地盯着方向盘又看了会儿,重新发动车驶入了竹园内同样浓厚的夜色。
    日子毫无停留地向前滚滚而去,不受任何因素影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将其阻挡。
    于是悄然在这个春夜发生的一切,也都如同那无意中掉入了齿链的碎石片,被飞速转动的齿轮无情地绞碎。
    最终化成粉末,消失在无尽的时间洪流中。
    三月初,马家的众卉制药实验厂如期开业,徐光徐新因个人的突发事务,皆没能到场,马溢浮虽有些不豫,却也不好说什么,再加上有堂妹马佳琪这层特殊的关系在,更是只能将这份不爽压在心底。
    五月中旬,徐新在母亲的不断暗示与催促下,在马忠平的住所与马佳琪完成了低调却不失郑重的订婚礼,并在两家的商议下,将婚期也一并拟下。
    这一大事的完成,无疑于给整个马家喂下了一颗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的定心丸。马溢浮更是连在外应酬时的气焰都比往日更嚣张了几分。
    而随着徐马两家的关系的进一步递进,丁华从陈家楼那儿收到的有关林安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渡过了漫长的磨合期,对方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赣南的各种条件和环境,于是连带着肠胃和其他各项身体机能,也理所应当地步入了正规恢复了正常。
    一切都好。
    丁华看着手机里上个月底收到的最后一条陈家楼发来的汇报短信,放下心的同时,也莫名生出股唏嘘与不安来。
    在他看来,这几个月的徐新无疑该是幸福的,事业顺遂,好事将近。虽说马家这些年历经番起落,家底和实力已远不能跟如今的徐家比,但在C市却也始终都是有头有脸无限风光过,就算稍差一时,其地位也绝非其他小门小户可比。因此马家的大小姐跟徐家的阔三少,说句天作之合门当户对,并不为过。
    可丁华却仍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但再不妥,这桩充满着利益环扣的联姻,也容不得他一个公司的小小销售经理去置喙。
    况且现在的徐新,自打身份从马佳琪男友正式转为未婚夫后,就彻底变成了个只会工作的机器狂魔,他一刻不停地在全国各地飞着,公司员工的工作量也随着他出差的时长同比疯长,丁华甚至好几次在茶水间听到手下的人议论,说最近公司业绩是疯了吗?以前都是找活干,现在连分配下来活的都干不完,好在老板够大方,任务多了,工资也暴涨,不然真要考虑跳槽了。
    更有女同事八卦,说怎么听说咱们boss才刚订完婚,就见天儿的不在c市,明明前几个月还和女方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腻歪的很,难道是跟那未婚妻闹了什么矛盾,所以最近都发泄在了工作上。
    丁华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哭笑不得的同时,却也一样感到疑惑,可始终也没机会能一探究竟,只因自从林安离开c市后,徐新除却在面对马家人时还算温和,平日里的脾气却变得比以往更冷硬了几分,甚至就连对他这个发小铁哥们,也时常不假辞色,于是也就更遑论能像从前一样,偶尔得空两人一起坐下来喝一杯谈谈心了。
    而同样隐隐有这种莫名被疏离的感觉的,还有身为传闻中的另一个主角马佳琪。
    但毕竟两人已有婚约在先,是以就算徐新的态度忽然变得不似以往热情积极,马家也并没有对这这份反常过分上心。
    直到盛夏里八月中旬的某个清晨,当马溢浮一家在客厅如常用完早饭,意气风发地对镜装扮完毕,正整装待发之时,一打开家宅大门,却发现迎接自己的不是自家公司的专职司机,而是一纸来自JIAN CHA 机关的传唤令。
    第34章
    05年的初秋, 对整个C市来说, 注定是一段令人难以轻易遗忘的时光。
    只不过这段被C城晚报连续追踪报道了近半个月的拥有特殊性质的新闻, 对有些人来说可算得上是一出大快人心的好戏,而对于某些人,却只能用无边的黑暗来形容。
    马家从不曾想到, 从天堂到地狱, 所需时间不过弹指一挥而已。
    同时也更没有想到,在这弹指一挥过后,等待他们的,是一层又一层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污潭泥淖。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 也很微小,微小到向来靠钱权解决一切的马家当时压根没放在眼里。所以自然也就没料到它会为成为燎原的星火, 甚至是致命的导火索。
    三月,马家的实验厂正式投入了使用和生产,因正值用人之际, 故招募了大批实验员,其中不乏一些来自药科或医科乃至某些化学专业的尚未毕业的大学实习生。
    而意外,也正产生于这批聘用成本较低相对廉价的实习生上。
    六月初,一位在来自S县在C市读药的吴姓男生在单位食堂吃过午饭后,突然感觉一阵腹痛,并伴随着轻微的间歇性的恶心与眩晕, 起初他对这一现象并不以为意, 只当是不小心吃坏了肚子, 事后吃点止泻药并调理一下就没事。谁想此后的第二天第三天, 甚至就连周末呆在宿舍里,这种腹痛与恶心感也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这个怪异的现象持续了近半个月,被临时起意来C市探望自己儿子的小吴父母发现,于是立刻带着孩子去了附近的医院,却没查出是什么病因,便又只好将儿子领了回去自行观察了几天。
    而就在这几天中,公司中又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其他几个有相同症状的人,且都是从腹泻开始,发展数天后,转为了不时的呕吐和晕眩,严重的时候,还会流血鼻血。
    而其范围,也从一开始的实验部逐渐扩散向了其他部门。只不过大家的反应与表现不一而足,有不适感明显的,也有只偶尔晕一两秒,其他时候并无异常的。
    之后这件事终于被上报到了公司的中高层,却并没能引起上面领导的重视。
    直到又过去了一周多,忽然有人开始对实验厂的建筑用地提出了质疑,说这个公司的前身是个废弃了多年化工厂,大家近期的反常,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块用地的污染超标,土壤空气水质都不达标,我们长时间在这吃喝工作和休息,有些员工更是直接住在了单位安排的宿舍中,时间一久,才引起了各种程度的不适?
    这个言论逐渐在各个部门的基层散布开,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有些爱子心切的家长在听到传言后,立刻便叫孩子提前辞职,换个地方再实习。小吴作为实验厂第一个察觉到自身异常的,自然也不例外。
    此事原本到这,也就告一段落了,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小吴在跟着父母回到家乡S县休息了没多久后,除了恶心头晕的症状,竟又开始慢慢出现了其他状况,皮肤莫名发痒,咽喉莫名肿痛,有一次还半夜毫无预兆地发起了高烧,这可把小吴父母吓得够呛,赶紧又挑了个周末,带着儿子又赶回了C市,去本地最好的人民医院做了检查。
    可叫人匪夷所思的是,检查过后拿到手的报告单上,居然显示一切正常。
    吴父吴母霎时懵了,S县的医疗条件一般,查不出病因尚情有可原,可在C市最先进的医院中,如若给出的结果也是这样,又是在孩子的病症还在持续发作中的情况下,怎能不叫人感到无助和绝望?
    无法接受的吴母拉着一个多月瘦了十多斤的儿子,强忍着愤怒和焦虑在门诊部门口和负责查验的医生发生了口角,情急地质问:我听说在污染严重超标的地方生活工作,尤其是化工厂这种地方,时间长了血指之类的都会异常,我孩子又经常感到不舒服,怎么查出来会是没有问题的呢?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查!
    被吵烦了的医务人员气也上了头,顺嘴就还了句:众卉来的吧?
    吴母一愣。
    对方又冷笑一声,意味不明地小声讥讽了句:那还吵什么吵,别白费力气查了,众卉来的都查不出问题。回去找你们老板报医疗费吧。
    小吴父母无法,带着孩子回到家想了想,咬牙买了车票,直接奔往了B市。
    历经两天一夜的奔波后,终在B市第一医院得到了不再是一切正常,却也更令人悲痛绝望的结果。
    但好在发现的还不算晚,尚有治愈的可能,但巨额的医疗费对家庭条件处于中下水平的吴家来说,仍和灭顶之灾差不了多少。
    走投无路下,各方筹钱仍不够救急的小吴父母只好回到了这件事始发的源头马家的实验厂众卉。
    奈何无论怎么申讨怎么闹,财多势大的马家都不给予回应,吴父情急下在门口冲里边的办公楼喊:你们昧着良心干这勾当,迟早要遭报应!我们辛辛苦苦培养大的孩子,如果最后毁在了你们这群畜生手里,老子就算砸锅卖铁,哪怕割肉卖血也要去告你们!告你们!
    正由司机送出门的马溢浮恰巧撞见这一幕,闻言只嘲讽一笑,丝毫不惧地让司机停了车,并降下一半车窗,冲见了他车便扑过来扒住车门的吴父吴母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出来:去告。
    小吴父母既悲且痛得望着他。
    马溢浮又扫了两人一眼,漫不经心地重复道:去告嘛。说着一勾唇:市里不行,就去省里告,省里不行,还有GWY。有能耐就尽管去。
    言罢复又不屑地笑了一笑。
    如果你们告得上的话。
    说完便扬长而去。
    吴氏父母彻底没有了办法。
    马溢浮说的没错,他们的确对马家束手无策,别说拿不出直接证据,就算拿得出,也没有门路。
    与马家对抗,和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没有区别。
    于是这件事被闹事当天有幸窥见的寥寥路人及部分众卉的员工暗中议论了几天后,便如大海沉石,再没有了后续。
    但叫人大跌眼镜的是,一个月后,刚开张了半年不到的马氏众卉却突然被查封,而前一天还在高谈阔论想要在C市大展宏图的马溢浮和马辉父子,以及众卉的一众管理层,也被JCY一并带走。
    又十多天后,C城晚报的头版开始陆陆续续地对这一毫无预兆就引起了上头的重视,并火速下令彻查的事件进行了报道。
    一时间,街头巷尾,网上网下,只要有C市人聚集的地方,无一不对这一被定性为特大的行hui受hui的恶性事件津津乐道。
    C城城市论坛之中,更是接连大半个月都被与马家相关的分析帖子霸占了版面。诸如为何众卉(原元山化工厂)建址污染超标数万倍,却能顺利落成开业,其监管部门该当何责!,又如GUAN商勾结,百姓蒙灾,揭秘为何数十名众卉员工中毒求医却被拒之门外一类的帖子层出不穷,更有匿名者以前众卉实习生的名号开贴,讲述了自己从发现身体异常,到去往医院就医检查,却被早已买通的医护人员告知没有病情的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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