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沈默手里拿着由下属官员提供的宗卷,里面是各位考生的资料和其所有考试以来的文章、策论整合,沈默对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策论并不了解,只是简略看了看这三十六人的资料背景,大都是十七□□的少年人,其中最大不过二十二,最小一个只有十五岁。
    十五岁,比十六岁的沈默还要小一岁。
    沈默诧异的翻开这名考生的宗卷,陈珩之,战天关泉人士,关泉,具沈默了解,是个十分富饶的地方,在战天国中可排到前几,战天并无士农工商的等级分位,而这陈珩之,正是一名玉器商人之子,算是个富家子弟了。
    沈默的注意力稍稍在这上面停留,而陈珩之的历次考试文章他却并没有看,主要是看了也看不懂,简略看完三十六位学子宗卷,沈默将他们打乱重排,分好殿试座位。
    殿试时,这三十六位学子将分为四列九排,每一人间隔距离甚远,并由帝君全程陪同,抄袭肯定不存在,况且能够从战天国各地脱颖而出的学子们,怕是也不屑于抄袭。
    随着紧锣密鼓的策划,还有三天,殿试就将正式开始。
    而于日前,这三十六位来自各地的学子们也陆陆续续的来到了九重所设的学子堂,而接待学子这种事,沈默早已交于下属官吏,而于前几日他所注意到的十五岁殿试学子之事,又早已被他忘到脑后。
    这几日除了忙于殿试一事,沈默也心心念念着凛暮,自从昆潇一事结束,沈默就再也没有见过凛暮,这于以往凛暮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沈默面前的情况大不相同,凛暮似乎忙了起来,但忙什么沈默一概不知。
    这导致沈默内心莫名有些惶惶,却又因为殿试在即,事务繁忙,暂时抽不出时间来去主动见一见凛暮。
    忙碌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万众瞩目的殿试终于到来。
    沈默作为主场监考,早早的等在了大殿门口,看着三十几位学子一个个意气风发的从他面前行礼走过,从天光炸破,到日头渐亮,殿中早已坐满了人,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殿试就将开始,而三十六位学子却只到来了三十五位,还有一人没有到。
    殿内安静十分,帝君已于半刻前到场,正端坐于王座之上,沈默站在殿门口看去,遥遥看到一片漆黑面具,不辨喜怒。
    沈默问身边随侍之人,还有谁未到场?
    那人翻看手边的登记册,片刻便说道:是关泉人士,陈珩之。
    陈珩之?
    沈默稍一思索便想起了此人是那名十五岁的少年学子,他侧头吩咐道:派人去学子堂看看。
    那人立刻应道,转身便走开了。
    一直到一炷香的时间马上结束,殿内已经开始派发考题,沈默才看到一名白衣少年由两个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距离近了,便看清那少年一张白面似的圆脸惨淡一片,额角冷汗涔涔,双腿绵软无力,那两名宫人几乎是拖着他来到了殿门口。
    那少年看到沈默,略一挣扎似乎想要行礼,大人
    沈默摆手,示意两名宫人直接将此人拖去了殿中座位,随即也进入殿内。
    此时时间刚好,考题分发完毕,殿试正式开始。
    而帝君对着这位由宫人拖进来的学子也无甚好奇,从始至终都安静的看着殿下,一张面具隔绝了各方窥伺,让人分辨不得帝君的所思所想,就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也无悲无喜,山興平淡无光。
    那被拖进来的少年少不得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包括在座各位学子。
    与沈默不同,这些学子之间都是互相关注,暗自较劲的,此届殿试有一位不过年方十五的考生,除了不关注科举的沈默,学子们可都是知道的,就是一些官员,也早早就了解了,毕竟殿试之后,该拉拢谁,该打压谁,他们早就有了些许动作。
    而这陈珩之今日一副虚浮的惨样子,也很可能拜在座某位大臣之手,或者说,就是某位学子的所作所为,若不是沈默不懂规矩,叫人去拖了这人过来,这人今日怕是就要错过了这场殿试了。
    由帝君所主场的殿试,不来参考,可不算什么小事,操作得当,便可导致这少年考生的前途尽毁。
    沈默站在殿侧一旁,看了眼那陈珩之。
    只见此人额角冷汗滴滴答答的落在桌上,一手紧紧按压在腹部,一手颤颤悠悠的打开考题,而其他学子此时早已开始奋笔疾书。
    一些臣子看到此景,唇角微勾,瞬间便又隐去,便是来了殿试又如何,就是那等模样,又怎可能正常过了这场殿试。
    沈默看着那少年提笔,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开始答题,心中却毫无波澜,这场殿试终将如何,还是看他自己了。
    随即沈默便不再关注这陈珩之,而是随意往殿上看了一眼,这一看便顿住了,只见此时殿上,王座之上,一双眼睛正静静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是帝君,战。
    以往沈默与帝君战相处之时,他似乎从不在意沈默的存在,不是忽视,便是带了些仿佛刻意为之的冰冷,而似如今这般平静,确是少有。
    很快,沈默便先一步移开了视线,去观察殿内的情况。
    不过那种知道有人在看自己的感觉异常强烈,沈默没忍住,再次回头,帝君仍旧在看他,不过此时已经换了个姿势,双手放在王座扶手上,雕龙金文的手杖被放在一旁,似乎十分放松。
    帝君战很少以这种放松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平静而危险的。
    站在殿门口的闻璞侧目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前一日,于汇涿州发现了尧族后人的踪迹。
    尧族代表的,则是生死蛊存在的可能。
    而生死蛊,可以让死人复活。
    帝君此时的好心情,怕是与这有关,而那频频偷看帝君又侧首装作没看见的沈默,闻璞眉头微皱,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出口,不知帝君到底是作何想法,可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一小小侍卫能够左右的,他所要做的,只有忠诚。
    殿试一共两个时辰,不算短的时间,随着日头逐渐升到了头顶中天,考试时间也所剩无几。
    到了正午,随着一声钟响,殿试正式结束,考题以及卷宗纷纷被收了上去,而那一直一脸惨白的陈珩之,大大的呼了口气,似乎是终于可以放松下来,随即就见他当着众人的面,颤颤巍巍的首先站了起来,面向帝君又跪了下去,说是跪下,几乎都要是趴下了,禀禀帝君,小生陈珩之,恳请帝君恩准,先行离去
    帝君这才收了一直看向沈默的视线,抬手一挥,那陈珩之便千恩万谢的想要爬起来,随即又趴了下去,虚弱成这样,还能坚持考完整整两个时辰的殿试,可也算是个神人了。
    沈默侧头吩咐了一声,便由先前的两名宫人再次前去托起了那陈珩之,向外走去。
    那陈珩之由两名宫人拖着,临走路过沈默还想行礼,被沈默挥手免了,便听那陈珩之小声急切的对拖着自己的宫人说:烦请二位,带我去茅房,快一点谢谢。
    沈默心下微哂,原以为是胃痛或者什么,没想到却是如此下作的手段。
    风光满面的十五岁少年考生,却要人拖着来殿试,又急匆匆的拖着离开,倒也是能够让人深刻铭记了。
    殿试结束,便是由大臣协同帝君阅卷,说是协同,其实往年里帝君并不怎么参与,不过是会在最后着重看看前三甲的策论罢了。
    不过沈默听闻,此次殿试,帝君似乎是有亲自阅卷的打算。
    不过这又与沈默无关,殿试一事他算是可以正式交差,此时他满脑子想的,便是等这一众人走了,他就可以去千机殿,寻那许久不见得凛暮了。
    第41章
    说实话, 沈默并不知道凛暮在不在千机殿,可是相处月余下来, 他竟然不知道除了千机殿, 还可以去哪里找他。
    然后千机殿内空空荡荡,凛暮并不在里面。
    又一次扑空沈默只好回了窥极殿, 如今他有十几年的寿命,并不是太急于再去卜卦续命, 反而更倾向于去学习算卦系统中的磅礴知识, 在那些驳杂的卜算之术下,沈默渺小的好似一叶扁舟,便是终其一生, 也不能通透所有。
    他却没有想到, 殿试一事并不算完,帝君再次召见。
    依旧是帝君书房。
    只见帝君正专注的翻看着三十六位学子交上来的策论, 对沈默的到来没有给一星半点的反应。
    沈默习以为常的站在原地, 每一次帝君召见都会先将他晾在一旁许久, 也不知是为何,许是单纯的看他并不顺眼?
    既然不顺眼又何必时常召见他?
    又或者是怕沈默白拿月例不干事么。
    沈默站在一边, 慢慢打量着帝君的书房, 看到帝君身后挂了一幅画, 应当是新画不久, 画上一白袍锦缎的小童正蹲在池塘边看池里的锦鲤,本该是一副孩童逗趣的画作,但奇怪的是画上的小童五官处一片空白, 帝君竟是画了人像,却不画五官就将其悬挂了起来。
    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子生于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亡于启明一二零年三月二十九,终年八岁。
    画上的孩子竟然八岁就已经死了吗?
    沈默竟是不自觉的看着画上的小孩子出了神,直到帝君出声打断他的愣神,去把陈珩之殿试前中毒之事查清楚。
    沈默收回思绪,有些微的诧异,他本以为帝君并不会管这等事,最大的可能是视而不见,却没想到帝君不仅要管,还将此事交给了他去调查。
    见沈默不出声,帝君战终于从策论中抬头,目光犀利的看向沈默说道:黑令的用处你应当已经知晓,本君给了你权利,你就要学会如何利用它,此事你不用管牵扯多广,只需将牵扯其中的名单呈予本君便可。
    在帝君的逼视下,沈默不得不下跪应允:是我下官领旨。
    退下吧。
    是。
    出了帝君书房,沈默便直奔学子堂而去。
    如今三十六名考生仍旧待在学子堂里,他们会一直待到七日后放榜,届时,便会由帝君亲自赐下官职俸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三十六人,应当都会谋得一官半职,区别只是其官职大小,或是地区分配而已,当然,没有人会想离开九重,但这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情。
    还没到学子堂,沈默便听到了热闹的叫嚷嬉戏声,果然一群年纪相仿的青年人住在一起,就是会热闹很多,这倒显得沈默这个明明十六岁看起来却分外老成的小国师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此次沈默是独自前来,但是殿试之时,三十六位学子皆是在殿门口向沈默行过礼仪才进去的,所以并没有人不认识他,他前一刻一脚迈进学子堂,下一刻学子堂内的嬉戏打闹声便立刻消失无踪。
    抬眼看去,学子堂花园内几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正飞速站好,纷纷局促的看着沈默,这几人只是三十六人里看起来比较活泼心大的几个,更有许多其他的学子都安静的待在了自己厢房内,不曾出来。
    沈默也没有与他们攀谈、交流的心思,只冷声问道:可知学子陈珩之在何处?
    一听沈默要找陈珩之,几个人立刻七嘴八舌的给沈默指路,更有年纪小点的想要给沈默带路,立刻被沈默制止了。
    冲着他们指的方向,沈默穿过几人走了过去,在拐角前,他回头看了眼,那几人已经恢复了玩闹,却有一人在他看过去时没来得及收回脸上隐约带有几分嫉妒的表情。
    沈默扬眉,随即走过转角,是了,他如今的身份拿出来十分唬人,战天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用这样的身份去找陈珩之,免不了有些人心里会多想。
    在经历了几次变化莫测、最终都以生命为代价的案件后,沈默也慢慢学会了一些揣摩人心方式。
    学子堂很宽敞,内有单独厢房五十余间,住下这三十六位学子后仍旧绰绰有余。
    此时陈珩之的房门紧闭,内里一点动静也无,当然,四周多了这种房门紧闭的厢房,不知躲在里面的学子到底在干些什么。
    想了想,沈默干脆走上前去抬手叩门。
    陈珩之可在?
    沈默话音刚落,眼前房门已经开了,身量与沈默差不多的陈珩之在看到沈默后面色有些惊喜,立刻让开身体请沈默进去。
    国师大人?您怎么来了!快快有请。
    沈默毫不客气,直接略过陈珩之走了进去,室内十分简洁,就是个卧榻和桌案,再无多余物品。
    而此时那桌案上正零散的摆着许多书籍,大多是翻开的,一旁摊开的纸张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这人竟是在殿试后还这么努力的看书温习。
    陈珩之见沈默一进来就坐在了唯一的椅子上,有些局促的问道:国师大人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默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看了眼面前已经恢复正常的圆脸少年,问道:殿试当日,你出了何事?
    听到此句,陈珩之白面团子似的脸有些泛红,似是极难为情,说道:珩之、珩之初来九重,学子堂菜色又极为丰盛,珩之贪嘴,忍不住就在殿试前吃多了,可能是肠肚一时适应不了太多油腻,便便闹了肚子,此事、此事还未感谢国师大人,若不是国人大人派人来寻我,我怕是就要错过这场殿试了!
    沈默听陈珩之一会自称我、一会又自称珩之,有些脑晕,不想多听他那些累赘的谢辞,便挥了挥手打断他,问道:你乃关泉当地有名的玉器商贾之子,虽关泉比不得九重,也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商贾之子尚且不至于因为学子堂的一些吃食便贪嘴至此,在我面前,你还是不要讲假话为好。
    陈珩之红通通的面团脸立刻苍白下来,吓得撩开袍子就跪在了沈默面前,急忙否定:国师大人!珩之句句属实决无半点虚假,珩之珩之当真是因为过于贪嘴才闹了肚子而珩之也确实没有吃过如学子堂里这般丰盛的菜肴!
    沈默一双眼睛隔着黑纱直直的盯着陈珩之看,在陈珩之眼中便是这神秘莫测的国师大人半响不语,许是在思索怎么惩戒他好,心下越发惶恐,只道心口发苦,难受起来。
    半响,沈默才语气平淡的说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张洁白的纸张递给陈珩之,把你的生辰八字写在这上面。
    陈珩之虽然疑惑,却也立刻接过去,蘸着沈默来之前他磨好的墨水一笔一划写了上去,写的极为认真,好似写个生辰八字对他来说如同殿试一般重要。
    沈默又补了一句:你可写好,不得有半点虚假。
    陈珩之立刻点头,国师大人放心,珩之自是不敢对大人有半点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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