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承载着许多人的离愁别绪。有异地分别多年再见的恋人,有恋恋不舍离家求学的学子,也有行色匆匆疲惫不堪的商务精英。可是忐忑不安地等待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只有连颐和李泽言。
    他们杵在机场的到大口,和其他接机的人站在一起,各自内心的紧张程度不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
    李泽言背着手,还在想着待会儿要是和连颐父亲见面应该要说些什么。身边的她已经蹦蹦跳跳地窜了出去。
    “Papa!”连颐飞奔而去,扑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怀里,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响亮的吻:“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李泽言在一旁微笑,不动声色地观察。连颐的父亲和李泽言身高不相上下,看起来和蔼可亲,双目有神。连颐的大眼睛高鼻梁和身高,一看就知道是遗传自他。人到中年却拥有一头浓密的发丝,身穿一件普通的白色PoloT恤,衣摆掖在西K,手腕挂着一佛珠手串,穿着很是俭朴,唯一亮眼的是那串佛珠后面的百大翡丽,还有穴口那一枚闪闪发亮的国际游艇协会会员的x针。看来连颐说她家里是中产阶级,属实是低估自己的父亲。
    外表低调,内里奢华。说不上是老派富人,作风倒是挺守旧。李泽言在心里默默地想,他上前半步,朝他伸出手:“连焯雄先生您好,我是李泽言。久仰大名。”
    连颐回头看着李泽言,差点惊掉了大牙。他是怎么知道她父亲名字的呢?
    连焯雄自然是认识李泽言的,哪怕是远在海外,他的名号也是响亮得很。只是在回国之前,他已经在别人耳中听到一些有关自己女儿和李泽言一些不好的传闻,纵使此刻对他多有不满,看在连颐份上也只能暂且忍耐。
    他打量了一下李泽言,才慢悠悠地伸出手握住:“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李先生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啊~”
    李泽言愣住,他收回手,脸色有些不自然。
    连颐傻乎乎地挽着她爸爸的手臂,往机场外走去:“你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吗?打算呆多久啊?什么时候回去?AntieLauren没跟你一起回来吗……我跟你说哦……”
    眼看着父女俩的身影越走越远,李泽言只好拿起身边那两个巨大无比的行李箱,跟着他们走在身后。他心里头苦涩,想着终于要面对男人这辈子最大的劲敌——岳父。
    李司机在驾车回去的过程中,从连颐和她父亲的对话中得知,他多年前和连颐的生母一起去美国发展事业,留下年幼的她在国内。后来也是在美国离婚,各自开展了新生活。如今她父亲仍单身,多年来身边的女朋友不断更换。这趟回国就是想着,即使自己单身也要先给女儿物色一个好对象,那就算是孤独终老,也算毫无遗憾了。
    李泽言听到这里,耳朵都快竖起来了,他挺直腰杆子,把自己最好精气神的一面展示出来。
    “我才23岁!哪有这么快就催婚的!”连颐不满地抗议:“Papa也不是不知道,我事业才刚起步,哪能这么快结婚生孩子,那不是耽误我前途嘛?”
    连焯雄看着自己女儿娇蛮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你别以为你回来这些天做的事我不知道!别人都给我看了,你、你这是要气死我!”
    他压着声音,怕被前座的李泽言听到:“你在新闻发布会上说的那个男朋友呢?那个许教授呢?怎么现在又跟他扯上关系了?你别跟我说,你真破坏别人家庭了!”
    她扭扭捏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学着上次李泽言一样,将车中间的隔板升起,生怕他听到接下来父亲要说的话。
    连焯雄斜睨着他女儿,脸气得通红:“怎么?怕被人家听到?你也有羞耻之心吗?我给你最好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你就是这么报答爹地的?啊?!去做别人的小三?!”
    说着说着,他激动起来,举起手想要打连颐。她缩在角落里扶住车门,抱着头不敢吭声。
    “算了。你不好好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你就马上跟我回去,别想再继续待在国内!”
    李泽言和连颐把连焯雄送到周棋洛家里之后,又通过她把白起、凌肖、许墨一起约到家里来,还有哪哪都有他,不可能缺席的房东——周棋洛。
    这真是尴尬妈妈等尴尬放学,尴尬到家了。是前夫前妻在同一家酒店办婚礼都没有过的尴尬,连颐低头抠着手心,萎缩在沙发的角落,抿紧嘴唇,大气不敢出。
    连焯雄一个人坐在靠窗户边的单人沙发上,他手指夹着一根雪茄,嘴里缓缓吐出烟雾。眼睛扫过面前排排坐的一群年轻人:长座上,最靠近他的是爱女连颐,在她身边的许墨,然后是周棋洛和白起。而在他正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的,则是李泽言,扶手上还坐了个凌肖。
    面对连焯雄,这个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岳父的几位男性,更是不敢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许墨先打破了沉默:“连叔叔,天色不早了。一路长途跋涉,想必您也很累,吃过晚饭了吗?”
    “我不饿。”
    许墨微笑着点头,再次陷入沉默。
    十个手指头都快被自己抠烂了,连颐终于抬起头:“您先上楼休息吧,有什么明天再说不行吗?这都几点了,他们明天也是要工作的啊——”
    “停!你先回房间,我有话对他们说。”连焯雄看着女儿,眼中有种不可直视的严厉。
    她走了就真的没人能护住他们了!虽然知道她爹不可能同时打他们几个人,那万一他轮流收拾呢?看他现在生气的样子,不是不可能的啊!
    连颐还是屈服了,临上楼前,她给五个人投来了一个“自求多福”的勉强微笑。
    连焯雄听到二楼房门合上以后,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雪茄,看着他们几个:“你们几个,到底谁才是她的男朋友?”
    众人不敢说话。犹豫片刻,除许墨外剩下仨人纷纷看向李泽言。
    连焯雄指了指许墨:“是你,还是他?”他指都懒得指,直接用下巴示意,另一个人说的就是李泽言。
    李泽言和许墨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只见李泽言点点头,随即开口道:“是我。”
    “嗯,很好。有勇气,也够直白。”他又拿起手边的雪茄抽一口:“我很欣赏这样的人,可是你不行。”
    连焯雄用雪茄燃烧的一头指向李泽言,他霎时哑口无言。
    他在烟雾中看到一张俊俏亮眼的脸庞,甚是眼熟:“你就是连颐的初恋,那个……警察是吗?”
    话说完之后,久久没有回应。凌肖没忍住,踹了白起一脚:“说你呢……”
    他这才反应过来,毕恭毕敬地看着连焯雄:“是的,我是白起。连伯父您好~”
    连焯雄没有再回应,他转而看向周棋洛:“你是?”
    凌肖抢在前面说:“他是周棋洛,目前国内最——炙手可热,最——多女粉丝追捧,绯闻满天飞的超级偶像!”他阴阳怪气的屋企惹来了周棋洛不满的怒视。
    “噢?不认识。”
    正当凌肖幸灾乐祸的时候,连焯雄看着他:“那你是?”
    周棋洛抓准机会,马上说:“他就是一个正在读书,零收入零创收的大学生,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凌肖气极而笑,他和周棋洛互相死咬着对方不放。要不是连颐父亲在场,恐怕已经开撕了。
    还是许墨最后打破了这个僵局,他扬起友善的微笑:“您好,我是许墨。目前我正就职于H大的——”
    “行了,你我已经知道了。”连焯雄举起手,打断许墨的话:“我这次叫你们来,是为了告诉你们,我们家连颐或许没有单纯的过往,可她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吊顶,似乎在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她刚到美国那两年,整个人陷入了十分压抑的状态,每天晚上做噩梦,惊醒,痛哭,导致她不敢睡觉。越是这样,精神状态越差。后来我给她一家又一家地,不停地换学校才终于找到合适的地方,能让她安心下来好好读书。当然,我作为父亲也不是特别地优秀,是我从她小时候就没有经常陪在她身边,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后来我才知道,是初恋无疾而终的原因,导致她那些年的心理健康出现问题。所以我绝不容许任何毫无责任心的人,再一次地伤害她。”说到这里,连焯雄盯着白起。
    “我当年,之所以会跟她母亲离婚,正是因为周边太多我无法抵抗的诱惑,才让她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最终离我而去。所以——”他看着李泽言和周棋洛:“抵挡不住诱惑的人,也不配跟我女儿一起。”
    凌肖一副优胜者的兴奋模样,吸引了连焯雄的目光,他看着凌肖:“你年纪比她还小,上述的问题都有可能在你身上发生,就更不用考虑了。”
    最后,他对许墨说:“也许把她交给你,我会更放心些。”
    有一万句话堵在凌肖的心里,他却说不出来。他整个傻眼,要说这五个人当中玩得最花最野的,难道不是许墨吗?他的那些可都是许墨教的,连颐她爸这是什么眼神啊?!
    许墨扶了扶眼镜:“伯父,很高兴您愿意将连颐托付给我,只是——”
    “Papa!”连颐气冲冲地从二楼走下来。其实她就没回到自己房间,她一直在窗户直通一楼的客房待着,偷听她爸爸要说些什么,现在她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走到父亲面前,鼓起勇气:“你不能决定我跟谁在一起,这是我的自由!”
    连父冷哼一声:“我就是在你小时候给你太多自由,把你养成现在这个样子!一点礼义廉耻都没有,已婚男人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不要脸皮地倒贴?你是个女孩子!你私生活再怎么乱,也得有个底线!”
    连颐急得直跳脚,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女孩怎么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样说我?你以前骗我,说妈咪出轨才跟你离婚的,其实根本就是你自己的问题!没有责任感的人是你,没有羞耻心的人也是你!”
    站在一旁的他们都懵了,都走到她身边劝阻她。连颐挣脱开,冲着父亲歇斯底里地喊:“就因为你的感情不幸福,想要全世界的人跟你一样不幸福吗?!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是你在外面玩女人的报应,报在我身上!啊——”
    连焯雄一怒之下,朝连颐的头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她立马被掀翻在地。父亲手中的雪茄也脱手了,朝连颐身上飞去。可打完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点燃的雪茄直直朝连颐的手臂飞过去,停留在她手臂上,把皮肤烫得血肉外翻。
    李泽言和白起挡住连焯雄,以免他更生气,再做出什么伤害连颐的事。许墨让周棋洛去先找药箱,他和凌肖将连颐扶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不过是想争取我自己的自由,你就要这样对待我吗?我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离开你,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爱情和幸福!走开!”
    连颐拨开许墨和凌肖,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李泽言马上反应过来想要跟上去,却听见连焯雄怒吼:“不许去!”
    李泽言急解释:“伯父,您可能不知道。她现在不能晚上一个人在外面,这对她来说很危险——”
    “你跟她在一起,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危险。”连焯雄痛苦地闭上眼睛:“都怪我,真是报应啊……真的报应……”
    凌肖拽着白起,他向李泽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出去找。李泽言点头。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许墨和周棋洛忙进忙出,自己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是啊,连颐的危险不就源于他们的关系吗?
    凌肖和白起兵分两路寻找离家出走的连颐。这小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现在就盼着她别躲到犄角旮旯里头,别让他们找半天都找不到。
    他们事先约定好,找的时候不能大声喊叫,免得被林楚娴那边的人听到了惹来更多麻烦。幸好小区的住户不多,入夜之后特别安静,他们在微信里不断给连颐发信息,希望能通过铃声的声音辨别她所在的位置。
    ……
    白起岸绿野:我找到她了
    湿awn:你们在哪里?
    白起岸绿野:湖边。我待会儿把她带回来,你先回去。
    湿awn:她现在怎么样了?
    白起岸绿野:[图片]
    ……
    白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凌肖,是连颐坐在湖边,将脸埋在膝盖上哭泣的背影。凌肖不断地放大照片里那一小坨瘦弱的背影,他心疼坏了,但以免再次惊动现在脆弱的她,只好暂且先回家等白起消息。
    白起走到连颐身后,他清晰地听到她抽泣的声音,又想起在屋里时连颐父亲说过的话,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摸了摸她头顶。
    不知不觉,她的头发已经过肩了。
    湖边的风有点大,白起在远处时候,连颐就闻到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夹杂着青草和肥皂香气,专属她年少时最美好那段时光的男主角身上的气息。
    她靠在白起怀里,满腔委屈得以宣泄:“白起……如果当年不是我父亲骗我,说妈妈出轨离开了他,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去美国。我害怕他一个人会很难过,所以我才选择牺牲了我们的感情……可是,他根本就是因为自己在外拈花惹草,牺牲了妈妈不够,还要用我的感情来陪葬……”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哽咽着。
    “是我对不起你在先……可我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白起拥紧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痛楚,甚至连指尖都在颤抖:“我知道,我知道……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他抬起手,用大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哪怕你选择的不是我,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好不好?”白起温热的唇贴到她额头上,却发现她的体温竟比自己更热。
    连颐眼神放空,偶尔还有泪水从眼角落下,可是情绪已经比刚刚稳定多了。她摇摇头:“我是有过贪心的想法……但是想做,不代表能做。至少我不能对你这么做……正是因为,我曾经深爱过你,才不容许你承受我受过的委屈。”
    曾经深爱过啊……白起内心失落,仍佯装无事。他很想告诉连颐,只要足够喜欢,就不会觉得委屈。能在她身边,就算没有身份也是幸福的,算不上委屈。
    可他也没有这个勇气开口。
    她站起身,拍拍衣服沾上的尘土,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我们回去吧。”
    晚风的滋扰下,白起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父亲强迫你的事,想好怎么解决了吗?”
    她挺起胸膛,微颤睫毛下的双眼投射出倔强的光:“人们说,困难只有逃避和解决两种解决方式。可是他们忽略了一点:很多时候遇见的并不是困难,只是自己想逃避。当眼下发生了一件自己不愿面对的事情,自然会将它看作气球一样无限放大。可要是鼓起勇气扎破,你会发现逆境也是爱虚张声势的,它也是欺软怕硬的!”
    “过去我总是逃避,总想着倚靠父母和身边的人。但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只要是我思考再三做出的抉择,结果是好是孬我都认了。”连颐转过头看着白起,语气十分坚定。
    刚进屋门,里面的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聚集到连颐身上。她环顾四周,发现李泽言不在。想跟她父亲谈谈的事也忘记开口说。
    “李泽言去哪里了?!”连颐急问,看向凌肖:“啊?你们没看见他吗?”
    连焯雄清清嗓子:“是他自己跟我说,事情没处理之前,绝对不会跟你见面。哼!不过就算办好了,我也一样不会让你们来往的。”
    没想到父亲竟然出尔反尔!她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李泽言和他谈了些什么。从父亲方才的话里看,必定是给李泽言下大了什么条件,他才会突然离开。
    原来,李泽言请求连焯雄能给他一个追求连颐的机会,让他能表明自己的心意。只是,离婚手续还没办妥,李泽言仍是已婚男人的身份。连焯雄自然是不满意他这样的行为,当着众人的面子不好拒绝,只得先应下来。却从心底里认定了李泽言不可能会为了连颐,放弃现任妻子的高门大户,以及给他带来的名誉、财富,也认定了李泽言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她正以为父亲愿意讲理,没想到还是对李泽言充满偏见。遂反驳道:“李泽言不是这样的人!他创立华锐至今,跟他老婆和娘家没有一毛钱关系!再说,离婚也不是他提出的,是他前妻提出的!他从头到尾就没有骗过我!”
    “呵,你怎么知道他从来没有骗过你?难道别人要骗你,还会提前告诉你吗?”
    连颐语塞。她张着嘴,数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世界上这么多出轨的已婚男人,哪个没有用过‘会为了你离婚’这样的瞎话,来骗像你这样傻的小姑娘?”父亲走到她面前,痛心疾首地牵起她握成拳的手,双手包裹着:“爸爸不是个好男人,所以才害怕你会像你妈妈一样,遇到跟我一样的坏人。别人会骗你,可是爸爸不会……”
    她瞥着父亲的手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手不再像以前小时候一样结实有力,粗糙泛白的皱纹更多,布满了整个手背,还出现了深浅不一的斑点。
    “他要是真的爱你,绝不会让你做第三者!可是,他要是能为了你,离开他现在的妻子,将来也可能为了别人离开你!你确定这样的男人,值得你相信吗?”
    连颐开始动摇,她没法不把父亲的话听进去。李泽言不止一次跟她表态会离婚的事情,到目前为止即使再接近离婚边沿,也不能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虽然事实可能会很残酷,连颐还是决定相信李泽言的。
    “我愿意等他。”
    对于其他人而言,她的选择就再明显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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