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顾不得其他,连忙去将他扶着靠在床沿上。
    他雪白的衣衫沾染了她掌中大片触目惊心的红,他好像从来也没有这样无助过,他握着她的手腕,不敢碰她满掌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的眼眶红透,漂亮得好像琉璃一般剔透的眸子里沾染一片水雾,“戚寸心……”
    “谢詹泽一定是想看我手上是否有蛊虫咬过的伤疤,如果被他看到了,他就会知道我一定去了南疆,他会怀疑我借了南疆军。”
    戚寸心抱住他,“缈缈,这样他就看不到了,我们能争取的时间就会多一些。”
    谢缈的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剧烈的头痛还在折磨着他,湿润的泪意从他的眼眶跌落,他的声音犹如呢喃:
    “我要杀了他。”
    他眼底暗藏的阴郁戾色近乎癫狂,像是陷在一场梦魇里。
    ——
    谢詹泽才回到萍野殿,便有一名宦官将一个匣子和一封信件递上,“殿下,这是总管大人刘松命人送来的。”
    谢詹泽只拆了那信件瞧了几眼,他的神情便有了些变化,随后他打开匣子随意地翻看了其中几封信件,他的脸色便更加怪异。
    “殿下?”冬霜小心地唤了一声。
    谢詹泽一瞬回神,在她的目光即将落到纸上时,他迅速地将信件重新装入匣中,随后问她,“你可看清她的手了?可有朱砂般的红点?”
    冬霜似乎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有些不大确定地说,“好像……没有。”
    谢詹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握着她的手没说话,隔了会儿,他才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她的腹部,“如今你怀着我的骨肉,便该更加小心些,我还要去母妃宫中,午膳便自己用,再没胃口也要吃些,知道了吗?”
    “知道了。”
    冬霜颔首应了一声,仍是那样乖巧顺从。
    “好好照顾侧妃。”
    谢詹泽松开她,抬首看向一旁的宫娥。
    冬霜立在殿门处目送谢詹泽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才要转身离开时,却瞧见不远处的回廊上,被几名宫娥宦官簇拥着的王妃赵栖雁。
    从金源回来的赵栖雁甚至比当初还要消瘦,她抿紧唇,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揉皱。
    而冬霜轻瞥着她,忽而露出来一个笑。
    那绝不是友善的笑容。
    谢詹泽还没踏进阳春宫,便有眼尖的宫娥匆忙回去,将消息报给了吴氏身边的掌事宫女绣屏。
    吴氏衣不解带地照顾谢敏朝,近来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此时方才沾枕歇下,却听了绣屏的禀报后,她便强撑着起身穿衣。
    谢詹泽进殿时,吴氏已经坐在软榻上饮茶。
    “儿臣给母妃请安。”
    谢詹泽上前行礼。
    “我听说,戚寸心回来了?”
    吴氏咳嗽了两声,忙问他。
    “是,儿臣才去东宫,已领教过这位太子妃的伶牙俐齿。”谢詹泽露了点浅淡的笑意。
    “她还敢回来的确是出人意料,”吴氏皱了皱眉,又道,“可你搞清楚没有?她到底是自投罗网,还是留有后手?”
    “这话我还要问母妃。”
    谢詹泽面上的笑意淡去许多,“您既然怕她有后手,那么便不该拦着我,硬要什么名正言顺。”
    “詹泽,要我说多少遍,他到底是你的父皇,这么多年他难道不疼你吗?”
    吴氏盯着他,“只要他醒过来,将废太子的诏书颁下,你要杀谢繁青,杀就是了。”
    谢詹泽却问,“那若是父皇他不肯废太子呢?”
    “你怎知他不肯?”
    “那您又怎么知道父皇他真心疼我?”谢詹泽不笑时,那双眼睛也变得冷淡许多,“母妃,您做了他那么多年的枕边人,还是不够了解他。”
    说着,他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匣子摔到桌上,“这是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刘松从父皇的密室里找出来的,是父皇珍藏的东西,母妃可知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他嗤笑,“是书信,每一封都是从北魏传回来的书信,谢繁青在北魏多少年,这信件父皇就收了多少年,他受过的每一桩屈辱父皇都知道,知道他被吊在冰天雪地里受尽折磨,所以讨厌雪,知道他被北魏福嘉公主关在笼子里杀了一头白狼才捡回一条命,知道他一直陷在他的侍从徐允宁受雅罚而死的阴影里走不出……”
    “您以为谢繁青回来之后为何就会武了?灵机道人吴泊秋通晓洗髓易筋之法,信上所言,谢繁青去北魏之时,这吴泊秋便暗中跟了去,谢繁青被关在虎牢,吴泊秋就藏在其中做汉人宫奴,教他习武读书,整整六年。”
    吴氏几乎有些回不过神,吴泊秋的名声她是听过的,此人是江湖中的一大怪人,多少人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你的意思是,吴泊秋做这些,是你父皇授意?”
    吴氏的声音有些颤抖。
    “母妃,您怎知谢繁青能活着从北魏回来,除了有裴寄清与他里应外合之外,其中就没有我父皇的手笔?”
    谢詹泽看着她。
    “他……”
    吴氏后背已经有了一身冷汗,她嘴唇微微颤动,无法接受自己深爱一个人多年,却从未真正看清他。
    “成大事者,绝不能妇人之仁。”谢詹泽朝着吴氏俯身行礼,“请母妃恕儿臣不能再听从您的想法,周靖丰囿于与德宗的约定未必会潜入宫中营救太子夫妇,但这个吴泊秋却不一样。”
    自戚寸心回宫,谢詹泽便隐隐的,有种不太安定的感觉。
    他原想再留些时间让戚寸心做决定,但眼下看,是不能了。
    谢詹泽不再看吴氏,转身便往殿外:“为免夜长梦多,今日,我便先杀谢繁青。”
    ——
    东宫紫央殿。
    大开的窗驱散了室内的隐香,明亮的光线下,少年的精神终于好了些,他捧着他的妻子那只满是伤口的手掌,用竹镊小心翼翼地替她挑出细小的瓷片。
    怕她疼,他每挑出一块小的瓷片,就会微微垂首,轻轻地吹一吹她的掌心。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满她的手掌,他替她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细布,却听她忽然问,“殷碎玉死了?”
    他一顿。
    随后他抬眼,望着她,“我杀的,你要怪我吗?”
    戚寸心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情绪,她从他手中抽回已经被包扎好的手,却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怪你做什么?只是对我来说,我曾经救过他,我那时没想过,有一天我和他会再遇,更没想过,他会是北魏派来的密探……”
    “缈缈,他看起来比小九还小,与我一样,他也是因为南黎的党争而家破人亡,他以为北魏攻占南黎后天下归一,伊赫人便会给予汉人同等的地位。
    可观如今北魏皇室的做派,他们依旧没有将汉人当做自己的百姓,而是异族奴隶,殷碎玉太天真,也太偏执,我做了我的选择,他也做了他的选择,他走到这一步,我有惋惜,但也仅仅是惋惜。”
    谢缈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他将她抱进怀里,抱得很紧。
    “你不要相信他的话。”
    他忽然说。
    戚寸心知道他指的是谢詹泽清晨时说的那番话,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才不信他。”
    “你对我好不好,能不能明白我的心意,我都能感受得到。”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双手捧住他的脸,“缈缈不是小疯子,是我夫君。”
    他好像有点失神。
    睫毛眨动一下,他微微泛白的唇动了一下,也许是当着她这样的目光注视终究还是有些羞于启齿。
    他又将她抱进怀里,一双眼睛闭起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他的嗓音变得很轻很轻:“我很喜欢你,戚寸心。”
    他忽然睁开眼睛,目光停在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焰,弥漫在天幕的黑烟:
    “我会永远这样喜欢你。”
    第109章
    戚寸心在他的怀里,满眼都是床头那盏灯笼柱里跳跃的火光。
    她呆愣愣的,脑海里仍是他羞怯的字句。
    小疯子不是没有真心。
    只是要他放下戒心,撕破伪装,开口向一个人袒露心迹,这原本就是天方夜谭。
    在这世上,他失去的,远比他得到的要多得多。
    所以他会欺骗,会试探,会患得患失,但偏偏不会表达。
    可是她听见了。
    积雪压得庭内枯枝倏忽一声脆响,子意沾着凛冽风雪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姑娘,东边像是着火了!”
    着火了?
    戚寸心刹那回神,她从少年的怀抱里挣脱,回过头时,透过大开的窗棂,她遥遥一望,远处的高檐之上跳跃着浓烟与火光。
    戚寸心不由问,“那是哪儿?”
    “九璋殿。”
    少年的声音离她很近,却平添几分缥缈。
    “九璋殿?”戚寸心望向他,才要问些什么,却骤然撞见少年微弯的笑眼。
    他在笑。
    眼睛的弧度像月亮,苍白的面容,微红的眼眶,他犹如易碎的琉璃般,漂亮得令人心惊。
    “这火……是谁放的?”她好像觉察出了些什么。
    “赵喜润。”
    戚寸心记得那赵喜润便是朝中的左都御史,也是晋王妃赵栖雁的父亲,“既是晋王的岳丈,他又为何会……”
    “他终于想通了。”
    少年淡色的唇轻启,一双眼睛轻睨着远处那片越发盛大的火光。
    “你为什么要烧九璋殿?你父皇还在昏迷,要是他……”戚寸心望见少年冷淡的眉眼,声音戛然而止。
    “娘子,你以为他说是病重就真的无药可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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