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饿,
    冷,
    饿。
    皮肤像漏光的气球一样干瘪了下来,只剩下薄薄的皮肤紧贴骨骼和内脏,罗子呼吸困难,孢子的浓度浓郁到骇人的程度,不客气地说,她每呼吸一口,就是吸进叁分之一口的孢子。
    她就是冰块本身,不仅毫无温度,而且还在不停散发着冷气,很显然,那是她体内的东西在作怪。
    雨季是这颗星球最恐怖的时节,一旦空气湿润起来,无尽的森林原住民们就会焕发蓬勃旺盛的生机,不仅是变异土着们的战斗力和性欲大幅提高,连动植物也会爆发一轮又一轮的生长高潮。
    黑石城堡的管理者们已经在准备贸易量加倍,彼此推杯换盏幻想信用点进账了。人类的悲喜总不相通,搁在以前,她现在已经到处拉关系了,该死的原始土着们这时格外粗鲁且残暴,很多女奴能活活折磨死,要想活得更久,她就必须小心再小心。
    管理者们从不在乎奴隶的死活,对他们来说,奴隶死多少就能补充多少,奴隶的来源极广,包括新联邦长臂难以管辖的边缘领土和绝大部分未被发现的野生星球,若是新联盟不能及时发现并制止,野生星球上的土着们甚至能被贩卖空。
    活着的奴隶能回收他们在贪婪的土着那付出的信用点,死去的奴隶还能狠狠讹上那些坏心肠的家伙一笔,他们绝不会让自己吃亏。
    黑石城堡,拥有正式雇员叁百名,却如同金字塔一样统治着上万的奴隶,奴隶高强度工作,却没有一分工资,连当地的土着都不如,是被圈养的牲畜,是庞大的奴隶市场中不起眼的细枝末节,
    太累了,罗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从到达这个星球起,每过一天,她就在床板划出一道印记,如今床板已经密密麻麻,少说也有千来条,这里的一天比蓝星更长,也更难熬。
    不过还好,她自由了。
    雨水尽情滋润着这片土地,持枪的机器人护卫将一个个形销骨立的奴隶拖出了住所,杀猪一样的尖叫声弥漫在开阔的廊道,有人暴力抵抗,推开护卫,转身就要冲进人多的建筑,但下一秒,枪声响起,奴隶高大的身体啪的一声倒了下来,这下连队也不用排了,机器人扫描下死去奴隶的面孔和编号,直接将尸体拖进垃圾箱。
    连续击杀叁四个人后,骚乱的人群总算安定下来,他们东倒西歪排成长长的队伍,逐个从一个灰衣制服的雇员身前经过,等核对完编号和身份,雇员就会指示他们进哪个垃圾箱。
    罗子望着郑义,他又清瘦了一些,下巴也冒出密密的胡须,他病的很严重,眼睛几乎没有睁开过,很难想象这些日子他是如何度过的。
    罗子抱不动他,只能任由护卫机器人将他抗走,她亦步亦趋跟着,直到目睹他被抛进第叁个白色的建筑,她才折返回去,乖乖站在队伍最后面。
    排了好一阵,才轮到她,雇员匆匆过一眼电子表格,视线落到她身上,表情浮现出惊讶,罗子张了张嘴,小声请求道,“我想去叁号”。
    雇员的眉头皱了一下,手指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将罗子拨进叁号垃圾箱。
    “谢谢”罗子低声道谢,雇员的嘴唇微微半张,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说不来,空等了一会,罗子弯腰恭敬行了行礼,才转身小跑进叁号垃圾箱。
    外墙白色油漆已经剥落一小半,高处的窗户破破烂烂,内部的钢筋直接暴露了出来。刚走进,她第一眼就注意到四壁浓密的苔藓,罗子坐在郑义的身边,伸手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掌心处厚厚的老茧让她鼻尖一酸。
    很快,叁号箱已经挤得满满当当,雇员围着箱子转了一圈。似乎在喷洒某种药剂,随后便锁上门离开了。
    尽管身后又是一阵哀嚎声,他的脚步也没有任何的停留。
    这颗星球被称作地狱星球,因为整个星球都暴露在暗物质合成废料的辐射中,最先发现这片土地的是一艘能源公司的勘探舰,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窃走整颗星球上最有价值的能源矿石,同时还将公司工厂里需要花昂贵代价才能处理的暗物质合成废料直接倾倒在了这里。
    多年后才终于有其他舰队来到这里。他们被这里的高辐射所震惊,在见识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原住民,并深入勘探污染源之后,这位舰长愤怒曝光整起事件。
    整颗星球被污染,变异和畸形,原住民积年累月深陷在辐射的痛苦,无论哪个关联句都会触动新联邦人民敏感的神经,在此之前,新联邦的领土就曾经出现过好几次大规模辐射泄漏的惨剧,不少人都患有严重辐恐症,他们对悲惨感同身受,并为地狱星球上的原住民们声援支持。
    新联邦政府执政党的能力受到民众质疑,支持率一路下滑,直逼得内阁连夜紧急召开会议,成立专门的调查机关来负责调查和善后,这起风波才算勉强平息。
    虽说当初的废料已经被新联邦政府处理干净,但这颗星球却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模样,突变和畸形就喝水一样正常,原住民的体内或多或少存在变异。
    和他们近距离接触,普通人也会出现某种不正常的反应,管理者们将这种出现症状的人称作感染者。
    管理者们从不会直接和原住民打交道,因此,他们从不属于感染者一列。
    而普通的雇员,因为有商贸的往来,难免要当面讨价还价,会有轻微的感染征兆。
    最惨的是奴隶,干着最累最苦的活,还要承担最大的风险,感染度达到八九十,就会被管理者们视作垃圾,要被清扫进垃圾箱。
    这批奴隶的感染度大多是在这个范围,只是极少数,就像罗子那样的,或是不听话或者冒犯某位管理者,才会被送来这里。
    不到两天的功夫,地面,墙壁,甚至是天花板,都铺尘了一层细密的白色绒衣。
    罗子听雇员们谈起过,垃圾箱里收容着一种古老的真菌,这些白色荤菌散发着这世界上最恐怖的恶臭,连腐败的尸体也难以匹敌。
    它们成熟后吐露出的变异孢子是所有血肉生物的噩梦,这种顽固的寄生物,能在宿主的血肉里吸收生长所需的营养物质,宿主轻则骨瘦如柴,重则活活吸干,沦为真菌部落的温床。
    它们从不挑剔,任何抛给它们的有机物,都会被一丝不苟地精准分解成养料和水,不用一个月,所有人的痕迹就会消失殆尽。即便是高度感染者,也能处理得不留痕迹。
    消化效果如此拔擢的生物,其实也脆弱得很,一小根低级营养棒的信用点就能买到一瓶高效杀死孢子的药剂,可谓物美价廉。
    因此,这种低成本处理感染者的传统沿用至今。
    雨季来了,垃圾箱也满了。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埋葬过多少人,微弱的磷光从脏乱的角落隐隐错错透了出来。
    罗子瘫躺在墙边,周围一片漆黑,双眼半睁不睁,一副濒死的模样。
    “你见过流星吗?”郑义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将她带到身前,神秘兮兮的说道。
    暖乎乎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边,两个人在黑暗中站的很近,她的臀部紧贴着男人穿着西装裤的大腿,她的脸颊腾地不争气烧了起来。
    她摇着头,强装镇定回答没有,她就知道郑义大晚上不睡觉,硬拉她出来爬山一定有惊喜。
    女孩娇软的身体散发出沐浴露的奶香味,隔着薄薄的裙子,他的下身早被撑起帐篷。
    从交往到现在,他们已经处了五年,尽管大多数时间处在异地恋,两人感情始终如胶似漆。女孩家庭保守,尽管在郑义的不懈努力下,女孩破例允许他亲亲抱抱,但就是那最后一步,女孩死死不让他进。他是个正常的男性,处了五年的对象,解决生理需求还得靠五指姑娘,说出来都没人信。
    当然,郑义还是郑义,他从不会勉强心上人。
    只是当他郑义无意间瞄见外网天文小组传出流星的消息时,他立马坐不住了。
    他那颗摄影之魂蠢蠢欲动,连带着心思也活泛起来,女孩今年顺利毕业,也在H市扎下根,也是时候更近一步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翘了晚班,冲进商场挑好戒指,捎上自己大几万的设备,开车抓了女孩直奔H市六环外的小山头,下午下了阵急雨,上山的小路并不好走,女孩的裙摆被草丛打湿全黏在她的小腿上,她一脸怒气,嘴上数落郑义,但还是诚实牵住他伸来的手,脚步坚定爬上山顶。
    发现郑义松开手,女孩迫不及待睁开眼睛,终身难忘的光亮印入她的眼帘,昂首,是一道璀璨的白光割破漆黑苍茫的夜空,垂眼间,是万家灯火通明,星海在她的脚下熠熠发光,夜风拂过草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时间被拉扯得格外的长,不知什么时候。郑义将戒指套在她的食指上,他似乎对她说了什么,但女孩的眼睛却被那道愈发明亮的白光吸引。
    郑义背过身,抓紧时间去捞他的设备。
    女孩喉头滚动了一下,发出难以抑制喜悦的征询声,“郑义,那是你准备的无人机表演吗?”
    “无人机?”郑义刚拉开背包的拉链,一下子愣住了,他扭头一看,当场吓懵住了。
    那是捕奴舰,是从遥远的星河驶来的噩梦。
    ......
    男人肩宽腿长,两米八的个头,光是翘腿坐那里,就像巍峨的山峦,她和郑义是他从蓝星捕获的第一批奴隶,为了以示宠爱,他将她的名字改为罗子,那是他死去的宠物犬的名字。
    ......
    郑义掌心的温度越来越低,最终冷得像冰块一样,菌丝最先攻占那些气息几无的垃圾。在她还头脑清醒的时候,已有菌丝顶穿郑义结实的头盖骨。
    黑暗之中,罗子咬紧牙关,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流也流不尽。
    恐惧,无边的恐惧。
    即便是处子之身被夺走的那一天,也没有此时此刻来的疼痛,他......终究还是将她一个人留在地狱。
    她不知道蓝星的日历翻过多少本,她已经在这里度过很久,久到她甚至遗忘了自己的名字,只记得起他和那天的一幕。
    奴隶的感染程度越高,死亡来临的越快。
    罗子的感染度才百分之六十。
    她不该来的,幸运的话,她甚至能熬过两个雨季。而她之所以在这,也不过是因为他在这里。
    ......
    但罗子实在高估自己的忍耐力。
    比起陌生的孢子,反而是最先到来的饥饿和干渴将她逼疯了。
    腹腔内剧烈的痉挛也无法唤醒她失控的意识,她无法思考,仅凭身体的本能获取所需之物。她的感染度让她占尽优势,她不知道自己胡乱抓住什么塞进胃里,只知道当她再度清醒时,她的身边露出一小片空地。
    她腹腔的孢子格外野蛮,它不允许其他同胞共享它的食物。它一边鲸吞般大口吸食罗子,一边释放出触手向其他器官攻城略地,很快,它就吞噬掉其他的入侵者,让它白色的菌丝扎根在了她流动的血管。
    这是个极度贪婪的家伙,但它似乎另有打算,自认为罗子已是它囊中之物后,他便盯上其他同类的食物。
    它有意识催促罗子进食,但罗子进食的速度,实在赶不上它吸收的速度。很快罗子就以恐怖的速度消瘦下去。
    嘴唇蠕动和牙齿摩擦声在冷冽的夜里格外清晰,谁都知道,活着的人是在以什么为食,但又不约而同保持心照不宣的静默。
    直到一阵压抑的呻吟声打破沉寂。
    啧啧的水声,啪啪的撞击回荡在棚屋。
    那细弱的声音发出愉悦到极点的颤音,连冷冻的空气也捎带起一丝暧昧和旖旎,口水声,吞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她身上的怪物也在蠢蠢欲动,一缕雪白的菌丝从她的膝盖钻了出来。
    它比之前更为活跃,除了加快吸食的速度,更是将一缕菌丝延伸到了她的花蕊,彻骨的寒冷与皮肤接触的刹那,罗子冷不丁一颤,一股危险的触电感从尾椎骨直窜头皮。
    而同时,腹腔内的孢子核也诡异停顿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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