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祸话音刚落,只见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各端着一个有半个西瓜一样大的碗前来,碗里装着的,是汤。
    没错,确实是汤。
    那人挣扎着笑了出来,如秋日黄昏时刻叫着的乌鸦一样嘶哑:“苏九祸,你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
    苏九祸悠悠的倒了一杯茶,冷声道:
    “不过如此?呵。”
    只见苏九祸品了一口茶,这茶唇齿留香,道:“闹了这么久,想来你也是渴糊涂了。”
    随着茶杯重重搁下的声音响起,其中一人二话不说上前,利落的掰开了那人的嘴,将碗里的汤汤水水尽数灌了进去。
    咸!
    那人只觉得满腔里都充斥着苦咸味,想要吐出来却忘了下巴被人紧紧拿捏住,一时间觉得骨头都要碎了。更要命的是,挣扎之下,有部分汤水落在了伤口上,火辣辣的一片疼。
    等到一碗汤见了底,那人应声而吐,只觉得胆汁快要吐了出来。
    他誓,这辈子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玩意。
    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人奄奄一息,然而依旧硬气着:
    “呵,区区一碗汤,能耐我如何!”
    “骨头挺硬。”苏九祸森然一笑,那笑容令在场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苏九祸使了个眼色,接着立刻有人上前给灌了最后一碗汤。
    甜!
    不是一般的甜,甜腻腻的,甜的喉咙都火辣辣的,甜的那人眼泪都出来了。
    一碗汤很快见了底,还不等他喘口气,只看见西门柠檬取了一个小瓶子出来,往他身上一倒。
    瓶子里是五只大黑蚂蚁。
    蚂蚁喜甜,不一会就钻进了他的肉里。
    只看见他面色痛苦,额头虚汗缓缓流了下来,出痛苦的声音,在这牢房里显得格外瘆人。
    “招,还是不招。”
    “招。”
    苏九祸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西门柠檬上前塞给他一枚黑色小药丸,很快人就平静下来。
    “说吧,为什么要抓徐廷。”
    那人艰难的开了口,语气有些虚弱:
    “奉命。”
    “奉谁的命?”
    问到这里,那人犹豫了几下,这才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记得一个穿的挺华丽的戴着面纱的姑娘找的我,说让我杀了那个叫做徐廷的,事成之后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黄金,真够大手笔的。”苏九祸嘲讽一笑,正要继续开口的时候,忽然现这个家伙脸色如常。
    几乎是一瞬间,苏九祸利落的扒下来一层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又是人皮面具!
    那人一看见苏九祸扒下他的人皮面具来,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血色全无。
    “呵,有意思。”
    苏九祸起了身道:
    “很久没有人敢这样蒙我了,柠檬,好好审。”
    “是,寨主。”
    出了地牢,已经是子时过半。苏九祸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一趟叶安然的枫染院。
    原本以为熟睡了的叶安然,此时正安安静静坐在桌子前斟茶。
    见她上身着水绿色彩绣蝶纹织锦大袖衫,下半身着一条同色的长裙,腰间系了一条浅色的腰带,挽了个家常的髻,再无其他多余的饰品,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见苏九祸踏月而来,倒也没有吃惊,只是淡淡一笑:
    “来了。”
    顿了顿,拉过苏九祸坐到旁边道:
    “这兰溪毛峰刚刚好,你且尝尝。”
    又把两碟子点心端了出来,指着碟子道:
    “今天弄出来的荷花酥跟薄荷糕,这碟是荷花酥,甜点;那碟是薄荷糕,清凉爽口。”
    苏九祸夹了一块莹白的薄荷糕,入口只觉得十分爽口,夹杂着丝丝的甜。
    “你手艺又精进了不少。”苏九祸放下筷子毫不吝啬的赞赏道。
    叶安然嘴角漾开一抹笑:“喜欢就多吃点。”一面又给自己续了杯茶。
    吃归吃,苏九祸还是没有忘记正事。从袖子里掏出来之前取下来的一张人皮面具,递给叶安然道:
    “你且看看。”
    借着暖黄的烛火,叶安然手里的这张人皮面具看起来晶莹剔透,入手如上好的丝绸一般顺滑,那做工自然也是十分精细的。
    叶安然细细的看了半盏茶的功夫,忽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茶水都溢了出来,氤氲着淡淡的茶香。
    “果然!果然是她!”
    不等苏九祸开口询问,只听得叶安然道:
    “在家族里,制作人皮面具有三等。”
    “第三等,则是惯常用的那种法子,把活人的面皮硬生生的给扒下来再加以加工,不过只能有一张脸;第一等,用动物皮作为原料,除非用特定的药水,否则无法取下。只是世人不知道的是,这第二等,则是将好几个人的面皮活生生的给扒下来,而且被扒的人必须得是活活吓死的那种,或者说是死状极惨的。最后取最好的一处,拼凑,加工,成了自己想要的人皮面具。”
    “因为第二种法子非常残忍,所以家族里一向将其列为禁术,不过也因为难度与第一种不相上下,所以几乎没有人学。”
    “而且第二种人皮面具不易脱落,除非遇上温热的东西。”
    叶安然说到此处,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复又继续道:
    “世人只知道我‘千面鬼姬’琴沐擅长制作人皮面具,却独独不知道还有一人的技艺与我不分伯仲。”
    “那个人便是家父唯一的关门弟子,月筱。”
    “月筱比我大一岁,又肯吃苦,不过只是好胜心太强。为了超过我,不惜偷偷练习第二种禁忌之术。”
    “不过很可惜,被家父现。后来家父盛怒之下,将其逐出师门,并从家族除名。”
    “只是没有想到……”说到最后,叶安然手腕上的一只紫金镶宝珠的镯子在桌子上出刺耳的摩擦声,刺的人耳膜痛。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那个月筱弄出来的?”苏九祸一脸震惊,不觉手心里已经冷汗津津。
    到也不是她怕,则是觉得这个人神出鬼没的,万一哪天对身边的人下手……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两个人都没有心情再续,只觉得夜色沉沉,连带着心也沉重起来。
    “九祸。”叶安然忽然开了口,声音哽咽:
    “三年前,族中的那场大火,就是她干的!”
    “我因为那日在密室之中习第一种人皮面具的制作之术所以逃过一劫,待我出来的时候现整个家族只剩下一片断井残垣!”
    “而且,所有族人的,脸皮,都被人残忍扒去!”
    “除了她,还有谁会特意扒了族人的脸皮!”
    话音重重落下,叶安然的眼泪顷刻间滚了下来:
    “我好恨!好恨!”
    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明月书院内,当阳光细细碎碎的落了一地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小人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个上身着一件艾绿色暗纹妆花缎曲裾深衣,下搭月牙白长裙梳了倾髻的女子,眉眼温柔,气韵天然。
    那女子见他醒了,转头喊人的时候,头上的一只金镶玉鸾形步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像极了春日午后一荡一荡的秋千。
    徐廷听见拿女子喊的是:
    “苏红妆,人醒了。”
    随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只见苏九祸今日的穿着与平日喜爱的红色不同。竟是换了一套丁香色的大袖衫搭一条同色的长裙,素来束在脑后的长也梳成了一个朝云近香髻,一对攒珠镶了红宝石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细的光,衬的整个人有些耀眼。
    “谢谢呼延大夫了。”苏九祸颔首道。
    没错,一身艾绿色衣衫的女子正是苏九祸的师父呼延傲菡。是苏九祸不放心,一大清早请了下来给徐廷看病的。
    呼延傲菡看看自家徒弟,眼光撇到门外一袭蓝袍的顾斋,暗自点点头:
    不错,确实长得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虽然容貌不为天人之姿,但是也算极其出众了。
    随后收回心思,端出一副大夫的做派道:
    “心病还须心药医,苏先生还是多多开解一下。”
    苏九祸再谢:“在下记住了,有劳大夫。”
    随后苏九祸亲自送了呼延傲菡出去。
    行至抄手游廊的时候,两旁柳树纷飞,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夏日的阳光,格外荫凉。
    呼延傲菡却在此时停下脚步,询问道:
    “我晨起练功的时候听西门柠檬说昨天晚上你拎了一个意图袭击你的回来,还是戴了人皮面具的。怎么回事?”
    苏九祸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在呼延傲菡耳边细细的说了一遍,隐瞒了叶安然是“千面鬼姬”琴沐的事情,只是道:
    “听安然说能制作人皮面具的人没有几个,能用这种手法的只有一个人——月筱。”
    苏九祸说完,抬头正看见呼延傲菡一脸凝重的问:
    “你决定插手了?”
    苏九祸点点头,不语,一双剪水秋瞳里都是坚定。
    呼延傲菡重重的拍了几下苏九祸的肩膀,似是淡淡的无奈:
    “行,你已经大了,师父在后面当你的后盾,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
    “徒儿谢师父。”
    送走呼延傲菡,苏九祸回了闲墨院。顾斋见她过来,道:“我要前去上课了,你照看一下。”
    “嗯好。”
    随着顾斋的背影消失在两个人的面前,徐廷转过头来看向苏九祸,小小的眸子里盈满了感激,朝苏九祸就这么叩了下去,道:
    “多谢苏先生救命之恩,学生定当结草衔环而报。”
    苏九祸七手八脚的把人扶了起来,我的个乖乖,这位可是皇子……
    “你我本就师生一场,无需如此。再者,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徐廷低了眸子,开口道:
    “昨天晚上我梦见母后……恍惚之间她好像抱了我,实际上我知道那是苏先生……苏先生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语气有些小心翼翼,还参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惧怕。
    苏九祸虽然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是也心细,当下就察觉到了徐廷语气的不对劲,安慰道:
    “你记住,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皇子也好,百姓也好,于我来说,都是倾囊相授的学生。”
    苏九祸一席话说完,徐廷就趴在她怀里哽咽了起来:
    “苏先生你知道么,四岁那年,一向对我慈爱的父皇,因为别人说母后是前朝余孽,所以不管那么多年的情分,半夜前来捉拿母后……”
    “那个时候我正在母后怀里,就着母后的手吃着一盏牛乳羹,那些人就忽然冲了进来说要拿下母后,还说我是孽障,要杀了我!”
    “所幸母后身边的唐嬷嬷等人拼死相护,我跟唐嬷嬷顺着宫里的密道逃出来的时候,母后寝宫的方向,燃起了滚滚浓烟……”
    “苏先生你知道吗,那天晚上的星星很多,可是都被那场大火吞没,那火好大好大,听别人说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母后那么温柔贤惠的人,那么疼爱廷儿的母后就那么没了……”
    说到最后,竟然是放声大哭,似乎要哭掉这些年压抑不得思念与怨恨。
    “我恨!我好恨!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生在皇家,如果我不生在皇家,也许母后就不会死,如果母后没有死,别人也就不会说廷儿是野种……”
    “娘亲!廷儿好想你!娘亲!呜哇哇哇……”
    徐廷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开始打嗝。苏九祸手忙脚乱的拍着他的后背,取了帕子给他擦眼泪:
    “廷儿不哭,不哭。”
    “廷儿不能哭,要坚强知道么?不然你母后,不对,娘亲会不开心的对不对?”
    “她一定会希望廷儿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带着她的那一份开心是不是?”
    渐渐的,徐廷的哭声弱了下来,直到怀里没有了动静。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苏九祸暗自叹了一口气,把人小心的放回床上,又给掖了掖被子。
    苏九祸正起身准备回长戟院换身衣裳,忽然身后传来异样的脚步声,耳尖一动,二话不说抽出顾斋挂在床头的剑,指向来人:
    “站住!”
    只见出现在苏九祸面前的是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身着圆领长袍,只是眉眼间自带一股贵气。
    而在他身后,则是刚刚赶过来的顾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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