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宴思忖道:确实眼熟。
    出梅宴的位置,也就是钟氏常举办宴会的位置。这座山名为酒池山。殷子闻站到凉亭一角,俯瞰宴席场所,也就是,钟忆曾经走火入魔屠戮数人的地方。
    敖宴冷哼道:故弄玄虚。
    虞长乐为这种布置而感到轻微的不舒服。他背过身,面向云海半是感慨地笑道:这么好看的地方,尽是被阴谋算计
    让开!
    铮地一声,剑芒从虞长乐耳边擦过。他被一只胳膊拦腰拽过去,敖宴举起剑,灵力一瞬间在方寸之地炸裂开。
    他冷冷道:你当真毫无意识?
    虞长乐回过头,竟然看到了钟忆正站在他身后,半边袖子被敖宴的灵火灼成了灰烬。他后知后觉地冒出了冷汗,因为钟忆完全悄无声息,他竟一点都没发觉他的靠近!
    而殷子闻居然也出手了,将阿燕护在身后,短匕架在了钟忆脖子上,虞长乐注意到它的造型与秋悲短剑完全不一样。他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钟忆脸上没有表情,仿佛对杀意毫无感觉一般。虞长乐看到他的眼睛,就发觉他的意识还在混沌之中。
    被一剑一匕指着,钟忆并不避让。局面成了一个诡异的对峙状态。
    他微微张开嘴唇,虞长乐屏住呼吸。钟忆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道:剑,要收好。
    呃?阿燕呆了呆。
    虞长乐也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一时也僵住了。敖宴锵然收回剑,不虞道:你可以回去了。
    殷子闻撤了匕首,皱眉看着钟忆一步步地走出了凉亭。他看起来又像一尊傀儡了。
    诸位宾客,酒水和菜已经备好了!
    远远地,商不凡的声音传来。
    须臾,几人之间才刚刚轻松了一些的氛围又凝重起来。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来了。
    众人落座,只见沈渊渟换了一身礼服,坐在最上首,对下头诸人举杯微笑道:我相信大家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不如开门见山。是的,就是在一个多月前,我派出的人发现了钟忆。而地点,就在并州秀荣。
    李家主沉声道:你确定是并州秀荣?在纵云子和钟少主消失后,我也派人搜查过天下各地,尤其是秀荣更不会放过。
    是的。不过,在给出理由之前,我想先说一件别的事。沈渊渟抿了一口酒,道,诸位还记不记得,在今年春节之后并州发生的那场水灾?
    虞长乐不知他忽然提这件事是何用意,有人道:当然记得。是说有妖邪作乱,引发了这场洪水。不过我记得这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么?好像是是映鹭书院的几个学生查清的。里面有在火泽论武里一剑霜火的那个。
    沈明华在一侧默默举手道:是的,我也能作证。而且水灾也有当地的盛家善后。
    确实如此。但当时天下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但若要是我说沈渊渟一字一句,这件事是有预谋的呢?
    虞长乐心道这不是你自己惹的祸吗?若不是夫诸从桃花窟里逃了出来,根本不会有并州水灾。颠倒黑白真是张口就来。
    有预谋?李家主眉头拧作一团,沈家主有什么证据?
    沈渊渟道:且听我继续往下讲。这件事让我觉得其中定有蹊跷,我暗中让人追查,终于发现了一条线索。诸位请看这个图案
    他手轻轻一挥,一个虞长乐和敖宴都无比熟悉的图形出现在了空中。
    孤徘徊花印!
    灵光组成的刺花泛着冷光,沈渊渟道:我怀疑,这朵刺花是一个组织的印记。由此,我的人发现了不少端倪。我几乎可以确定,它属于一个妖邪的团体。
    咔地一声,虞长乐把酒盏拍到了桌上。他几乎气笑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渊渟。但并无人在意他的响动,所有人都在侧耳听着沈渊渟的话语。
    我想诸位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妖邪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结成党派,伺机而动。并且这股势力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沈渊渟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笑,冷冷的锋芒在眸中闪动,你们会想问,为什么我要说这个?因为,这就是你们查不到纵云子消息的原因。纵云子便是借着这个阻止掩藏行踪的。
    他身后的钟忆沉静驯顺地站着,如山巅冰花,不知晓他人口中发生的一切。
    什么?有人懵了,你沈家主,这也太劲爆了。你说纵云子和妖邪勾结?这这这让我们怎么信?
    李家主面黑如水,剑已出鞘,道:停云子,请拿出证据。否则我不会再有耐心听你说第二遍!
    证据?沈渊渟慢慢道,笑意从眼中浮现出来,是的,我确实有证据。这个证据,是今天最大的消息,诸位请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我说曾经钟家的天之骄子,风华绝代的道子,如今一半的血脉已化为妖血,你们会相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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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伺机而动
    这句话太过震撼, 以至于在沈渊渟刚刚说出口时,整个宴会上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怎么可能?沈明华是最先开口的, 爹,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该不会是你在拿我们寻开心吧?哈哈哈
    他干笑了几声, 发现沈渊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逐渐笑不出了,真的?
    虞长乐心下一片震撼, 他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与敖宴对视了一眼。
    只有他们知道,这是真的。不仅是知道,还亲眼见过那些人为制造出的、半人半妖的怪物!
    殷子闻的脸色也变得很差, 显然是被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李家主呆了半晌, 怒喝道:这绝无可能!纵云子是钟氏后代, 父亲是家主, 母亲也是名修士, 钟氏双璧出生时的灵力检测我就在当场!那孩子, 怎么可能有一半妖怪的血统?!
    他气极,站起来拂袖道:一派胡言!
    沈渊渟道:不, 李家主,你错了。我并非污蔑纵云子双亲。我说的是化为,也就是说, 他这是后天被改变了血统。
    匪夷所思。下首有人喃喃道, 这就更加让人难相信了。活了这么多年,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人会变成妖怪的。
    实不相瞒,在下发现时也很震撼。据我分析,这一切都是那个无名的妖邪组织所做的。我们暂且称其为刺花组织。
    沈渊渟又一次托起了那枚冷光闪烁的孤徘徊花印,但这一回,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之前处于安全考虑,我把纵云子身上的妖力也一并压制了。那么证据,我现在就出示。
    他走到了钟忆面前,二人视线交错,一个在轻笑,一个则空洞无物。沈渊渟道:抱歉了,纵云子。
    然后,他双手画阵,灵光大盛。二人的头发和袖袍都猛地飘舞了起来。
    蓝色的灵光之中,钟忆颈后的魂钉露出了一寸,符文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钟忆双眼倏尔睁大,妖异的墨绿色纹路从他冷色的皮肤上浮现、蔓延,逐渐布满了半张脸颊,一直占据到了一只手的指尖!
    原本墨色的双眸变成了血红色,浓郁汹涌的妖气清晰地从钟忆的气息里散发出来。
    明白无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半妖。他实力强大、极为危险!
    李家主手里的剑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响。他颓然跌坐到了椅子上,直直地注视着半妖化的钟忆,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为什么
    原本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都落空了,就在出梅宴上,在所有人的面前,曾经的纵云子变成了半妖,毫无转圜余地。这比当年走火入魔的屠戮还要可怕。
    虞长乐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诧。因为钟忆要比之前他在百花塔里看过的所有半妖都要完美,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若要说那是一个瓷窑,那么之前所有人和妖都是废瓷,只有钟忆才是最后的成品。
    他仿佛意识到了沈渊渟苦心经营这违背人伦的实验是为了什么了,不仅仅是为了他沈厌自己,也不仅仅是为了制造出合他心意的傀儡。
    而是,为了把钟忆改造成这般模样。
    可这个想法太疯狂了,虞长乐心道,为什么是钟忆?
    宴会之上,沈渊渟语调平稳:我知道你们或许会疑惑,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没发现得了纵云子,我却是怎么发现的?下面,我会从头到尾把事件讲清楚。
    敖宴冷笑了一声,眼神中满是嘲讽。上首处沈渊渟把他从得知水灾开始、到具体排查,每一细节都不错漏,巨细无遗。
    虞长乐握紧了拳头,青筋凸显,他心中冰凉,越听越觉得若非他们亲眼见过真相,那么恐怕连他们都会相信沈渊渟的说辞。
    要怎么做?
    难道要现在跳出来说,沈厌在骗你们么?那他们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立场?不仅惹人怀疑,而且绝对会被倒打一耙!
    可是,到底应当怎么做?
    他隐约想到一种方法,但靠他和敖宴完成不了。
    你们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虞长乐忽然开口问。殷子闻也是知道真相的。
    殷子闻毫不犹豫地嗤笑道:都是放屁。
    虞长乐道:看来你知道不少嘛。那你又为什么不说出来?
    殷子闻皱了下眉,他的神情依旧带着几分阴郁,让虞长乐错觉自己看到了锦官。他笑道:为什么要说?让他们就这样相信着,于我又有什么损害。
    可是这种事情上骗人,不太好吧。虞长乐试探着问,笑嘻嘻的。
    你想让我主持正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殷子闻笑意更深了,手托着脸颊眯起了眼睛。
    他倏尔转了个话题,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是一个男子,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穿着女装。你真的不是他么?
    还有你的夫君,也让我感觉很熟悉。就像那两个人。殷子闻又面向了敖宴。敖宴神色一冷。
    虞长乐一噎,哈哈道,怎么可能?哪有男人会喜欢穿裙子啊,哈哈哈听你说的,我感觉那个人有病。
    他毫不心慌、斩钉截铁地抹黑自己为有病,殷子闻看了看他,那是我认错了?
    那个人倒是很喜欢多管闲事,你和他这一点也很像。殷子闻道。
    让虞长乐松了口气的是,他接下来并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自顾自道,我投靠商氏,是为了借力复兴我的家族。
    在我少年时,江南殷氏被人灭了满门,不留痕迹。我找到了那个仇人,却因实力悬殊,无法杀他。殷子闻顿了一下,虞长乐知道他抹去了故事的细节,后来我终于杀了他,却还是不快乐。公子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不是公子,你该叫我姑娘。虞长乐没上当,挑眉道。
    我说错了。殷子闻弯了下唇角,我杀了仇人,回到了我的家乡。可所有的桃花都已经凋零了,殷府也已成一片废墟。我只找到了一个唯一活下来的族人,他远房的血亲一脉还存留着。我和他说我要振兴殷氏,他便跟着我。
    这是在说阿燕了,阿燕摸了下自己颊上的烧伤,道:公子
    我给他立碑,又把碑砸掉。一次又一次。我每每午夜梦回,梦见我杀死他,但是他一次都没有躲。你说这是为什么?
    殷子闻眼中的阴云有一瞬间的扭曲,他注视着虞长乐,忽然笑了,我刚刚忽然想,要是我也把他变成了一个那样的傀儡,会不会就完满了?
    虞长乐背上一悚,斟酌道:也许时间一长,你就会忘掉他了。
    他在桌布底下捏了捏敖宴的指尖。殷子闻忽然提到钟忆是为什么?
    真的吗?时间一长十年算不算长?五十年算不算长?殷子闻道,目光落在了沈渊渟身上,可是我看到了他眼睛里和我一样的情绪。沈家主也有什么忘不掉的执念吧?
    虞长乐的手指须臾一紧。他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换回了自己本来的声音:子闻。
    虞公子终于承认了。殷子闻歪了下头笑道,一时间又变成了那个柔驯的绵羊一样的少年,你什么时候和敖公子结成夫妻啦?
    虞长乐:并没有。
    敖宴微妙地看了他一眼,道:很快了。
    虞长乐捂住了脸,觉得自己提出的女装真是个馊主意。
    嗯?公子和他们认识吗?阿燕懵然。
    殷子闻点点头。他叹了口气,道:我欠你们一个很大的人情,没有你们多管闲事,我早也就死了。虞公子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吗?
    我想问你的是,你对魂钉的了解有多少?虞长乐心中复杂,我想让钟忆恢复意识。
    这就是他想到的一个办法。沈渊渟敢于信口开河的一大原因,就是钟忆现在任人摆布,神志不清。殷子闻曾经待在锦官身边,也许会对这种诡秘的禁术有一些了解。否则光靠虞长乐和敖宴是做不了什么的。
    让我想想。殷子闻捏了下眉心。
    这边的谈话都是用的最小的音量。而在上首处,沈渊渟的叙述还在继续:于是,我的人发现刺花将一处重地设置在了秀荣仙府山。这个手笔十分大胆,因为自钟氏没落后,秀荣再无世家,外处的人也很少进入。如此一来,竟成了邪魔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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