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后方除了来时的那条小路,仍然是无穷无尽的剑冢。
    系统惊道,“是剑冢在攻击你?!”
    它宁可那是妖兽或者另一个修士,而非空空如也,只有成千上万嗡鸣的剑。
    看到这个景象,它头皮发麻。
    清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道又一道凌厉的剑气袭来,从四面八方攻击她,她堪堪躲过,呼吸却开始急促。
    哪怕她是年仅十四岁便修炼到金丹的天生剑骨,是剑修奇才。可是她有限的年轻生命当中,仍然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局势。
    她能够感受到那些剑气的危险与可怕,这不是在练习和切磋,身边没有令人安心的师父和师兄们,有的只是成千上万包围着她、虎视眈眈的剑。
    那些剑气不是开玩笑的,哪怕以她的修为能够躲过,可只要想到如果失手,自己就会付出过去从来没有的沉痛代价,念清便手心有些出汗。
    ——它们想要杀了她。
    “桶桶,怎么办?”她无措地问。
    系统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剑冢却没有让她们休息的意思,清清说话之间,四面八方的剑气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
    它们毫无章法——或者也可以说,每一道剑气都有自己的章法,自己的剑招,每一道都与众不同。
    无数剑气袭来,虞念清就好像在同时与无数隐身的剑士对战,她十分劣势,大脑已经宕机,唯有老天喂饭的剑感与这些年来兢兢业业的勤学苦练磨砺出的功底,让小姑娘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次又一次地惊险躲闪。
    可她只有一个人,她的精力是有限的,而她却深陷在剑冢之中,这里有无数把剑,它们不会疲惫,且攻击越来越快,越来越刁钻。
    剑风将她脚下的地面犁了一次又一次,土地被不断翻起来,清清勉强地招架着,在剑雨里她逐渐喘不过气。
    剑冢外,看到这一幕,众人都猛地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幻境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苏卿容脸色惨白,他看向长鸿的长老们。
    “这、这……”长老们也震惊了,其中一人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剑冢怎么会攻击她?不应该这样……”
    “会不会是有人提前做了埋伏?”秦烬厉声道,“你们不是说除了求剑者外人都进不去吗?”
    “没错,连我们、连宗主都进不去剑冢,怎么可能有其他人能进得去?”长老面色苍白地说,“而且剑冢处于长鸿重地,层层把手,想要开启结界,必须需要我们几个人在场,绝对不会有人能提前进去的,怎会如此?”
    唯有谢君辞没有说话,血玄剑已经出现在他的手里,阎罗之力刹那间以他为中心涌出。
    轰——!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谢君辞已经一剑劈在剑冢的结界外。
    他这些年过得十分谨慎,已经数年没有使用过阎罗之力了。可是这一剑,谢君辞却毫不保留,整个大地顿时都因为他的攻击而晃动起来!
    众人一怔,随即去拦谢君辞。
    “谢小友,你冷静一点,就算长鸿四分五裂,这剑冢你也是闯不进去的!”
    谢君辞抬起眸子,因为如此突然猛烈地动用力量,他侧脸遮挡眼眸的面具在波动间碎裂,谢君辞的长发随着力量而晃动,他的双眸已经变成红瞳。
    “滚开。”他声音寒冷地说。
    长老们没有退让,他们开口想要说话,就这眨眼的功夫谢君辞都等不了,他竟然直接又一剑要劈下来,根本不管眼前是不是还站着人。
    大地又一次嗡鸣,长鸿的高山窸窸窣窣,传来许多石头碎裂向下滚动的声音。
    一直在苏卿容怀里昏睡的小白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场景。
    幸好长老们修为够高,他们一齐压制住谢君辞,为了防止他没有耐心听,长老的声音加快了许多。
    “谢小友,并非是我们舍不得这块地而阻拦你,若是能闯进去救清清,我们一定第一个劈这结界!可这剑冢并非你在修仙界看到的普通剑冢,它年月久远,甚至远于长鸿剑宗,或许上万年前的上古时代就存在了。”
    看着谢君辞不为所动,长老沉声道,“说是我们控制这片剑冢,倒不如说长鸿是受剑冢庇佑,去做它的看护者——它能够赶走不符合取剑规定的修士,正是证明了它有自我意识。清清在它的腹地,如今情况尚不明确,你这样乱劈乱砍,若是真惹怒了这片土地,它若是迁怒清清又该怎么办?”
    老者这样说,谢君辞才勉强放下剑。只不过他周遭阎罗之力仍然紊乱地飞舞着,代表谢君辞心情极差,随时都有可能暴走。
    “这还算情况尚不明确?剑冢明明就是要杀了清清!”秦烬怒道,“她再聪明练的再多,也从来没有实战过,她坚持不了多久的,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
    说起眼睁睁看着,秦烬一顿,他随即更生气了,“不是说那什么终朝剑是她的剑吗?清清受此大难,这剑山也什么都不管?!”
    众人甚至没时间多争论几句,他们都听到身后传来小姑娘的闷哼声。
    他们转过头,就看到画面里的清清已经筋疲力竭。剑风如雨般密密麻麻,从各个方面向她袭去。
    她没办法全部躲开,几乎只能挡住致命伤,她的手臂、小腹、后背……虞念清的身上到处都闪起金光。
    师兄们一阵阵地眩晕,他们知晓那是他们给她的护身法宝,她无力阻挡所有剑风,那些凌厉的剑气被法宝挡住,但疼痛是难免的,清清仍然要承受至少七成的攻击力度,和被体修狂风暴雨地揍一顿也没什么区别了。
    疼痛甚至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等到法宝破碎,她便没有东西可以傍身。那时剑气便会实打实地割在她的身上,那些金光会变成她的血肉……
    虞念清终于到极限了,她的手腕金光闪过,顿时一麻,长剑被剑风击落,瞬间被绞成废铜烂铁。
    画面在这一刻中断。
    师兄们双眸血红,他们完全忘记了刚刚长老的话,秦烬长啸一声,化身为龙,谢君辞手持血玄剑,二人一同攻向结界。
    还有慕容飞和阮红苓也是如此。他们是亲传弟子,比谁都明白攻击结界是没有意义的,剑冢若真是上古流传至今,它的力量只会比任何人都强。只不过人是感情动物,师姐弟二人明明知晓这件事,可看到清清遭难,他们仍然冲向结界。
    剑冢里,虞念清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晓。
    没了剑,她只能瞬间用法力护住自己全身,剑气犹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仿佛永不停歇。
    虞念清一点一点地蹲下,法力颤颤巍巍地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攻击,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剑气正一点点地击碎她的外壳。
    她的眼眶逐渐湿润。
    “师兄……呜呜,师父救我……”
    小姑娘终究还是哭了。
    好痛啊。过去那些年修炼受过的伤,似乎加起来都没有现在更痛。
    她本来便知道师父师兄切磋陪练的时候是让着她的,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要杀人的剑气竟然如此凶猛凌厉,如此不同。
    “桶桶,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带着哭腔问。
    “不会的!”系统立刻说,“宝宝,我也有力量,我能够保护你,师兄们一定也在想办法……我们一起坚持过去,一定会得救的,你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你……”
    虞念清先天剑骨,她的法力天生比同境界会多一半,不然也不能坚持到现在。
    其实她还能坚持更久的,可是她越来越害怕,越来越后悔,眼泪吧嗒吧嗒地不断落在已经被剑气劈得焦黑的土壤上。
    她心乱了,法力便开始发软,砰!砰!接连几下,剑气刺穿了念清的法力,在她的保护碎裂的一瞬间,系统果然启动了应急程序,用和真气类似的屏障笼罩在她的身上。
    只是它的防御范围更小,清清只能更加像是小动物一样蜷缩自己。
    她好后悔,她不应该节外生枝。
    她应该听师兄们的话,若是这样,她现在一定已经到沧琅宗了,她会躺在自己松软温馨的小床上,而不是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剑冢里,听着要她命的剑雨呼啸着等死。
    “呜呜……哥哥……”
    清清不想死,她还没有和大家一起过够呢。她才和哥哥重逢五年,才和师父师兄们相处十年半,也才认识鹤羽君、认识长鸿的师兄师姐们……多么短暂的相处时间啊,她本来想她可以活成百上千年,她要和他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还有御御,他们今年才一起又种下了棵果树的小树苗,就在她原本的小树边。如果她死了,他会不会寂寞?再也没有人能和他一起玩了,也没有人总是烦他要读书了。
    在狂风骤雨的砰砰声,念清的眼前不断地模糊,眼泪仿佛总是擦不完。
    她恐惧又寒冷,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谁能来救救她……
    清清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眼泪之中,她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她与谢君辞鲜少的几次吵架。
    那一次她也哭了,哭得很伤心。大师兄拂去她的泪水,他注视着她,眸子也泛着红。
    “清清,你要好好修炼,没有人能保护你一辈子。”他声音沙哑地说,“永远都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那时她不懂。她只知道他很在意这件事情。
    师父和师兄们在她的心里是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有他们在,天似乎便永远都塌不了。
    当时的她没有想过,如果他们不在她的身边呢?
    她一向是个聪明又自律的孩子,十岁之后,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了解,总是更愿意掌握好时机,在自己的承受范围边界停下,点到为止。
    师兄们都是心疼她的,哪怕是看起来最以实力为尊的秦烬。只要小姑娘说不练了,他们便会停下来。
    可是齐厌殊不是如此,他每一次都要压迫她的承受底线,尤其是她这两年金丹期之后,齐厌殊的切磋越来越严厉,有一次把她逼哭了。
    齐厌殊哭笑不得,自己在上课时的严格,通通都要在场下还回来。
    “清清现在还小,所以不知道,每一个修仙者这一生都要经历许多次绝境。”齐厌殊缓声道,“师父只是希望,你的第一次绝境,是由我创造的。”
    念清小声说,“师父也有过?”
    她有点不相信的,毕竟齐厌殊是那样无所不能,她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啊。”齐厌殊说,“差点就死了。所以我便总是怕你也会那样受人欺负。”
    “怎么会呢。”清清小声说,“我有师父师兄们呀。”
    “小东西,如果我们不在呢?”齐厌殊忍不住伸手捏她的鼻子,“你叫一声师父,人家就会停下攻击了?”
    这句话他后来总是说。
    因为清清在他创造出来的‘绝境’中,承受不了的时候便会下意识唤师父。那不是求饶,更像是她心底最信任他,所以遇到困难时会忍不住叫他,哪怕那是齐厌殊本人给她创造的困难。
    齐厌殊终究是不忍心。
    “清清,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要记住。不要怕,怕只会拖累你的速度。也不要哭,哭是世上最无用的事情。”齐厌殊说,“我希望你坦荡,永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永远不要瞻前顾后,杞人忧天。并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男人注视着她,原本锐利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你是虞念清,是我齐厌殊的徒弟,是先天剑骨,万年难遇的奇才。”齐厌殊说,“记住,你永远都要相信你自己。”
    不知不觉间,念清的眼泪止住了。
    她的呼吸逐渐平复,犹如潮水般的恐惧渐渐褪去。
    她仿佛回到了沧琅宗短暂的冬日,那一年,她还是个孩子,依偎在师父的怀里,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他们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风筝。
    那是她第一次与师父放风筝。
    “世上所有物体都有流动着的能量,能够感受到并控制那些流向的修士便会越强。”齐厌殊说,“如果一个人够聪明,便可以感受到所有能量的流动。”
    虞念清记得师父说过的话。可是她早已经能够像是当年的齐厌殊和谢君辞给她演示的那样使用风火水等各式术法,却仍然对他说的话似懂非懂。
    再者说外面的剑气狂风暴雨,毫无章法可言,也没有任何空隙,与当初放风筝天差地别的不同。
    “知道当初师兄是怎么逃出牢笼的吗?”山花浪漫处,她想起自己与苏卿容坐在一起看着他种的花海,苏卿容笑道,“因为我有的是耐心,去慢慢感受禁制上的流动。做这件事情要非常耐心,平静,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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