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通三层楼,放置在最高一层的书籍几乎要碰到了天花板。
    没有电梯,需要爬着旋转的楼梯去放在高处的书籍。
    说是内部员工的图书馆,但现在正值中午的休憩时间,这里除了游雪清和景小井,也没有别人了。
    空调的温度打得正好,窗外的风景令人心情开阔。
    沿着落地玻璃的软毯上只摆着一个懒人沙发和一张小型的圆形茶几。
    不像是供内部员工休憩的场所。
    倒像是一个私人藏书馆。
    但景小井对此完全没有兴趣。
    他不问,游雪清也没有介绍。
    景小井推着游雪清来到茶几的另一边。
    落地玻璃里隐隐约约印着两人的倒影。
    景小井看见倒影里的游雪清正在看他,他冷峻的如同雕刻般的眉目里盛满了柔情。
    游雪清这样的表情如果被别人看到了,一定会惊讶于这个杀伐决断的总裁也会有温柔的一面。
    但景小井总觉得,游雪清看他的眼神,和欣赏一件完美的巧夺天工的工艺品并没有任何区别。
    倒影里,游雪清看到景小井也在看他,他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景小井赶紧垂下眼眸,冷着声音问:你要看什么书。
    理想国。游雪清回答,编号7的书柜里倒数第二排书架,从左往右数第13本。你走到第49级台阶的时候就能看到。
    游雪清的描述是理性化的,数据化的。
    景小井最喜欢的表达方式。
    清楚简单,就像是数据的处理。
    他走到第49级台阶,一眼就找到了那本书。
    游雪清的腿不能走,整理图书的员工看来没什么眼色,把书摆在这么高的位置。
    景小井拿了书,递给了游雪清。
    谢谢。游雪清礼貌克制地接过,他看了看腕表,现在是中午11点,我们在这里待到下午2点,再去下一个地方。你可以在图书馆里转一转,挑一些自己喜欢的书看。
    景小井点了点头,刚想回到书柜那边,又想起了什么:午休时间,你不吃饭吗?
    游雪清的微笑如同清风朗月。
    你在关心我吗?他的声音有些克制的愉快,没关系,我一向如此。
    景小井从来不知道,一个变态也能笑得这么好看。
    他想起之前在百科上查过游雪清的资料。
    93年生,那他的年纪现在已经36岁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养的,皮肤和五官的状态极好,看起来最多30岁。
    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
    脸上的状态保养得是挺好,但身体似乎并不怎么行。
    景小井又想起了游雪清在百九第一期的直播之后犯了心脏病的场景。
    他在离开去书柜挑选书前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保重身体。
    景小井背对着游雪清,不知道此刻游雪清脸上的表情。
    就像是长期生活在黑暗洞穴中的人,看到了从洞□□进来的第一缕黎明的光亮。
    等景小井抱了一堆书回到落地玻璃边上时,游雪清已经全神贯注地投入进书中的世界。
    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景小井已经回来了。
    景小井在懒人沙发上坐下。
    上一次在宿舍里,想起游雪清看的书也是《理想国》。
    景小井遥远地记得,这是一本哲学书籍。
    但关于内容,他已经不记得了。
    景小井喜欢简单粗暴的数据,不喜欢拗口深奥的哲学。
    对于游雪清喜欢哲学类的书籍,他也有些惊讶。
    游雪清看起来,并不文艺。
    游雪清闷头看书,景小井也翻开了自己挑的书籍。
    陪游雪清一天这个工作目前看来,还挺轻松。
    游雪清从书中抬起头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夏日的太阳开始偏斜,明亮的光束打在景小井的脸上。
    但他却没有发觉,仍旧低着头看书。
    景小井看书的速度很快。
    眼睛一扫,一页就翻了过去。
    他身边的软毯上堆了两撂书。
    一边是已阅,一边是未读。
    两个多小时过去,已阅这边的书已经高高叠起。
    全都是关于人工智能方面的书籍。
    原本的景小井就是个天才,而现在的景小井,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的思维是数据后,突破了大脑对于人的限制,在对外界信息输入的处理上,快得真的像一台高速计算机。
    景小井意识到游雪清在看自己。
    他从书里抬起头,问:你结束了?
    游雪清弯了弯唇:你看得太快,这样会少很多看书的乐趣。
    景小井从善如流:对,你说的对。
    一边低下头,以量子力学阅读方式迅速翻完了手中这本书。
    看书的乐趣?
    也许作为一个人会有吧。
    但现在看书对景小井来说,只是一个输入数据的过程。
    游雪清的目光注视得他浑身不舒服,他站起来,轻松地抱起了比他人还高的一撂书,分门别类地把这些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一本都不差。
    做完这些,他又回到了落地窗边。
    以目光探询是否现在离开。
    游雪清再看了看腕表:时间还早,再坐会儿。
    于是景小井就又在游雪清的对面坐下了。
    他一言不发,撇过头,眼睛看着窗外。
    游雪清却开始跟他讨论起了哲学。
    你看过这本书吗?他抬了抬手中的《理想国》。
    没有。景小井还是看着窗外,我不喜欢抽象的东西,没有意义和结果。
    他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冲游雪清笑得刻意:而且,现在的我作为一台计算机,输入哲学这种不明确的数据,会让我的系统产生混乱。
    景小井充满敌意的话就像是一盆长满了尖刺的仙人掌,但这盆仙人掌却没有刺到游雪清。
    游雪清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眉心。
    我以前也不喜欢。游雪清说,但现在发现,分析不明确的数据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摘下眼镜后,如同雕刻的鼻梁和眼角就显得更加立体。
    我很喜欢柏拉图灵魂论。灵魂的意志及欲望部分和□□不可分离,但□□会消亡,灵魂却不朽。
    像我一样?景小井轻哼了一声,你认为我和景小井的灵魂是同一个?
    他的话没有刺到游雪清,却刺到了自己。
    我不知道。游雪清叹了口气,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封面上烫着金的理想国三个字。
    他又问:你知道思想钢印吗?
    某本科幻小说中的设定?景小井似乎记得他看过那本书。
    对。游雪清微笑,把人类思维做出判断的过程与计算机作一个类比:从外界输入数据,计算,最后给出结果。如果把计算过程省略,直接给出结果,那么当某个信息进入大脑时,通过对神经元网络的某一部分施加影响,就可以使大脑不经思维就做出判断,相信这个信息为真。
    景小井想了想,说:这是科幻小说中的设定。神经元太复杂,就算是现在的技术,要在人的身上实现思想钢印,也几乎不可能。他顿了顿,诺亚研所现在在研究这个?
    但如果实施的对象是一台计算机呢?游雪清的眼底落下了景小井错愕的表情,他对景小井的问题答非所问,或者说,是一个人工智能?
    只要稍微修改一下他的程序景小井咬着牙,声音轻微颤抖,你想对我做什么?
    游雪清眉眼中的冰雪在一寸一寸地化去,他的微笑很好看,眼里有光,却饱含着病态:我想给你刻上永远爱我的思想钢印。
    景小井对游雪清稍微放松了一些的警惕,此刻又犹如一张拉满了的弓。
    人渣他咬紧了牙齿。
    他忘了,自己的程序捏在他的制造者游雪清的手中。
    只要对方回转心意,随时都可以收回曾经承诺给他的自由。
    可是我不会这么做。游雪清又重新戴上了眼镜。
    他眼里的病态被眼镜片挡住了: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因为我爱你。他低声音地呢喃,这是我的思想钢印。
    景小井还在分辨着游雪清话中的真伪,又听见游雪清说:走吧,陪我去下一个地方。车在等我们。
    景小井觉得有些失力,他又确认了一遍。
    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看着游雪清的眼神里有示弱的意味:你真的不会随意篡改我的程序?
    游雪清的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不会的,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第51章 看个朋友
    一辆全黑的宾利停在星海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景小井推着游雪清走出电梯时,发现宾利的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人工智能景雪。
    景小井:
    就很魔幻,且微妙。
    游雪清仿佛读懂了景小井脸上的表情:你不是让我把他收回来吗?如你所愿。
    原来在图书馆里等待的这三个小时里,游雪清是让人去回收景雪。
    景小井的心情略复杂。
    景雪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低版本人工智能,自己这么做总有一种抛弃了宠物的错觉。
    虽然这个宠物长着很讨人厌的脸。
    你让一个低版本的人工智能开车?景小井问,不怕出人命?
    他有驾照。游雪清笑,正规考试考的。
    严重呼吁国家政府重视一下关于人工智能的立法。
    可以麻烦你抱我上车吗?游雪清对推着轮椅的景小井说,就像之前那样。
    麻烦你这是游雪清永远都不会对别人用的句式。
    但对方是景小井,不是别人。
    麻烦会显得生疏,游雪清更喜欢依赖这个词。
    但是对方是讨厌他的景小井。
    阿雪。面对游雪清的请求,景小井选择让人工智能景雪来执行。
    但他喊了好几遍景雪的启动口令,景雪却坐在驾驶座上把着方向盘一动不动。
    这个低版本人工智能,怕是真的要造反。
    游雪清如同清风朗月的微笑里都藏着得逞的小心机。
    他又说了一遍,语气里是让人心疼的弱势:麻烦你了,小井。
    景小井只好弯下腰,左手环过游雪清的膝盖,右手扶着他的背,将游雪清抱起来。
    他抱起游雪清的时候,游雪清散落的几缕半长的碎发就摩擦着他的脸颊,有些痒。
    靠得这样近,游雪清身上的那股药香立刻就绕了过来。
    像是茂盛生长的藤蔓植物,找到了景小井这个依附,就兀自地攀了上来。
    景小井的本能似乎很喜欢游雪清身上的味道。
    清淡的,如同消融的冰雪,却又让人沉迷。
    景小井开始怀疑游雪清是否给他刻过思想钢印。
    但如果他曾被刻过思想钢印,他的感情程序里就不应该会出现讨厌游雪清的数据。
    他抱着游雪清,将游雪清放置在后座柔软的皮质坐椅上。
    正要退出去的时候,被游雪清拉住了手臂。
    似曾相识的剧本。
    游雪清眨眨眼,继续示弱:小井,可以坐我旁边吗?
    现在的景小井是不可能被游雪清示弱的外表所欺骗的。
    他咧嘴:呵呵。绝情地从游雪清手中抽出手臂,随后关上了后座车门。
    决绝得像个渣男。
    景小井往前跨一步,来到前座车门口。
    他刚要拉开,就看到驾驶座上的人工智障景雪按了个按钮。
    然后车前座的门就拉不开了。
    景小井:???
    阿雪!景小井气得跺脚。
    人工智障景雪又按了个按钮,车内开始播放起了轻音乐。
    景小井:
    车后座的游雪清笑得不能自已,车前座顶着游雪清脸的人工智障则是一脸冷静自持的表情。
    景小井很想骂人。
    艹他低骂了一句,绕过车头,来到车后座的另一边,拉开门钻了进去。
    使用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的游雪清,从来没有笑得这么放肆。
    直到景小井气红着脸坐到了他的身边,他还在捧腹笑着。
    于是很快就乐极生悲了。
    心口一阵绞痛。
    游雪清捧着笑痛了的肚子的手迅速移到了心口,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白下去,大口地喘着气。
    景小井是见过游雪清这个样子的,在百九第一期的直播后。
    游雪清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上衣西装的内侧口袋。
    景小井知道游雪清的急救药就放在那里。
    游雪清摸了半天又没摸出药来,景小井看不下去了,握住了他的手,伸进了他的西装内侧口袋,一掏就掏出来一板药片,抠了两颗出来,喂给了游雪清。
    这一系列毫无犹豫的动作,连景小井自己都觉得吃惊。
    他根本没有问游雪清应该吃几颗药,身体的本能就先于思考发动了。
    吃了药之后不到一会儿,游雪清的喘息逐渐平缓,脸色也好了很多。
    自两人上车后,景雪就发动了车驶出了星海大楼。
    对于后座上发生的事故,景雪仿佛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或者说他相信景小井会帮游雪清解决困境。
    对于自己的后台程序,景小井大概能想象到是怎样的算法、架构和代码,但是对于景雪的,景小井觉得他看不透。
    说是低版本吧,这个人工智能有时候鬼的很,但有时候就真的很人工智障。
    游雪清深呼吸几口,对景小井说了声不咸不淡的谢谢。
    景小井就像个刺头,他瞥了瞥游雪清,道: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装的。你这什么药?吃了就有效?也太快了吧。
    游雪清还在尝试平稳着喘息:重点不是药,而是吃药的这个行为。
    景小井听不懂游雪清话里的意思,但他也没有兴趣去了解。
    他只是问:我们去哪里。
    游雪清回答:我家。
    景小井:
    可能的话,景小井并不想去游雪清家里。
    游雪清对那个真实存在过的景小井抱有爱情,相信曾经的那个景小井也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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