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于老四脑中一片空白,他越发相信亮子的话,叶德是真要赶尽杀绝啊。
    出租车在国道上一刻不停的飞奔了三个多小时才停在一栋崭新的二层小楼前,于老四透过车窗往外看,只见小楼大门边挂着“平定县政府招待所”的牌匾。
    两人拿着行李下了车,出租车逃也似的开走了,于老四问发哥“咱们来这干嘛?”
    “躲一躲呗,这地方是我扔钢镚决定的,平海市共有五区十四个县,我不信叶德他们真有那么神,能猜到我们住这里。”发哥说完,背起帆布包,一脸决绝的踏上了台阶,于老四紧随其后。
    两个人来到招待所一楼,一股新房特有的潮气铺面而来,一个胖胖的,穿着白色衬衫的女服务员正斜靠在大厅的沙发上打瞌睡,一见他俩进来,大声喊道“哎哎哎,干嘛的?”
    发哥急忙点头哈腰的说“额,住店,我们两人住店。”
    “住店?”女服务员的声音又高了几度,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一下二人,用一种更加慵懒的声音说“我们这是政府招待所,想住啊,得有单位介绍信,去别地转转吧。”
    发哥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慢悠悠的从怀里拿出一张叠好的信纸缓缓递了过去说“您看这介绍信行吗?”
    女服务员一脸疑惑的接过来,轻轻展开,先是一愣,接着“腾”的站起身,满脸堆笑的说“哎呀,有介绍信怎么不早拿出来呢?两位住什么规格的房间?我们这啊,刚刚建成,被褥干净,设施齐全,一个标间两张床,一晚上十五块,还能洗澡,您二位要不来个标间?”
    于老四看着她从空白信纸中拿起两张十元的票子迅速塞进了裤兜,不由的狠狠白了她一眼,女服务员装作没看到,扭着肥大的臀部,快步走到柜台里面,一脸媚笑的看着发哥。
    “那就开个标间,你们这能吃饭吗?”发哥一边掏钱一边问。
    “呀,这个食堂倒是有,不过厨子请假回家了,想吃啊,只能我给您做了,我这手艺也是相当不错的,可惜就是现在食堂没什么菜,还得出去买。”女服务员一边搓手一边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看着发哥。
    发哥拿出五十块大钞拍在柜台上说“我们住两天,这是这两天的菜钱,麻烦你先给做着,要是不够随时找我来要,对了,我们哥俩爱吃肉,好喝酒,这没问题吧。”
    女服务员一把抓起钱,脸都笑走样了,欢快的说道“没问题,没问题,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我这手艺真不是吹,凡是尝过的就没有说不好的,您二位想吃什么尽管说,我一定满足,给您钥匙,222房,那边上楼左拐第三个门就是。”
    发哥接过钥匙,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对服务员说“这个,我们哥俩喜欢清净,所以我们住在这的事,千万别告诉其他人,你要是能做到,一定好好谢你。”说着发哥拍了拍自己的裤兜。
    女服务员“哎哎”的答应着,整张脸都堆笑成了一朵硕大的无比灿烂的菊花。
    正如女服务员所说,房间内一切都是新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白色的床单被罩,看来这招待所装修的时候,参照了友谊宾馆的样式。
    两个人进了屋,放下行李,于老四问发哥“我们就在这躲到上火车?”
    “要不呢?你有更好的办法?”发哥轻轻走到门口,趴在门上听了听。
    于老四挠了挠头,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往床上一趟,他越来越相信什么叫“福兮祸所依”了,此时他最担心倒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还没跟图书馆请假就这样不辞而别,恐怕自己的工作保不住喽。
    晚上,女服务员叫他俩下去吃饭,满满一桌子菜,虽然手艺全然没有她吹嘘的那么厉害,甚至还有点难吃,可对于此时的于老四他俩,即便桌上摆的是山珍海味,也同嚼蜡没什么区别。
    就这样,在招待所一连住了两天,两个人每天除了下楼吃饭,就是在房间里抽烟、发呆,从没走出过招待所一步。
    临走的当天,发哥依照于老四的计划,给了女服务员二十块钱,让她帮忙去收两身旧衣服,越旧越好,又让她去买两只装米面的大口袋,女服务员一脸不解的拿着钱出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带了满满一口袋旧衣服回来了。
    两个人换上带着补丁的旧衣服,将行李全部塞进了大口袋,用麻绳系住袋口,往肩上一扛,俨然一副老乡进城的模样。
    收拾妥当,两人离开了招待所,先是搭拖拉机到了县长途汽车站,然后坐车到了平海市,又从平海市汽车站步行走到火车站,一到火车站,于老四和发哥刚刚松懈了两天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两个人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
    此时距离检票还有两个多小时,两人蹲在站前广场的角落里,偷眼打量着每一个来来往往的行人,欣慰的是,始终没有发现叶德一伙的身影。
    天渐渐黑下来,站前广场的灯逐一亮了,所有的灯光都集中在进站口和候车室,其余的地方一片漆黑,车站的大喇叭开始通知检票进站,发哥刚要起身,于老四一把拉住他,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发哥听完点点头,两个人站起身,背着口袋,朝车站外大步走去。
    两人走出火车站,一转身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沿着小巷东拐西拐一路快步前行,不一会就到了巷口,走出小巷后,几根笔直的铁轨横梗在眼前,而车站月台就在他们左手边大约一百米的地方,此时站台上已经站满了候车的旅客。
    两人一边躲着车站工作人员的手电光,一边翻过低矮的铁丝网,快速穿过铁路,费力的爬上月台,两脚刚一上月台,两人又像两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急忙钻到阴暗处,蹲在地上,戒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不一会,火车喷着粗大的白色蒸汽,缓缓驶进站,人群也随之躁动起来,工作人员挥舞着手中的棋子,吹响刺耳的哨声,不断提醒人群往后站,而人群稍稍退了几步就又涌上前来,火车刚一停稳,人们就拼命把住车门,上车的人和下车的人搅在一起,互相推搡着,叫喊着,有些性急的人干脆爬上开着的窗户,抓着火车上的小桌使劲往里钻,月台上一片混乱。
    发哥起身朝距离自己最近的车门走去,于老四一把拉住他,扛起口袋,朝旁边的一扇窗户跑,发哥顿时明白了于老四的用意,两个人你推我,我拉你,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钻进了车,座位上一个年轻女人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看着这两个“乡下人”。
    刚找到座位坐下,车身一阵猛烈的晃动,缓缓驶出了平海站,两人相视着狠狠叹了口气,全然一副逃出生天的模样。
    随着夜深,车厢内从喧闹逐渐转为宁静,除了火车特有的“咯噔、咯噔”的声响外,就只剩下阵阵或大或小的呼噜声,人们或靠在座位上,或躺在座位下,一个个紧闭双眼,努力让自己在这烦躁的环境中快速入睡,于老四和发哥紧绷了多日的神经此时才算是真正、彻底的放松下来,两人靠在椅背上,左摇右晃,时睡时醒。
    突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拍了拍于老四,接着一个女人,莺声燕语的轻轻叫到“于老四?于老四?”
    起初于老四以为自己做梦了,闭着眼,细细品味着这悦耳的女声,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当他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耳朵上狠狠掐了一把时,才猛一个激灵醒转过来,眼前模模糊糊的晃动着一个人影,他急忙揉了揉眼,这才看清了面前这个笑盈盈的姑娘。
    姑娘见他一脸疑惑,有些娇嗔的轻声问道“哎,于老四,你不记得我了?”
    于老四定睛又仔细看了看,瞬间睡意全无,他惊慌失措朝发哥的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发哥不满的叨咕着“干嘛呀,这他娘好不容易睡个踏实觉。”
    发哥晃晃悠悠的坐直身子,睁开眼,看到面前的姑娘也是一愣,随后瞪大双眼,脱口喊道“小玉!”
    姑娘一脸好奇的问“你俩怎么会在这?怎么这幅打扮,我早就看见你俩了,一直没敢认,哎,你们这是又要去哪挖宝啊?”
    于老四和发哥两人的冷汗顺着脊梁不停的向下淌,于老四强装镇定的问“你,你怎么会在这车上?”
    “嗨,别提了,前几天我们厂不是着火了吗?哎,杨美丽被烧死了,你们知道吧,后来,小玲又莫名其妙的从宿舍楼上摔了下去,当场就死了,好端端的,一下就死了俩,哎,我们,我们本来还约好一起去逛街的…”小玉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引得对面座位上的小伙子左一眼右一眼的上下打量着于老四和发哥,脸上写满了好奇和不可思议。
    于老四和发哥则是越听越哆嗦,于老四怕她失控哭出来,急忙站起身,朝发哥一怒嘴说“走,去连接处抽根烟”,发哥扫了对面那小伙子一眼,点了点头,三个人走过沉闷的车厢,来到空无一人的连接处,于老四这才问道“即便是死人了,这个时间你也不应该在车上啊。”
    小玉缓了缓情绪,打起精神继续说道“这接二连三的出事,弄的厂子里人心惶惶,上面来了领导说要彻查安全管理漏洞,要求全厂停工,大小领导住厂接受培训教育,所以我们放假三天,正巧昨天我同福县的舅妈发来电报,说舅舅生病住院了,本来我妈要去看的,可她身体也不好,那就只好由我代劳了,你们呢?干嘛去?哪个叫亮子的呢,怎么没见他?”
    听完这话,于老四和发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玉,而于老四总觉的这不像是巧合,更像是有人暗中安排。
    发哥突然抬头问道“哎,你什么时候买的票?”
    “昨天啊,怎么了?”小玉回道。
    发哥听了不由的一愣,说道“不应该啊,我三天前买的时候,票就已经没了,我俩的还是我一张加了十块钱从票贩子手里买的,你怎么会买到票。”
    “嗨,说起来你们都不信,昨天我去火车站,售票口是没票了,我刚要走,突然有个人拉住我,问我要不要到同福县的火车票,他说他是物资公司的办事员,本来是要到同福出差的,可单位临时决定让他马上赶到上海去处理一笔紧急业务,无奈之下只好到火车站来退票,可排队的人太多了,这都排了一上午了,前面还有七八个人,他正好听见我要去同福,便问我要不要这张票,我一看,时间日期刚刚好,就买下来了,你们说,这算不算吉人自有天相?嘿嘿”小玉有些得意的看着发哥,而于老四他们俩则是越听越害怕。
    于老四咬着牙,轻声问道“卖给你票的人长什么样?”
    小玉有些不高兴的说“我哪记得啊,你俩怎么一见面跟审犯人似得,我记不住,哎,发哥,你那么能干,帮我补张卧铺呗,这到同福得一天一宿,我可不想一路都坐那破车厢,好几个人都把鞋脱了,车厢里快臭死了。”
    发哥急忙哄着说“不就是卧铺嘛,小意思,你要是能记起卖你票那人长什么样,这卧铺钱我出了,算哥哥请你。”
    “真的!哎呀,太好了!那我给你好好想想啊”小玉撅起小嘴,两眼望着天花板,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开始叙述卖票人的穿着打扮,身高相貌。
    虽然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点夸张,但于老四和发哥还是听明白了,等小玉说完,于老四拿出一支烟递给发哥,发哥颤抖的接在手里,哆哆嗦嗦的点上,刚抽了一口,突然把烟一扔,猛然冲进车厢,也不顾地上的行李和躺在座位下的人了,只一个劲发了疯似得朝车头方向狂奔,边跑边喊“停车!停车!我要下车!快他娘的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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