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挑起西戎、大宁、汝阳的纷争,屠戮了青崖山、榆州、邠州村民,意图强占顾宝儿并下药的山匪首领,居然是北仁王府的心腹。
    那他此次隐姓埋名前来汝阳,会不会根本和程双蕴无关,目标是另有其人?
    “王爷!”一声呼喊传来,孟凭澜抬头一看,宋暮野急匆匆地来到了他的面前,“王爷,程夫人安然无恙,已经在汝南寺歇下压惊了,北仁王妃果然没到,快到汝南寺的时候就改道往北离开了汝阳,罗三也没来汝南寺,往西边走了,王爷,要不要动手抓他?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证据……”
    孟凭澜猛地站了起来,后背起了一层冷汗:“立刻发信号动手抓捕罗三,快!宝儿有危险!”
    -
    罗芷蓝和顾宝儿出事的树林前,激烈的厮杀已经结束,横七竖八地躺着近百个人,黑衣人占了大半,玄麟军已经和冯裕的侍卫队汇合,在做最后的救治和围捕。
    孟凭澜赶到的时候,顾宝儿坐的马车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在一块巨石后找到了晕过去的罗芷蓝。
    旁边有侍卫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回禀:“禀王爷,我们在这里突然遭到了袭击,马车忽然失控窜入了树林里,后来又往西跑了,那帮黑衣人和冯大人都追了过去,大概已经有……有小半个时辰了。”
    往西跑,那是西戎的势力范围,要是被他们劫到西戎就糟糕了。
    孟凭澜的脸色都变了,正要上马去追,宋暮野赶紧安慰:“王爷,你别急,罗三的行踪也在那个方向,吕将军早就埋伏在那边了,一定能救回来的。”
    话音刚落,远远的,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有许多人影越来越近,渐渐清晰。
    “马车!”于德华叫了起来,“王爷,你看,是马车!”
    孟凭澜的胸口狂跳如雷,策马扬鞭,迎面疾驰而去。
    骑马在最前面的,是玄麟卫右将军吕岩,身旁的马匹上绑着披头散发的罗三。跟在吕岩身后的是浑身浴血的冯裕,冯裕身旁则是已经被撞击得歪斜了的马车。
    一见孟凭澜,冯裕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跪倒在地,颤声道:“王爷,我有负王爷所托……”
    半掩的门帘中,隐隐有罗裙飘动。
    孟凭澜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来:“宝儿她……受伤了?”
    冯裕摇了摇头。
    “难道……”孟凭澜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一瞬间,从未有过的恐惧遍布全身。
    “没有,”冯裕恍然清醒,语无伦次地道,“也不是……”
    孟凭澜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几步到了马车前,一下子把车帘扯了下来。
    马车上伏着一个妙龄女子,肉粉色的罗裙,红珊瑚发簪,俨然就是顾宝儿平时的打扮,只是裙摆上已经沾上了污渍,发髻已经散乱。
    “宝儿……”孟凭澜充满希冀地叫了一声,声音微微颤抖,“你……还好吗?”
    地上的女子动了动,缓缓地从马车上撑起,转过身来。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不是他的宝儿。
    “呸!”女子朝着他啐了一口,“无耻、下流、卑鄙、狼子野心!”
    “你不是宝儿……”孟凭澜身体一晃,差点跌倒,忽然,他一脚踹在了马车上,厉声喝道,“我的宝儿呢!”
    马车本来就摇摇欲坠,这下彻底散了架,原本趴在马背上的罗三挣扎着抬起头来,盯着那女子看了半晌,忽然狂笑了起来。
    孟凭澜双目赤红:“你笑什么!你在青崖寨犯下滔天大罪,居然还有胆出现在汝阳、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又怎样?要不是你来横插一脚,宝儿早就是我的人了,”罗三的神情癫狂,“现在很好,你自以为运筹帷幄,放长线钓到了我这根大鱼,结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宝儿被别人劫走了……哈哈哈……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罗三狂乱的笑声回荡在空中,惊起了几只飞鸟。
    孟凭澜踉跄了一步,于德华慌忙扶住了他。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惊惶。
    不可能,他的宝儿,不可能会不见的。
    “传令下去,”他的神情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一字一顿地命令,“封查汝阳全境,搜寻顾宝儿的下落,务必要把人安然无恙带回我面前。”
    然而,这一次,历来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汝阳王并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结果。
    一连几天,玄麟军和亲卫队几乎搜遍了汝阳的每一寸角落,抓到了京城埋下的几条暗线、抓到了逃窜的西戎死士,甚至连北仁王妃的座驾也被拦截在了榆州边境,顾宝儿却杳无音讯。
    五天后,宋暮野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在靠近榆州的驴头山后山崖下,发现了一辆马车的残缺碎片,马车骨架被挂在了悬崖的树干上,其他零散的一部分散落在地面,另一部分因为前两天刚刚下过暴雨,被山溪冲到汝阳江中不见了踪影。
    马车骨架上有北仁王府的徽印,他们还在碎片中找到了一只脏污的绣花鞋,经过秀珠和兰莘的辨认,正是顾宝儿出门穿的那双。
    孟凭澜已经几天没睡了,下巴上起了一层青色的胡茬,脸上也已经泛出了一层青白之色。
    “不可能。”他面无表情地否认,“她不可能会死,一定是有人在用障眼法,继续查。”
    宋暮野心中骇然。
    他跟了孟凭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孟凭澜这副模样,就连遭遇郦太妃去世、和西戎兵戎相见这样的大事,孟凭澜都没有这样失态过。
    他也不敢多言,只好暗示了一下旁边站着的赵其安。
    赵其安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王爷,这事情也急不来,咱们再慢慢找,你先喝一碗安神汤,好好休息一下,毕竟这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还是要……”
    “出去。”孟凭澜冷冷地道。
    宋暮野和赵其安还想再劝,却被他那阴鸷狠戾的眼神看得心中犯怵,对视了一眼,不得不退了出去。
    孟凭澜坐在太师椅上,仿佛泥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
    日头西落、暮色四起,月落柳梢、星辉洒地。
    时间一瞬一息地过去,夜风穿堂而过,掀起了他的衣衫下摆。
    “我知道你……孟凭澜……我知道你……救救我……”脚踝处仿佛还残存着顾宝儿紧抓住他不放的温度。
    “王爷,你是说我是你的女人,你是要娶我吗?”顾宝儿含泪的双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哎呀,王爷你不许看……我还没画好呢。”顾宝儿揉画纸时的娇羞仿佛就在昨天。
    ……
    他起了身,走出正厅,来到了顾宝儿的卧房门口。
    房间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劝慰声。
    孟凭澜在门口站了片刻,推开了门。
    房间里的两个人影瞬间抬起头来,一个泪痕满面,一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正是顾宝儿的两个贴身婢女兰莘和秀珠。
    孟凭澜摆手,示意她们俩出去。
    两人惶然搀扶着到了门口,兰莘忽然停下了脚步,哆哆嗦嗦地问:“王爷……姑娘她……不会有事吧?”
    孟凭澜没有回答。
    秀珠气势汹汹打了兰莘一下:“你就不能念点好的!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她会回来的,我还指着她的荣华……富……富……”
    她一开始还气势昂然,可说着说着终于还是没忍住,渐渐带了哭音,最后嚎啕大哭:“我不想要荣华富贵了,姑娘你快回来吧,我陪着你一起过日子,苦日子也没关系的……”
    原本就怕得要死的兰莘抖得更厉害了,深怕孟凭澜治罪,拼命推着她往外走,迅速地关上了门。
    哭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卧房里安静了下来。
    房间里一切如常,雕花拔步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仿佛还能闻到顾宝儿的体香。孟凭澜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定定地看着上面的簪花小楷。
    上面写的字,除了告诉他罗三就是罗芮启之外,还零零碎碎写了好多,他已经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
    “……王爷除了这北仁王府的罗三之外,一定还要小心西戎那边,更要提防他们两家暗中勾连,以免腹背受敌……”
    “……望王爷保重身体,以汝阳和大宁为重,不要为了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伤神。”
    这字里行间明明充满了关切之情,顾宝儿为什么不当面告诉他,而是这么决绝想要离开他?
    他明明已经打算好了,等顾宝儿到了汝南山下,就好好哄一哄她,告诉她没有王妃了,她将会是汝阳王府后院唯一的女人,他还等着顾宝儿感动地扑进他的怀里,两人从此卿卿我我不分离,怎么,才半天功夫,顾宝儿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宝儿……你到底在哪里?”他喃喃自语着,胸口处一阵刺痛袭来,“是不是……藏在这里和我开玩笑!”
    他猛地掀开了被褥。
    被褥里空无一人,只残余着一阵浅浅的香气。
    有一个小小的东西从被褥里飞了出来,软绵绵地砸在了孟凭澜的脸上,又掉落了下来。
    他捡起来一卡,是个香包。
    香包上绣着一对小小的鸳鸯,绣工不是太好,一只胖、一只瘦,瘦的那只鸳鸯眼是弯的,好像笑得很开心把眼睛都眯了起来。
    “怎么个谢法?”
    “那过几日我给王爷绣个香包吧……”
    这就是顾宝儿给他绣的香包吗?为什么不亲手交给他?为什么会这么突然、这么绝情地离开,这一针一针的心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你不可能会死,你一定是生我的气藏起来了。”孟凭澜用力的捏紧了香包,就好像用力地抓住了顾宝儿的手,语声渐渐狠戾,“等着,我会找到你的,就算你藏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第40章 江南
    【两年后】
    烈日悬空, 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将盛夏的暑意从窗户的缝隙里送了进来。
    房间里静谧得很,贵妃椅上一个姑娘正侧卧着小憩,一只白色的波斯猫蜷缩在她的双脚旁也睡得正酣, 半露着的小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姑娘的眉心微蹙, 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边上替她扇着扇子的婢女有些着急,想推她, 却又把手缩了回来,给了对面坐在窗下绣花的婢女一个眼神。
    绣花的把绷子一放, 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姑娘的面前, 低柔地哼起歌来:“月月儿明晃晃,星星儿亮闪闪,虫儿轻轻鸣, 小嬢安心睡……”
    这软糯的江南小曲十分催眠, 姑娘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了开来,呼吸声也重新变得舒缓。
    “砰”的一声, 门被撞开了。
    “四姑娘,看,这是卫公子……”
    声音戛然而止, 闯进来的婢女收获了两双白眼, 讪讪地掩住了嘴。
    几乎就在同时,原本酣睡着的白猫“喵”的一声,一下子蹿起,一屁股坐在了姑娘的胸口,姑娘惊跳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 定定地盯着屋顶看了片刻,这才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大福,你又压在我身上了。”姑娘无奈地揉了揉白猫的耳朵,“好重。”
    打扇的婢女连忙把白猫从她身上抱走,绣花的拿了帕子去擦她额角和鼻尖渗出来的汗珠,闯进来的那个吐了吐舌头,快步到了贵妃椅前,一边从食盒中取出葡萄,一边盯着她小声絮叨:“四姑娘,我不知道你睡着。欸,四姑娘你可真好看啊,我天天看着都看不够,怪不得……”
    午睡小憩后的脸庞白里透粉,好像三月的桃花;杏眼迷离,仿佛蒙着一层清晨的薄雾,眼波流转看过来时,那层薄雾散去,如墨般的眸色好似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所谓人间绝色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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