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童哲慢慢坐直了身体,互相敲打的拇指也停了下来。童哲意识到,第二回合已经开始了,只是这次对手改变了攻击方式,明面上说的是绩效,其实是要捍卫自己的标准化管理。
    张总说的这名员工其实我还比较熟,情况我还比较清楚。
    童哲鼻孔里慢慢喷出一股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哦?
    去年我找他私下聊过。当时他情绪的确很不满。去年他几乎每天都在外面跑客户,一度喝得胃出血,为了工作真的很拼。但是我觉得这种绩效参考的做法并不是坏事。等情绪安定下来,他其实也认可这种做法。我很欣赏这名员工,去年英语测试不合格,今年是Top 10。哦,对了,我这里刚收到今年的测试结果,上面有历年的分数和名次变化,我现在就打印出来给张总参考一下。
    哦,不用不用。
    真的不用?又不是什么秘密,本来就应该给HR备案的。
    童哲拽了拽鼠标绳,点击了几下左键。
    其实我也知道张总在推行流程化、标准化管理,想用统一的管理体系覆盖全员。但是这跟英语测试并不冲突啊。你看看这儿,我们部门的员工本来合格率不到50%,现在都快到90%了。我这儿还有欧洲、东南亚客户的满意度调查,其中很多客户都提到,跟我司的沟通越来越顺畅了,印象越来越好。我们这种客户导向至上的公司,不就应该这样嘛。说到底,这还跟张总您的支持分不开。要不是您网开一面,我们市场部进步也不会这么快。
    张曼丽本想将童哲一军,可是又一次失败,眼神里露了怯,扭头望向窗外。
    哎,要不这样,我待会儿让秘书安排个会,分享一下这个心得,如果您觉得好,可以把这个做法纳入HR工作规划里。这次就当我们市场部做小白鼠了,实验结果看来不差。接下来张总如果有想法,可以以HR的名义向整个公司各部门推广推广,这也算是HR明年工作的一个亮点啊。张总绩效明年A妥妥的!
    这一番话让张曼丽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童总真会开玩笑。张曼丽有些尴尬地笑笑。
    那行。先就这么说了,看来遗留问题也只有补充三个HC了。难得跟张总讨论这么愉快。张总您看还有什么事吗?我这儿十点还有个call,要不我们会后再聊?
    没有了没有了,童总您先忙。
    张曼丽瞅准时机,立刻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灰溜溜地跨了出去。
    哎,张总,英语测试成绩打印出来了,您还没拿走哪!
    童哲冲着张曼丽的背影挥舞着一沓A4纸,却只见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童哲一时觉得好笑,三两下撕碎成绩表扔进垃圾桶,双手抱住后脑勺,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晃着脚尖。
    贱人就他么找不痛快。童哲心里暗暗骂道,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童哲平静下来后,又陷入了苦恼挑三人去非洲,挑哪三个呢?这节骨眼上恐怕谁都不愿意去吧?即便非洲市场潜力巨大,可是毕竟也只是潜力,挖不挖的出来还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童哲真想扇死自己。刚才心一软,居然把好不容易占据的高地又拱手让人了。说不定是张曼丽故意表现出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实际上就是想以弱胜强呢?
    可是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童哲脑子里,员工的样子和工作亮点一个个闪现,实在难以确定到底选谁好。
    一天三个会。童哲只觉得自己快被文山会海压得喘不过气。晚上9点,童哲签完文件,抬头一看,办公室外的灯光已经熄灭了,整层楼似乎只有自己办公室是亮着的。
    刚出大楼,一股凉意迎面扑来。童哲觉得有点意外,在深圳这几年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天气。轻薄的衬衫明显抵挡不住这北方的冷空气,童哲不自觉有些发抖。
    好不容易回到家。童哲刚开门,手机响起了视频电话的提示音。
    喂,小姑。
    童哲打开客厅灯,手里举着手机,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速冻咖喱牛肉饭,塞进微波炉里。
    才回家吗?怎么又吃速冻食品啊?
    只有速冻食品啊。不然我点个外卖?
    童哲把手机架在餐桌上,对着屏幕做了个鬼脸。
    我是说,这些东西都不健康,要吃就去弄点好的。
    我就一个人,想多吃点花样吃不了,少吃点又觉得没意思。速冻食品刚刚好,又不用洗碗。
    你一个人更是要好好照顾自己。
    哎呀烦死了,你比我妈还啰嗦。这难道是所有当妈的人的通病吗?
    童哲从微波炉里取出咖喱饭,空气里透着咖喱的香味。
    来,把我的千千小宝贝抱过来,表哥要给他直播个吃饭。
    哥哥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童思睿背后传来,紧接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出现在屏幕上。
    哥哥,你在吃什么呀?
    哥哥刚下班,在吃晚饭啊。
    童哲一边往嘴里塞着土豆块,一边猛力吧唧嘴,时不时还挖起一大勺子对着镜头来个特写。
    妈妈,我饿了。
    你晚上不是吃过了吗?童思睿一把抱过儿子。
    那你就给他再吃点嘛。童哲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一招屡试不爽。
    吃什么吃,就你惯坏的,每次回来就带着他去吃零食,现在正餐也不好好吃,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习惯都被你搞坏了。破哥哥,烂哥哥,千千咱们去睡觉啊。
    你先吃着,我等会儿回来。
    童哲如风卷残云般把一碗咖喱饭一扫而空,又从冰箱里找出个苹果。
    哎,童哲,下雪了哎。
    童思睿把手机对准阳台,只见微弱的晕光中不断有雪花洒落,时不时一阵风吹来,密密麻麻的雪花顿时失了状态,杂乱四散。
    这是南京的第一场雪吧。
    是啊,听说这股冷空气挺强的,应该会影响深圳。不过深圳应该不会下雪。
    嗯,深圳没有雪。
    童哲嘴里不经意应和着童思睿的话。可是,屏幕里的雪景看在眼里,一股莫名的情愫却生在了心里。十年前的今天,南京也是第一场雪。时光仿佛回到了那时,两人相对倚靠在门栏上,任由雪花打湿眉梢。恍惚间,童哲本能地望向窗外,除了高楼大厦的万家灯火外,什么都没有。
    三十岁生日怎么过的啊?
    啊?
    童哲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回想起来,自从离开南京,就没有好好过过生日任何一个能勾起伤痛的场景,童哲都努力试图躲避、淡忘,更何况这种让自己痛彻心扉的情劫。
    加班呗,你都不知道我们公司是多么变态。
    太累了就回来吧。你爸妈整天念叨你。
    那我要是接着祸害千千,你别怪我啊。
    我可是跟千千说了,要以你为榜样。童思睿披着珊瑚绒毯,斜靠在沙发上。都三十了,也该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哎,你烦不烦!童哲一听这话就像是炸了毛。
    行行行,我不说,不说。你每天工作压力也够大了。你怎么想的?
    不怎么想。就这样呗,过一天是一天。童哲心情突然低落了下来。你看,你又把天聊死了。
    你自己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走出来。童思睿凑近镜头,小声说道。
    走不出来就走不出来,真是的就这样吧。没劲。
    童哲掐掉视频通话,索性关了手机,一头扎在沙发里,紧紧地搂着抱枕。
    每次跟童思睿视频聊天,童思睿总会各种旁敲侧击。似乎这段经历也成了童哲的致命软肋。不过取笑也好,安慰也罢,无论是什么目的,现在能理解童哲的恐怕只有童思睿了。刚才明显是童思睿针对童哲诱惑千千的反击,可是抛开击中软肋的不悦感,童哲心里却是暖和的。视野里一格格灯光就像钢筋纵横的节点,构筑成一个牢笼。人是冷的,饭是冷的,只有手腕处的心形图案在独自安眠时汩汩而出的一丝温暖。
    一觉醒来,童哲发现自己竟然在沙发里睡着了。面前的电视里放着天气预报。冷空气南下,此刻窗外阴沉沉的,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像之前每个周六早上一样,童哲从衣柜里找出健身服,把换下来的衣服往洗衣机里一扔,设定好时间,背着健身包就出了门。
    童先生,早啊。
    刚进健身房,童哲的健身教练小思主动打招呼。童哲淡淡回应了一下,径直走上跑步机。简单的热身运动后,开始慢跑。
    这时,来了个电话。
    怎么了?
    在哪儿哪?
    健身房。
    待会儿有没有空啊,约个饭?
    这么个大周末你不跟你老婆儿子吃饭,跟我这儿吊什么胃口。
    哎呀甭提了,早上跟我吵架,就为了点屁事,一气之下把我儿子抱走去香港玩迪士尼了。这不,留我一个人在家也没啥意思。你出来,咱俩也很久没聚了。半小时后老地方见啊。
    电话挂掉了。
    刚才打电话的是杨新程。毕业后,托家里关系,在一家外企做翻译,他也是童哲在深圳为数不多的朋友了。不到几年,结婚,生子,日子倒过得风生水起。跟杨新程不到两分钟的通话,童哲似乎明白自己缺什么了。
    还是那家日本料理店。这里的三文鱼寿司让童哲百吃不腻。
    叫我来干嘛?不会只是蹭饭吧?
    童哲夹起一块生鱼片塞到嘴里,被一股浓烈的芥末味呛得直流眼泪。
    哟哟哟,蹭你饭怎么了,这么小气的。
    杨新程颇为不屑,打着饱嗝,又让服务员加了一份寿司。
    来来来,周末快乐!
    杨新程举起小酒盅,轻轻碰了一下童哲的酒盅,差点全部洒出来。
    童哲只能再满上,一饮而尽。
    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的。
    以前不喝酒不等于现在不喝。都这么多年了也练出来了。童哲嘴上这么说,可是喉咙里还是觉得有点辣。一点清酒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我可是记得大二那年你把我灌得不省人事,自己也快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真干得绝。
    那还不是我把你扛回去的。特么半路上撒尿半天连自己的玩意儿都掏不出来。
    靠,我怎么不记得,都没人给我说过这事儿。
    谁特么跟你说啊,要不是我帮你掏,你特么都尿一□□了。
    靠,你这咸猪手做事不地道啊,趁我喝多了占我便宜。
    有什么便宜的啊。也难怪你自己掏不出来,这么大点玩意儿藏在草丛里,跟大海捞针似的。
    童哲面无表情,目光低垂,又往嘴里塞了一块三文鱼,可是小拇指却很配合得竖了起来。
    短小精悍你懂不懂,反正我老婆不嫌弃。
    杨新程脸唰地红了,又把服务员叫过来,翻到第一页点了一个最贵的鱼子套餐以示报复。
    最近我回了趟南京。
    我都好多年没回去了。平时太忙了,这也是难得抽空才跟你吃个饭。
    童哲嘴角带着点骄傲,像是自言自语。
    哟,童经理日理万机啊。杨新程翻了个白眼。这天下的鸡都快被理没了吧?
    年底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工作,最近一直偏头疼。哎,跟你老婆说一下,去香港帮我带瓶那个活络油过来,我擦擦看有没有效果。
    你得了吧。你这种靠美色上位的,哪有那么多头疼的事,即使有了也是因为肾亏导致的,怎么可能懂得我们这种靠卖苦力为生的艰辛。整天咬文嚼字的,烦得很。
    杨新程放下筷子,感觉实在吃不下去了。
    做翻译不是挺好的么,钱来得快,事又不多,靠本事吃饭,光鲜亮丽的。
    童哲有点有口无心,脑子里对杨新程没话找话提不起任何兴趣,可是心里却不知为何总有个声音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哎,帮你介绍个美女怎么样?
    又来?
    什么叫又来。杨新程一手托腮,懒懒地说道。上次那个是我老婆同事,人家家世可不一般。我要是没结婚啊,说不定就去追她了,这样至少可以少奋斗20年。
    你这算计得真精明。
    这是事实啊,你以为还真的像以前上学时候那样海誓山盟、天崩地裂啊?那时候因为人傻,荷尔蒙分泌太过,一切都是原始冲动,老实说只是三岁小孩过家家的升级版,哪能体会到社会的艰辛。婚姻啊,不过就是资源的初步整合,为了下一代更好的资源整合。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吃个肯德基都要想半天,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还不是一样过,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
    哎,话说回来,那女的你真的看不上?她可是对你印象不错,一直还以为你看不上她呢!
    没感觉。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杨新程立马变成了苦口婆心的口吻。要什么感觉不感觉的,关灯了都一样。据我所知,她家在香港可是有几处山顶豪宅的。
    童哲低着头,不说话。
    靠,你不会真是gay吧?
    杨新程睁大眼睛盯着童哲。可是童哲依然只是小口地喝着玄米茶,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你这是默认了?靠,我怎么有种被猥亵了的感觉。
    猥亵你?你想多了吧。你那金针菇和大肉胸,脱光了百米内人畜不分,十米内雌雄难辨,猥亵你完全就是同性矫正的最残酷的手段。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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