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露踉跄起身,抱起全部的书信,往外奔去。纵使还有还多事没有完成,都不要紧,这一刻,她就想先见一见他!
    她已经克制隐忍地太久,且许她肆意一次,见他一面。
    然而,历经半月,走过千里路途,正好在樱桃成熟的六月回到了长安。
    她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看见李慕。
    这是不对的,她的心揪起。
    车驾浩浩荡荡进入长安朱雀街,停在承天门时,她为太子妃,自有太子亲身接下。然紧随其后的便是过了文定之礼的未来齐王妃。
    他们婚约尚在,且阴庄华此番更是战功在身,于公于私,李慕都当亲自来接。
    十数日旅程,裴朝露已经重新恢复了神思。
    便是他自由了,她尚且还是太子妃,如此人海之中,她看一眼足矣。
    然从承天门一路到大内,她都未曾见到那个人影。
    东宫之中,她已不好随意打听。
    夜深人静里,奉命出宫打探消息的林昭,亦不曾回来。
    那几日的梦魇重新浮上心头。
    “阿娘!”门外,涵儿奔来,打着手势唤她。
    她将孩子搂在怀中亲吻,见他毫发无损,反而还长了些个子,心里尤觉欣慰,一时将一整日的心悸都冲淡了些。
    “战场一路,可是你叔父护的你?”裴朝露将他轻轻推开身。
    “嗯!”涵儿郑重点头,却蓦然红了眼眶,面上多了几分凝重和忧虑,
    只往殿外看了看,比划道,“但是叔父为护我受了很重的伤。”
    “外界传,叔父连榻也下不了。”
    第52章 设局   平静比风暴更可怕。
    李慕如何受的伤, 裴朝露在涵儿的表述中知晓了七七八八。
    待涵儿讲完那日天水城外战场上的一切,裴朝露面上也没太大的反应。她了解李禹,从他带走涵儿的那日起, 她便明白他的意图。
    她也相信李慕的为人,只是这一刻仍有心惊。
    他以命护他。
    滴漏渐深,已是亥时三刻,涵儿跪安请辞 。裴朝露点了点头, 扶起他,行至殿门方目送离去。
    如今涵儿住在东宫的清扬殿中, 距离李禹的千辉殿最近。不用想也能看出, 这是李禹特意安排的, 要将人养在膝下。
    裴朝露也没有多言,涵儿如今性情,已不是李禹能更改。
    在敦煌郡守府中, 他亲口说,“我不要他,他不是我父亲。”
    方才离去前,亦是郑重比划,“阿娘,放心。”
    裴朝露很放心。
    只是难免心头疼痛, 孩子过于早慧了。
    这厢想起涵儿的住处,裴朝露不由想起了穆婕妤。涵儿出生,便一直教养在她膝下,住在她的毓庆殿中。
    她对自己的情分,做不得假。
    若无她,自己大抵早已死在生育涵儿的难产中。即便有命活下,也没法躲过李禹三番两次五石散的摧残。那些年, 都是穆婕妤暗里一点点寻着药材温养自己的身子,方才熬过来。
    而她对李慕更是如同亲子。
    且不论对李慕前头十九年的养育之恩,只说那年李慕出走长安,她亦思念甚深,将将两年,一头青丝便夹杂了华发。
    这般疼惜自己和李慕,却为何要给李慕那样的信?任自己在东宫被蹉跎,任李慕当蛇蝎为至亲!
    裴朝露千头万绪理不清,只勉励让自己平静下来。
    既已回了长安皇城,又入大内深宫,且静了心慢慢谋划着。
    宫门已经下钥,林昭左右明日才能回宫。裴朝露传人备水,泡去一身疲乏,上榻合眼睡去以养精神。
    如今就寝,她定心许多,李禹再不会半夜前来扰她。因为东宫之中又多了一位良娣。
    *
    是夜,千辉殿内,红罗帐中,云雨歇后半晌。
    “今日太子妃初归,殿下不陪她却来妾身处,可是不太好?”阴萧若半躺在李禹身侧,眨着一双水汽迷蒙的眼睛,将侍者送来的一盏药膳喂给李禹。
    “那你且回自己院中,孤去看看太子妃。”李禹就着她的手用下,松开自己揽腰的手欲要起身。
    “殿下——”阴萧若搁下碗盏,嗓音里拖着一股子委屈与娇嗔,从背后拽住他一截袖角。
    李禹勾着唇角笑了笑,伸手掐了一把她腰间细肉,将人重新揽回臂间躺下。
    未系的襟口敞开,赤条条的两人便有重新贴在了一起。
    “太子妃年长你几岁,身子也不如你康健。孤去了也做不来什么,再者她一颗心成日在涵儿身上,委实无趣。”
    李禹方才用的是专门调制他身体的汤药,送来时按他吩咐还专门对了些鹿血,如今不过两炷香的时辰,他便觉小腹内热浪再度袭来,只将怀里人箍得更紧,嗅她肌肤体香。
    “再者,你办事不利,孤需得罚你。””
    “殿下,您……”阴萧涨红了脸,只觉虚软的身下再次充盈,只又一次迎合上去,“殿下离开前交代妾身的事,妾身委实尽力了。”
    “但……也不知是太子妃实在好性子由着他们搓揉,还、还是她实在太有耐性了,竟是半点不恼。”
    阴萧若喘着气,伏在李禹身上,发颤多的嗓音里一声哀,一声欢,再一声叹,“妾身都想替她恼了。”
    “她以前也是个烈性的。”李禹托着她,又控着她,“但自有了个孩子,多少兴致皆没了,为了孩子偶尔还有三分气性,旁的事都绵软无骨,左右开口三句不离孩子,实在……”
    “不提也罢!”话语落下,两人如捣江海,如上云端,好半晌才折翅跌下。
    “可有日日把脉,喝那坐胎药?”骤雨方歇,李禹撩起身上人的下巴,话语温柔,“嗯?发什么愣!”
    “自然用了的,殿下的心意妾身岂敢辜负。”阴萧若回神,轻嗤了声,“但妾身如今却不想用了”
    “这又为何?”
    “妾身怕有了孩子,便也一心付在孩子身上。届时殿下也觉无趣,便也不理妾身了。”
    阴萧若觑了李禹一眼,别过脸去。
    “什么傻话!”李禹本就俊朗的面庞,在欢好后的这一笑中愈发温润迷人,一双星目直勾初历人事的姑娘,“你便不能学些好的,不像太子妃般不懂事吗?”
    话语落下,他轻叹了声,双眸中流出两分怜惜,“你这还未过双九的生辰,身子骨亦嫩些,孤原也舍不得你遭那孕子分娩的罪……”
    “殿下——”阴萧若从身到心软成一滩春水,只浅声低吟,“那等过两年,妾身再为殿下开枝散叶。眼下妾身便一心陪着殿下,只是殿下……”
    “自然也陪着你!”李禹心领神会地接下话,刮了一下她鼻尖。
    阴萧若心满意足地窝在他怀里,须臾听头顶的想起几声轻叹。
    “殿下,莫心烦。”她又靠近些,“您想要的,妾身会帮你想法子的,那齐王到底伤的如何,待过两日我请阿姐来此,且套着她的话。还有,阿爹处留存的人,我亦会上心。”
    “知你有心,只是孤不欲你为难,到底那是你亲姐。”
    “殿下这便错了!”阴萧若突然从他怀中坐起,一脸正色道,“殿下同齐王便不是嫡亲手足吗,那至尊位只有一个,利益当前手足情意摆两边。”
    “大不了,待殿下事成,能都看在妾身薄面,饶过阿姐?”
    李禹将她搂入怀中,片刻轻语,“你以孤为首,孤自顺你心意。”
    烛火熄灭,帘帐落下,阴萧若缩在李禹怀中,心满意足地睡去。
    李禹抚着她姣好的面庞,眼中尚是情浓神色。
    自知被下药,他暗中已经寻了江湖神医,民间偏方,但基本都无甚作用。眼下总算安抚住了这阴家女儿,让她自愿不急着要孩子。
    如此,他亦可安心一段时日。趁李慕伤重,将精力投到更重要的事上。
    当日敦煌郡中,白马寺夜宴,赴宴的只有五地高门。尚有三处连着阴氏一族,共四门家主,并不知自己不能生养。如此,自己尚可再度尝试拉拢他们。
    毕竟,这收复长安的一战,他再寻着理由不动兵甲,但到底也损失不少。如今蜀地而来的亲兵所剩不过三万。
    若非将裴朝露拴在了身边,李慕仗着手中那七八万兵甲,估计早已同他兵刃相向。
    天光大亮,李禹遂起身赶往早朝。
    李慕病得上不了朝,他便需提高更多的关注,让朝臣和天子觉得他才是中流砥柱。
    *
    承恩殿中,裴朝露自晨起,面色便一直不好。虽李禹不曾来扰他,但她一夜梦魇,全是李慕伤重模样。昏昏沉沉的一夜,便没有彻底睡实过。
    而晌午时分,林昭回来复命,更是让她一颗心跌倒谷底。
    确确实实伤得下不了榻。
    “见过他人吗?可有何人侍奉在榻?”裴朝露捂着胸口,声色颤颤,“阴家姑娘可在?阴……”
    她突然想起,阴庄华说想要与他退婚。如此,自然不在的。
    “属下如今随在太子妃身侧,进王府不便,遂不曾亲眼见得殿下,原是同属下接头的其他兄弟告知的。”林昭扶住裴朝露,“太子妃暂且定下心,殿下处有的是良医圣手,估摸就是好得慢些,总不至于危及性命的。”
    林昭与封珩一样,皆是齐王府旧日属臣,便也知晓几分二人间的前程,只好声劝慰道,“您如今顾好自个方是上策,如此亦可安了殿下的心。”
    裴朝露了咬了咬唇,自然认同此理,只就着林昭的手慢慢坐下身来,端过补身的汤药一点点饮了,“云秀——”
    “云秀如今随在二哥身侧,你去传我的话,让云秀好生照顾他。”
    “属下这便去。”林昭躬身领命,踏至殿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双目通红的人。
    心道,这将云秀姑娘送去殿下身旁,估摸殿下的伤能好一半。
    *
    转眼已是七月流萤,裴朝露归来半月有余。虽心焦李慕身体,但一时没有出宫的理由,便也耐着性子待在宫中,以观形式。
    如今宫外格局大变,原本东道上和长安城内投降汤思瀚的世家权贵,在李慕的大军清缴之下,或死或流放,十中七八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从西北道而来的八地高门,和当日逃亡敦煌返回的长安宗门世家,再加上随天子同往蜀地回来的朝臣,如此三方,立于朝堂之上,形成新的朝局。
    而后廷之中,却是无甚变化。
    苏贵妃多年如一日,宠冠后宫。穆婕妤一如往常,娴静无声地住在旧日宫殿。其他妃嫔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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