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向郭素郭大人的妹妹提亲。不知可否劳您为我登一回门?”
    胡老夫人自然惊讶不已,道:“这——”
    惊讶过后,犹豫了半晌,还是委婉拒绝了:“攀玉,并非叔婆不乐意为你跑这一趟。你家远在奉都城,父亲祖母俱在,咱们两家虽有亲,我也不敢托大,万万是做不得你这个主的。”
    胡王升没有说话。
    胡老夫人停了停,继续劝道:“昨日我也是见过了那位娘子的,确实与你相配。你若当真喜欢,还是要先往家中去信,向你父亲和祖母说明此事,再请家中人亲自来河州提亲。轻率登门,郭家怕是要恼你的。”
    胡王升垂头说着:“自然要如此。我也已送信至家中了,但如今各处不太平,不好令父亲祖母立即动身,远行来此地。且我也并非当下便要求娶。”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枚古玉。
    “这是我胡家的传家之玉,只想请叔婆代我家中长辈去探一探郭家的口风。”
    原来是想去试探郭家大人的意思。胡老夫人无奈打趣道:“你便心急如此么?”
    “待天下大定,再去求娶也无妨。抑或是,好女百家求,你生怕落后别人一步?”
    胡王升没有否认。
    “我知此事是强人所难了。”胡王升起身离座,向胡老夫人行了个大礼,异常诚恳地说,“祖父与叔公乃同母兄弟,叔婆便如我亲祖母一般。”
    即便胡老夫人还是觉得不妥,可见侄孙态度诚恳,姿态又这样低,她活了许多年,能为子孙辈做些事情,也是心甘情愿的。更别说他身后还有胡家。若她嫡亲子孙有朝一日入奉都城为官,多了这一道助力,便可避开许多弯路了。
    另外,此事能成,她们家也算是攀上了郭大人这门亲。儿子在郭大人手下做事,有一层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胡老夫人一会儿觉得为难,一会儿又有些意动。
    胡王升深深再拜:“侄孙对郭大人之妹一见倾心,请叔婆为我去说说吧。”
    “好。”胡老夫人一拍扶手,摸向一边的虎头杖。
    胡王升立刻来扶她。
    胡老夫人拍拍他的手臂,“叔婆便为你跑这一遭。但丑话说在前头,若人家不肯应,叔婆也没法子。你堂叔可还在郭大人手下做事呢!”
    ……
    胡老夫人一登门,管家火急火燎地去寻主子。
    在去往院中的路上碰见了郭素,郭素最近事多,想来又要离府。管家不敢耽搁,立即将事情与他说了,头一句说得不清,只道是有人来提亲了。
    郭素想起他刚回云水郡时便有江家遣人来问,那时阿瑜还打趣了他几句,随口道:“打发走就是了。”说完便要走。
    管家脸色却带了些异样,见人向前走了,追上去小心道:“这次这个,是、是来向娘子提亲的。”顿了顿,改口说,“也不算正式提亲……但总归是差不多的意思。”
    郭素骤然停下了,回头看他。
    “哪家?”
    “胡家不是从奉都城来了位亲戚么,便是这一个,叫胡王升的。也是奇怪,他家里远在外地,父母皆不在此处,怎敢如此冒失?”
    “赶出去。”郭素直接道。
    管家有些犹豫,觑着郭素的表情,说:“来的人是胡老夫人。怕是要卖个面子,见上一见。若不乐意,当面回绝便好。”
    这位胡老夫人身份极其特殊。她出自河州柏氏,柏家上一辈四个郎君皆为守护云水郡安危战死,连女眷都上了战场,是整个河州都远近闻名的忠烈世家,郡中无人不给柏姓儿女面子。
    “不必见。”郭素声音冰冷。
    “嗳。”管家连忙应下了,跑去劝胡家人离开。
    胡老夫人没能见到郭素,更别说转达侄孙的话了,但这件事却经了几道口传进了秦风海的耳朵里。
    秦风海得知了这件事后,才知道原来胡王升竟在郡中。
    当年他差点便将孙女嫁给他了,本以为即便两人的婚事成不了,他也会因珠珠对他的救命之恩而多加照拂。结果珠珠险些将命都赔出去了,如今他还敢来招惹?
    秦风海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上次的宝剑被窦瑜收走了,他在房中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什么趁手的利器,最后在院子里捡了根臂粗的棍子,提在手上,骑马气势汹汹赶去了胡家。
    可他身份不明,又是一副登门闹事的样子,胡家门房不敢让他进门,强将他拦在外面。
    秦风海只好站在胡府门口,扬声喊胡王升出来。
    消息很快传遍了胡家,胡王升也真被他喊了出来,一见他便快步迎上前,亲切称呼道:“祖父!原来是您。”
    “你还有脸叫我祖父?”秦风海睨了他一眼,态度极差。
    “您确实是我的祖父,为何不能叫?”
    秦风海见胡王升仿佛没事人一般,半点瞧不出心虚,强压的怒火迅速翻涌上来,提着棍子就朝他打了过去!
    “竖子无耻!”
    四面闻声来看热闹的人聚集在了府门前。围观的人越多,秦风海打得越起劲。胡家的下人想上前阻拦,却被胡王升厉声喝止了。
    胡王升跪在了地上,背脊板正,一下不落地承受着秦风海的棍打,朗声说:“当年在通州时我已与珠珠成了亲,您便是我的长辈。无论祖父怎样打我,都是我应受的。”
    秦风海恨不得将他打成哑巴,声音微带颤抖道:“胡言乱语!”
    “祖父便是我二人的见证者。我与珠珠是一同祭拜过祖宗牌位的,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在通州拜堂前确实是要先拜过祖宗的,得了祖宗祝福,礼已经成了一半。
    秦风海被气昏了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你这是要毁了她的名声吗?”秦风海压着嗓音,怒不可遏,最后一棍下去,木棍竟直接在胡王升背上打折了。
    胡王升闷哼一声,腰弯下去,以手撑着地,脸色白得吓人。
    围观的众人哗然:原来郭大人的妹子是成过婚了的!
    胡王升笑了笑。
    他轻轻说:“祖父……大可以直接将我打死在此处。”
    第74章 下狱   若就这样轻易放过了,旁人或许还……
    秦风海胸膛起伏, 手上的棍子都打断了,犹不解气,又扬手狠狠打了胡王升一耳光, 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疯魔了!”
    他手心用力到发麻, 恨恨说:“我孙女与你无一丝干系!”
    打人不打脸, 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此举算十分侮辱人的做法了。胡王升依旧不避不让,受下了这一巴掌, 侧脸迅速红肿了起来。
    秦风海还欲再打, 忽然有高喊声传来:“借路,借路!”纷沓的脚步声很快跑近了, 几双手将一圈人墙拨开。围观的循声百姓一看, 缩后了两步, 交头接耳道:“是郭大人来了!”
    郭素勒停了马, 翻身下来。这时候胡家的老夫人也拄着虎头杖,被仆婢簇拥着出来了。
    秦风海见郭素身后带了人,如见救星,走近低声与他说:“你快快叫人将围观者驱散吧!这厮满口胡言……”
    郭素却没有按秦风海所说的那样尽快将百姓撵走。他听到四面零散的议论声, 表情未变, 转头望向胡老夫人,道:“您这位侄孙怕是发了癫, 什么胡话都敢说。”
    他神态清冷, 胡老夫人生怕得罪了他,立即接话:“老身侄孙儿体弱多病, 近日浑浑噩噩,一时蒙了心智!还请大人见谅。”边说边示意下人将胡王升拉进府中。
    郭素带来的一群人迅速涌上阶去,持兵械将胡家人团团围住了。
    胡老夫人有些站不稳, 心知此事怕是不好善了,语带恳求道:“大人心慈,这小子确实是口无遮拦,言语冲撞了大人的妹妹。老身明日便将他送回奉都城家中,让他家人严加管教。”
    这话也是在暗暗提醒面前人,胡王升的身份高贵,希望他能够大事化小。
    郭素却道:“胡大人今日污了我表妹的名声,若就这样轻易放过了,旁人或许还以为是我们家心虚。”
    “我表妹清清白白,与老夫人的侄孙并无任何关系,怎能平白被他攀扯上。”他淡淡道,“押到衙门,让县官裁夺吧。”
    谁不知道水云郡的县官也要看郭素的眼色行事。胡王升一旦被押送过去,就算郭素要直接将他下了大狱,县官也只会照办。但胡老夫人不敢阻拦,得罪了郭素,她儿子的前程怎么办?跟着脚下一颤,身后的仆婢手忙脚乱地把她托住扶稳。
    郭素的命令一下,胡王升立刻被身后的人反扣住双臂,狠狠压弯了腰。他勉强抬起头看向郭素,只对上了他冷淡的眼。
    胡家众人眼睁睁看着胡王升被带走了。
    郭素底气十足。胡王升行事完全是凭着一股意气和心底压抑了太久的疯狂,但在被打了一巴掌又听了郭素的话之后,终于也有几分清醒了,默默无言。百姓纷纷挠头,大部分人都更倾向于相信郭大人所说的。
    见围观的人渐渐散了,郭素走到秦风海身侧,说:“祖父,咱们回去吧。”
    秦风海这时可摆不出长辈的倨傲做派了,“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与他回了家。
    回府后,秦风海看着迎上来的窦瑜,嘴唇动了动,“珠珠,”他小声说,“祖父好像闯祸了……”三言两语把刚刚的事情说给她听。
    秦风海面上带着不自在,还别扭地夸了郭素一句:“幸而你表哥去了,否则祖父真叫那小子气糊涂了。”
    窦瑜看向表哥。
    此前佰娘说起胡老夫人代胡王升登门的事,还点评他这不是找打吗?实在奇怪。又说:“老爷必然狠狠抽他一顿!光是想想,便觉得解气了。”
    但祖父行事冲动,窦瑜坐立难安,这才离开了院子到府门边等他们回来。
    郭素说,“无事了。”他顿了顿,“我让人将他送去了衙门。”
    他打量着阿瑜面上的神色。阿瑜善良豁达,会不会怪自己如此做?
    “若不是他发疯,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窦瑜无语道。
    “别担心。”
    “我不担心。”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窦瑜笑望他,眼底亮晶晶的,带着“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我就知道表哥会说这个。”
    “有表哥在,我就不担心。”窦瑜正色道。
    郭素忽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秦风海撇了撇嘴。孙女身后有了更高更坚实的屏障,不像从前那样依赖自己了,他自然不爽。但他也确实后悔今日太过冲动。从前胡王升失去记忆时,他便忌惮此人,认为胡王升从面相上看着就是个无心无情之人,奈何孙女喜欢。
    秦家行商多年,能够在通州做大,凭的是“诚信”二字,而非阴谋算计。秦风海做事够狠,不过脑袋里却没有太多弯弯绕绕。他儿子尚在世时,和如今被他带在身边的卓伯,确实也替秦家挡了不少暗处的阴私。
    不知不觉中,秦风海对郭素的印象已经越来越好,越来越信任了。
    ……
    上次说好出府游玩,但第二日下了大雨没能成行,后来紧跟着又是胡老夫人的寿宴,计划便搁置了,不过郭素一直记在心上。这一日他带着窦瑜和祖父,以及一队人马乘车去郊外游玩。
    郭素和窦瑜在奉都城的坐骑——踏风和穿庭,也都带来了河州。秦风海拉着卓伯寻一处水边悠哉烹茶,郭素窦瑜二人则骑着马在郡郊痛快地跑了大半日。返程路上窦瑜的腿肚子都酸软得在打颤,心情却愉悦不已。
    近黄昏时马车才进入家宅坐落的小巷,车轮沉沉压过石板路,发出缓慢悠长的滚动声,骑马的护卫凑近窗边,向郭素禀报说:“大人,后面有一辆马车似乎在跟着咱们。”
    话音落,那辆马车的速度又快了不少,很快就追了上来。
    郭素命车夫停下。
    窦瑜撩开掩着车窗的布帘,看到一辆深灰色帘子的马车与他们的马车并立,停在了巷子里。车内先钻出了一位小娘子,身穿一件蓝色轻绸,身段娇娆,只是头上戴了帷帽,完全看不清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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