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明高举着一柄骨伞现在萧钧煜的身后,雨伞高高遮在萧钧煜的头顶。
    福明看了眼风雨中依旧一步一尺的萧钧煜,细雨有些密集,在萧钧煜的锦袍晕开一点又一点的深色。
    斜风卷着细雨迎面扫来,一阵一阵的寒,福明止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萧钧煜眉头蹙也没蹙,圆润的水滴从萧钧煜的眉宇滑落,汇聚在他的下巴。
    福明从侧面望去,萧钧煜的面颊如玉,周身笼着清霜,水滴似乎闪着银光,他似乎要与这雨幕融为一体。
    “太子殿下,面有一个凉亭,我们去避避雨吧。”福明小声建议道。
    萧钧煜凤眸有些无神,从眼睛才能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他心脏一阵一阵发紧,大石头压着他的心脏,想把他的心脏压爆,痛的难以呼吸。
    福明的声音就像在天外之遥,隐隐约约并不清晰,萧钧煜慢慢抬眸漫无边际看了一眼,脚步倏得顿住,复又健步如飞朝八角凉亭的方向走去。
    他步子极快,身影一下子越过了头顶的雨伞,细雨打湿了他的发顶,福明忙三步并作两步,将雨伞撑在萧钧煜的头顶。
    福明跟在萧钧煜身后,抬眸望了眼玉带河上的八角凉亭,欣慰,太子殿下还知晓以身子为重。
    福明一低头一抬眼,“扑通”一个水声,眼前的太子殿下没了人影。
    太子殿下跳河了!
    福明瞳孔骤缩,一时乱了分寸,他打了一个响指,四个黑影从不知名处飞来,单膝跪在地上。
    “快去救太子殿下。”福明的声音有些颤,指着河岸道。
    四道黑影跃入玉带河,惊起一圈一圈水花,水花掀翻了玉带河上跃出水来透气的锦鲤。
    福明站在河边,定睛朝下看,眨了眨眼睛,慢慢得心回了心脏。
    只见沉在水中的萧钧煜浮出水面,深呼一口气,又扎入水中,鱼影一般在水中穿行,他的身影越来越沉,沉到了河底似乎在寻什么东西,在口中的氧气用尽时跃出深吸一口气。
    他身姿矫健,自是不用水中的侍卫营救。
    “找一枚红珊瑚玉佩。”萧钧煜淡声交代四名水中的侍卫。
    福明从唇形看着读出了“红珊瑚玉佩”,心里一个咯噔,怔怔望着一圈一圈涟漪的水面。
    福明跟在萧钧煜身边十多年,他见过萧钧煜对皇上都不假辞令的肆意,更见过萧钧煜对权贵平平淡淡的矜傲,太子殿下就是夜空高悬的皎皎明月,萧肃清举,矜贵无双。
    就是太过清冷,所以当福明察觉萧钧煜对沈筠曦态度不一般时,欣慰许久,想着太子殿下终于有个可心的人,他明里暗里撮合萧钧煜和沈筠曦的邂逅。
    但福明清楚的知道,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有意无意的纵容。
    太子殿下是真的对沈筠曦有意,不然从谨身殿到东宫,有无数条路,太子殿下却只走淑妃殿前那条路,遇着等待已久的沈筠曦。除了沈筠曦,福明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能把礼物送进东宫。
    福明曾盼着沈筠曦入主东宫。
    可上次,沈筠曦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将红珊瑚玉佩投掷在这玉带河中。
    福明当时就悱恻沈筠曦过分了,以下犯上,太子殿下却纵容沈姑娘,完全没有对沈姑娘说一声重话。
    往后又是种种,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太子殿下对沈筠曦低声下气,无数次恳求,但沈筠曦却一次又一次拒绝。
    福明不知沈筠曦同萧钧煜的前世纠葛,他只看到沈筠曦原先对太子殿下爱慕死缠烂打,而太子殿下当真心悦她时,沈筠曦却百般作践太子殿下的心意。
    “沈姑娘也太不识好歹。”
    福明咬牙切齿骂道,第一次对沈筠曦升起了愤怒的情绪。
    在萧钧煜跃出水面呼吸时,福明大着嗓音喊:“太子殿下,您上来吧,玉带河贯通京都城,玉佩约摸早被冲走了。”
    雨点密密麻麻,在水面凿出一个又一个的水圈,锦鲤争相跃出池面,而萧钧煜眸色坚定又沉入了水中。
    春雷震耳,寒风刺骨,福明裹在一身湿衣目不转睛盯着湖面。
    玉带河是京都城的护城河,四通八达,一个珊瑚玉佩坠入池中,过了这么多时日,早不知跑到了京都城的哪一处。
    想要寻到红珊瑚玉佩无异于大海捞针。
    福明追着太子殿下朝着玉带河下游跑,他喊得嗓子都快哑了,萧钧煜却无动于衷,一次又一次跃入水中。
    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风雨凄凄,玉带河沿岸空荡荡无一行人。
    倏得,萧钧煜破水而出。
    他美如冠玉,鬓若刀裁,劈开水浪跃出时面颊带了一身水汽,面颊挂着晶莹的水珠,却丝毫不掩其风华,如水中的仙人批一层银辉破水而来。
    福明以为萧钧煜会再次沉下水底时,萧钧煜却朝福明游过来。
    福明以为萧钧煜放弃了,长舒一口气,轻声安慰:“太子殿下,这是大海捞针寻不到也没什么,回去奴才吩咐擅长泅水的侍卫将整个玉带河底翻……”
    福明未尽的话吞入腹中,目光直勾勾盯着萧钧煜手中露出一角的红珊瑚。
    太子殿下竟然寻到了!
    福明不敢置信,愣了许久,在萧钧煜上岸时方回神,为萧钧煜批上一身新备的外袍。
    萧钧煜摊开手心,俯视掌心篆刻螭纹的红珊瑚玉佩,染着冰霜的凤眸蓦得漾开一抹柔情。
    萧钧煜抬眸朝东望去。
    天幕昏沉,春雨蒙蒙,青灰色的檐角交错,青石板道曲曲折折一望无尽,看不到沈府的院子。
    沈筠曦与他隔了太多,太多。
    玉带河贯通东宫的福池,方才萧钧煜沉入水底,四月的天,水寒彻骨,而沈筠曦在冬日被沉入福池。
    彼时,京都城刚下过一场大雪,福池上覆了一层冰,水里一直积着冰凌,沈筠曦落水时定是彻骨的寒冷,况她被灌了落子汤,身下的殷红止不住染红了整个福池。
    他却不在身边,他在与孙霞薇举行典礼。
    萧钧煜每想一个细节,心就更痛一分,英眉一点一点隆在眉心,他抚上心脏,慢慢闭上了眼睛。
    撕心裂肺的痛,痛得萧钧煜蓦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弯腰侧脸,一口血色呛出。
    福明白着脸,去扶萧钧煜,凝着萧钧煜无一丝血色的面容,颤抖着声音道:“太子殿下您吐血了!”
    萧钧煜避开了福明的手,他看着地上一摊殷红的鲜血,咽下喉间的腥甜,他摸着心脏低低轻笑一声,眼眸满是讥讽和懊悔。
    他痛得摧心剖肝又如何,不及沈筠曦上世痛的十分之一,不会上沈筠曦有一丝一毫的回心转意。
    想起沈筠曦今日同他说得话,萧钧煜攥紧手心:他的爱意对沈筠曦是一种负担,是不是他该放手,让沈筠曦快乐?
    萧钧煜闭着眼睛,细雨斜斜打在面颊,他眼角滑下一抹水痕,混在雨幕中在地上的溅起一个水花。
    ……
    紫禁城,淑妃殿中。
    一阵噼里啪啦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淑妃摔了手里的茶盏。
    她坐在红檀木圈椅上,秾丽娇艳的容颜冷若寒铁,显出一种高不可攀的冷艳。
    二皇子萧和泽坐在她对面的一张福纹圈椅上,低垂着眼睑,唇角抿成一抹直线,周身弥漫着一种落寞。
    “沈筠曦,沈府真是不识好歹。”淑妃手抓在桌案一角,雪白莹润的手背青筋显现,指尖金色展翅欲飞的凤凰愈发耀眼。
    “母妃莫要这样说沈姑娘。”萧和泽蹙了下眉,抬眸轻声道。
    淑妃睨了眼萧和泽失魂落魄的样子,水眸掠过一丝不喜,勾唇嗤笑一声,低斥一声:“没想到你还是一个痴情种。”
    天下首富嫡女沈筠曦还真是好手段,惑了太子殿下,还让他的皇儿和顾丞相嫡子对她情根深种。
    淑妃桃花眼里冷泠泠,眸子深不见底,咬着后槽牙,慢慢眯起了眸子,眸光锋利如淬了毒。
    倏得,淑妃晦涩的眸子突然一亮,睨了眼萧和泽拉长嗓音曼声道:“这也是一件好事。”
    萧和泽拧眉看向淑妃。
    淑妃翘起兰花指,慢悠悠吹了一下尾指活灵活现的凤凰,越看越喜欢。凤凰百鸟之首,真美,与她相称。
    唇角翘起浅浅的弧度,淑妃嗓音轻柔悠悠道:“杀人诛心,而击溃一个人就是直击他的软肋。”
    她可能听说太子殿下爱慕沈家嫡女,金尊玉贵、平日里女子看都不看一眼的堂堂太子殿下任沈筠曦对他吆五喝六,那痴情的劲头,像极了他的父亲,大盛的皇上。
    呵,不愧是皇上和武氏的儿子,够痴情。
    “母妃,沈姑娘的母亲曾救过您的性命,您不能伤害沈筠曦。”
    萧和泽见淑妃眸光晦涩,几番辗转,忙急声阻止。
    “不过费了些银子,算哪门子的救命恩人,怎么本宫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本宫嘴上谦逊一句,你们竟都当了真。”
    淑妃冷声斥道,显然对沈筠曦母亲不以为意。
    萧和泽眉心高高隆起,不认同得凝住淑妃。
    他听说,当年不是这样,若没有沈筠曦的娘亲慷慨解囊,淑妃与顾丞相夫人定不能毫发无损。
    瞥见萧和泽的目光,淑妃嗤了一声,端起桌边新沏的茉莉花香茶,她翘起兰花指揭开茶盖,呵气如兰,慢慢吹了吹袅袅腾空的水雾。
    沁香扑鼻,淑妃眯着眼睛,小口嘬了一口茶:
    “你不必担忧,现在何须本宫出手。”
    沈筠曦嫁给太子授业恩师的嫡子,够克己复礼的太子难受的了。
    她转了转眸子,翘着唇角:她到要瞧瞧太子如何恩义两全。
    淑妃慢慢又品了一口茶,点了点头,沈筠曦上次来拜访她时送的茉莉花茶果真一觉,比皇上赐她的香味更馥郁几分。
    不愧是天下首富沈家。
    第70章 高热昏迷   太子殿下:他有什么脸强娶沈……
    清晨,天刚蒙蒙亮,东宫灯火通明,亮了一宿的灯烛已经摇摇晃晃。
    一个宫妆的奴婢小心翼翼挑了挑灯芯,此时听见沉稳有力的脚步,一回头,她一颤,当时跪在地上:
    “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没抬眼没看宫女,将身上的披风单手撂给一旁的身后的太监,大步流星走到室内塌前,睨了一眼守在萧钧煜床榻前的太医院院首李院首沉声问:
    “太子怎么样了?”
    李院首忙跪在地上,不敢直视皇上的容颜,余光瞥到皇上俊颜霜凛,他咽了咽喉结压低声音回禀:“回皇上,太子殿下的高热还没有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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