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面色一怔,眼瞳里闪过震惊,倏地,面色一变,转身避开了萧钧煜:
    “太子殿下快请,您这是折煞草民。”
    萧钧煜目光镇定,目光沉润。
    沈父眸子转了转,沉下眸子,曲膝朝萧钧煜跪下:“求太子殿下……”
    萧钧煜长睫颤了下,起身双手托起沈父。
    沈父悄悄握拳,不着痕迹舒了一口气,他又顿首朝萧钧煜道:“太子殿下请回吧,草民说过,曦曦的婚事她自己做主。”
    萧钧煜抿唇。
    沈父沉默不语,朝萧钧煜长长一揖,让下人缓缓关上了大门。
    苍穹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天幕,紧接着咔嚓一声,雷声响过,哗啦啦下起了大雨。
    四月底,已入夏却没有暑气,冷风卷着黄豆大小的雨滴砸在身上,寒意彻骨。
    萧钧煜凤眸隆起,以拳抵唇,低低咳嗽了一声。
    俊朗如玉的面颊晕出一丝不正常的惨白。
    “太子殿下,回宫吧,您受不得凉。”
    福明忙将伞撑在萧钧煜头顶。
    萧钧煜却摇了摇头,伫立在原地,目光深潭如墨。
    天空一道一道惊雷,闪电破开黑压压的乌云,密密麻麻的雨珠铜钱大小,连片倾盆而来,哗啦啦如石子砸在伞面上。
    凉风阵阵,卷着大雨斜着砸在人身上,如刀片千刀万剐的痛。
    福明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紧张朝萧钧煜看了一眼。
    萧钧煜伫立在大雨中,沐风栉雨,浑身上下湿得透透,面上却依旧萧苏清举,只不过,他重伤未愈,经了冷风,会不时的咳嗽。
    “太子殿下,您这般为沈姑娘,值得吗?”福明忍不住泪流满面。
    本来太子殿下都已要离开沈府了,却遇见顾丞相来退婚,福明知道,流言噬骨,沈筠曦今日被退婚,旁人可不问细情,今夜必是传得沸沸扬扬,太子殿上不舍得沈姑娘受一分一毫的委屈。
    太子殿下是想告诉世人,沈筠曦被退婚不是没人要,是不敢。
    沈筠曦救了太子殿下,不图名利隐身而退,是高风亮节,舍己为人。
    沈筠曦,是太子萧钧煜爱之慕之,求而不得之人。
    萧钧煜没有说话,只静静伫立在雨中,用行动证明,沈筠曦值得。
    福明面上的泪水同雨水和在一起,他又何尝不知,太子殿下深爱沈筠曦,是真想求娶沈筠曦。
    为此,萧钧煜可以不在意自己一国储君的身份,门前求娶。
    第100章 契合标准   大结局之契合标准
    天色晦暗,无星无月,风声啸啸,暴雨如注。
    云巧端了一盆银丝碳,轻手轻脚进入内室,将碳盆放在拔步床三尺处。
    一起身,冷气嗖嗖,云巧拉了拉肩膀披着的外衫,三两步到支摘窗前,窗缝摸了摸,确定窗户闭合。
    暴雨打在支摘窗上,像是一颗颗黄豆大小的石子砸在床上,落在地下,雨哗啦啦得响,树影摇曳,沙沙作响。
    云巧搓了搓手,嘴里哈出的气是白雾,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云巧蹑手蹑脚走到床前,撩开床幔,想为沈筠曦掖掖锦被,却看到沈筠曦沈筠曦双目睁着双目。
    “姑娘,可是奴婢吵醒了你?”
    云巧忙小声问道。
    沈筠曦目光从帐顶的翠蔓金芙蓉上收回,翘睫颤了一下,睇了眼云巧,又转回视线,轻声回复:
    “不是。”
    她的声音很轻,却沙哑,又带着一丝哭腔。
    云巧听得一惊,忙借着炭盆的火光看沈筠曦,果真看见沈筠曦两个眼睛红得像桃子一样,杏瞳中水光潋滟。
    云巧愧疚,窗外风声雨声,哗啦啦得白噪音,她在外间,压根没听见沈筠曦的啜泣声。
    云巧忙转身去小几倒了一杯温水,步至床前递给沈筠曦:“姑娘,喝口热水。”
    沈筠曦手里捧着茶盏,温热的温度透过水杯渗到她的手心,她冰凉、有些僵硬的手终于有了些温度。
    云巧从檀木衣柜中抱出一床蚕丝被搭在沈筠曦锦被上,又转身准备了一个熨烫的汤婆子塞到沈筠曦的被窝里。
    等云巧忙完,见沈筠曦捧着杯盏,眼帘低垂,她纤翘的眉睫上挂着晶莹圆润的泪珠,被氤氲的热气缭绕,泪珠落入杯盏中。
    清澈的茶盅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炭盆中静静的燃烧,偶尔碳心爆燃,噗呲一声火花声。
    零星的火光照在沈筠曦的面上,在幽寂的黑暗中,她靡颜腻理的雪肌白的发光,像沧海的月明珠,盈盈润泽,美得惊心动魄,一对盈盈秋瞳更是让人移不开眼,潋滟含情,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云巧收回惊艳的目光,朝窗外睇了一眼,想了想,小声禀报道:
    “姑娘,太子殿下还在大门外。”
    沈筠曦手倏得一紧,按在杯盏壁上的指腹绷得发白,细腻如玉的手背隐隐闪现着青色的血管。
    “云巧,你觉得我该原谅他吗?”
    沈筠曦凝睇云巧,一对水泠泠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凝视云巧,瞳仁微颤。
    云巧看着沈筠曦闪着晶莹泪光的眸子,心揪得发痛,脑海里浮现出在正厅门外听到萧钧煜讲的故事,更是一下子红了眼圈。
    云巧蹙了蹙鼻翼,强忍着鼻腔中的酸涩,扁了扁嘴巴,小声道:
    “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想姑娘过得开心,姑娘喜欢便原谅太子殿下,姑娘不喜欢了,那就是太子殿下在外跪个三天三夜也没用。”
    “可是云巧,经历得多了,感情也变得复杂,根本不是一句喜欢不喜欢可以概括得了得。”
    沈筠曦说着,泪珠如雨下,一滴一滴从坠在杯盏中,啪嗒啪嗒,合着窗外的雨声,在杯盏中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云巧点头,她自幼陪沈筠曦长大,她又怎么不知晓以前沈筠曦对萧钧煜的喜爱。
    那是一见钟情,却几百个日日夜夜的惦记和全心全意付出。
    沈筠曦性子明媚喜动不喜静,却为了给萧钧煜,耐着性子一坐几个时辰,给太子殿下绣帕子、做袍子、诵诗书,苦心研究太子殿下的喜好,绞尽脑汁、不辞辛苦去寻太子殿下可能喜欢的东西。
    云巧本以为这边是全部,却原来沈筠曦在她不知道的前世,为萧钧煜做得更多。
    那些真挚的爱又怎会一夕之间消失殆尽,可人非圣贤,受了委屈和伤害后,如何不怨,如何心平气和?
    若说萧钧煜自始至终不喜欢沈筠曦便罢了,可是,明明两人相爱,却也让沈筠曦受尽委屈,最后一尸两命。云巧想一想,便泪流满面,心里憋得痛。
    “姑娘,想哭就哭出来。”
    云巧接过沈筠曦手中的杯盏,轻轻抚摸沈筠曦的脊背。
    沈筠曦瞬间绷不住,抱住云巧的后背,大声痛哭。
    豆大的雨点敲击着窗棂、屋檐和青石板,哗啦啦的声音中,依旧能听到铺天盖地的风声,窗外树影疯狂在雨中摇曳。
    蓦得,一道闪电将寝房照耀得明亮,紧接着一声山崩地裂的雷声,响彻云霄。
    沈筠曦抱住云巧,面颊贴在云巧的肩头低低啜泣,身体不由得瑟瑟发抖,声音在疾风骤雨中显得支离而脆弱:
    “云巧,重生后,我以为自己和他两不亏欠,可原来还是我欠了他的,重生也是他求来的。”
    沈筠曦今日只听了一半,根本不敢听细节,她怕她听了后会对萧钧煜更愧疚。
    可这逆天改命的事情,只稍稍一想,也知萧钧煜付出了常人不可及的代价。
    “姑娘,你不必愧疚,正如你为太子殿下付出的,太子殿下做得这一切都是自愿的。”
    云巧手一下又一下抚着沈筠曦瘦削的脊背,小声安慰。
    沈筠曦胸腔微震,抬抬抬起泪眸,唇角扯出一抹自嘲,声音几不可闻:
    “对啊,自愿的,所以我们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沈筠曦也听到了沈父的质问,对啊,明明一句话可以说开的事情,她非要秉着一口气,就是不愿意主动和萧钧煜提及这个话题。
    其实,她怎么会没提?
    她被曝未婚先育时,主动致信萧钧煜相见,她当面恳求萧钧煜娶她,质问萧钧煜自己怀了孩子怎么嫁给别人,这难道不是说?
    在东宫时,萧钧煜和她道孙霞薇是他的救命之恩,要娶孙霞薇为侧妃,她气得和萧钧煜甩脸色,怒问萧钧煜“同样是救命之恩,难道太子殿下的命还有三六九等之分?”,这难道不算说?
    她还要怎么说!
    她以为萧钧煜知道的。
    日后的相处中,她如何启唇,与萧钧煜反复提及救命之恩和如何救他的细节?
    难以启齿的不是未婚先育或是舍了清白救了萧钧煜,其实也不是挟恩图报,而是,她的自尊,她舍不下脸,反复得挟恩图报啊……
    所以,一切是她自愿的,她咎由自取。
    而萧钧煜贵为一国储君,克己复礼,端方矜持,皎皎若明月高悬,讷于言敏于行。
    上世,即使萧钧煜为她偷偷画了几百幅的肖像画,将象征大盛皇后身份的手镯亲自给她戴上,不顾满朝文武阻拦、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得筹备迎娶她的太子妃大典,却自始至终,没有亲口对她说一句“喜欢”。
    所以,她死后,萧钧煜痛不欲生,也是咎由自取。
    “都是咎由自取。”
    沈筠曦的声音如诉如泣,密睫挂着圆润的泪珠,神色有些恍惚。
    ……
    沈府门外,檐角挂着的八角灯早已被风吹灭,灯笼在雨幕中不停得摇摆。
    萧钧煜一袭雪白锦袍在白茫茫的雨雾中如同鬼魅,他伫立在门檐下,脊背一如既往的笔直如青松。
    冷风卷着黄豆大小的暴雨砸在他面上,他眼睛眨也没眨,只定定得望着漆黑如墨的门扉。
    福明面色惨白陪着萧钧煜站立在门前,凝视萧钧煜郎艳独绝却薄唇发白的唇瓣,眼里通红,吸了吸鼻子,不敢劝,只将伞朝萧钧煜尽数倾斜。
    可惜,暴雨如注,伞是个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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