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西北军诸多将领安排好各自军务,军中包括偏将统领在内的高级将领,俱都前来参加这次宴会。
    虽然有些将领感觉在这种时候举行什么犒赏宴破有些不合适,但是韩沧如今乃是圣旨钦封的燕军主将,主将有令,自然没有人敢违抗军令。
    在府邸那宽阔奢华的大厅之内,已经摆设好宴席,这汪敬卫果然是奢华无比,府邸之内的宴会案几竟然全都是白玉制成,厅内的石柱之上,灯火辉煌,那灯火照射在玉石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而那白玉案几更是泛着柔和的光茫,整个大厅之内亮如白昼。
    案几之上摆放了美味的佳肴和上等的佳酿,另有新鲜的水果,这些都是汪敬卫府上库存之物,汪敬卫被抓捕之后,这座府邸便被韩沧令人封锁起来,直到今日才开始重新打开了大门。
    铁奎、夏侯德、秦洛、凌云、万俟青等三十多名将领分居两侧落座,而主座暂时却还空着。
    众将并不知道万俟青被韩沧调过来,在府内见到万俟青,都是感到十分的疑惑,铁奎并非蠢人,见到万俟青陡然出现在这里,就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大多数将领却真以为这是所谓的犒赏宴,虽然韩沧尚未过来,但是诸将还是欢颜笑语,这大厅之内,除了极少数人,大多数人还是十分的愉快。
    正当众人欢谈之时,忽听得厅外脚步声响,随即诸将就看到十多名健硕的兵士抬着数口大箱子进来,那几口箱子都被锁上,看上去显然是十分的沉重,抬箱子的壮汉虽然都是孔武有力,但是一个个面红耳赤,脸上冒出汗水,显然抬的十分吃力。
    七口大箱子被抬到了厅中,俱都摆放在大厅中间,等到壮汉们退下,众人便瞧见一人身着铠甲从厅外大步流星走进了厅内。
    这自然是韩沧。
    韩沧进了厅内,左右扫了一眼,这才快步走到主座,而众将俱都站起来,齐齐躬身道:“末将参见大将军!”
    韩沧也不急着坐下,抬起手,含笑道:“诸位都请坐。今日请诸位过来,想必大家也清楚是为什么,犒赏之宴,大家就不必拘礼,都请坐下吧!”
    众将谢了,俱都坐下。
    韩沧等众人坐下,这才缓缓坐下,与万俟青交换了一个神色,又瞥了铁奎一眼,这才笑道:“诸位自兵出临阳关至今,俱都是带甲在身,为国鞠躬尽瘁,诸位的功绩,本将早就禀报了朝廷,而朝廷对诸位的功劳甚是嘉许,着本将举办犒赏之宴,只因军务繁忙,拖到今日才能将大家聚到一起痛饮几杯,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众将齐声道:“末将不敢!”
    韩沧微笑颔首,随即指着那七口大箱子道:“诸位可知那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倒也有人隐隐猜测到什么,只是却并无人直言,而韩沧却已经道:“这里都是从麒麟阁缴获的珍宝玉器……这魏帝的麒麟阁之内,珠宝如云,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本将已经请示过朝廷,朝廷传来命令,从麒麟阁取出一部分珍宝,用来犒劳有功将士……这七口大箱子里的珍宝,稍后诸位便将它们都分了吧!”
    此言一出,顿时便有不少将领显出欣喜之色。
    燕军入城,韩玄龄仿照汉高祖刘邦入咸阳,约法三章,燕军自然不能对魏都城有任何劫掠行为,实际上自燕军入城之后,魏都城几乎没有遭受到任何的破坏。
    虽然这对稳定局势起了极大的作用,但是对大部分燕军将士来说,心中却颇有些不快。
    拿下魏国固然是将士们所愿,但是不少人在进城之前,就准备着大干一场,好好地劫掠一些财物。大家也都知道魏都乃是魏国第一城,其中金银财宝多如牛毛,即使不能盘满钵满,但是总能得些好处。
    不少将领早就听说过麒麟阁的大名,入城之前,就下定决心,要在麒麟阁大干一场。
    谁知道入城之后,韩玄龄军令一下,所有人都失去了借机劫掠一番的机会,兵士们心中不快倒也罢了,但是将领们却是觉得如同嘴中飞进了苍蝇,十分的别扭。
    此时见到韩沧竟然拿出满满七大箱财宝出来分发,心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军人为国效命自是天职,但是军人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对于财富的欲望自然也不比常人弱。
    铁奎等极少数人眼中却显出怪异之色。
    “诸位军功卓著,出生入死,这些财物只是暂时的犒赏。”韩沧缓缓道:“以后建功的机会还很多,朝廷不会亏待诸位,我韩沧更不会亏待诸位。”他举起酒盏,诸将也都跟着举起,只听韩沧缓缓道:“我韩沧今日在这里先把话说清楚,为朝廷效命,跟着本将出生入死建功立业,本将保证诸位的前程……!”顿了顿,后半句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将酒盏中的酒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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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零八三章 把令行
    诸将见韩沧引尽盏中美酒,亦都举盏饮酒。
    不少将领心中隐隐觉得,这韩家大公子与五公子的个性果然是极不相同,两人的处事方法也更是大不相同。
    韩漠威势镇人,而韩沧却以利益拢人。
    但不知为何,不少将领却是觉得,韩漠虽然以威势震慑部下,但是威势之中却带着让人愿意信任的和善,有韩漠在后面,大伙儿会觉得十分有底气,而韩沧虽然出手豪绰,对部下并不吝啬,但是那看似温和的笑容,却让大家感觉到一股子寒意,反比不得韩漠更让人容易生出亲近之感。
    盏中酒尽,韩沧缓缓放下酒盏,左右扫视一遍,才缓缓道:“虽说如今已经拿下魏都,但是诸位想必也清楚,庆人如今占据山北郡,袁慕与林诚飞两部十几万人部署在山北郡各处险要之地,其心已明……西魏覆灭,接下来我大燕必将面临北庆的威胁,此点不许本将说,诸位心中也有数!”
    众将都是微微颔首,这是一个最浅显的道理,便是再不通政治的人也明白西魏被灭之后,东燕与北庆必将从盟友的关系瞬间转变成敌对的关系。
    韩玄龄在世之时,下令骑兵追击,逼迫林诚飞率军北上,那就已经是将两国所谓的盟友关系撕裂。
    “韩总督在世之时,派出孔非率军扼守黑林沼,实乃大智慧。”韩沧缓缓道:“安西郡战略地位之重要,此前我们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但是韩总督下达那道命令之后,想必诸位已经十分清楚了。那里有纯种的魏马,有丰富的矿山,只要我们能够占据安西郡,那么日后与北庆的交锋之中,我们必将占据绝对上风!”
    万俟青抚须点头道:“大将军所言甚是。只要拥有了安西郡,那么我们大可在短时间内组织起一支强大的骑兵军团,拥有强大的骑兵,庆人在军事上便绝非我们的敌手,中原大一统也就指日可待了。”
    韩沧肃然道:“虽然韩总督生前做了安排,孔非也已经率军赶往黑林沼,但是……这却并非说安西郡已经稳如泰山。我们固然知道安西郡对全盘战略的重要性,但是庆人肯定也要早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庆人的军事战略很有可能将重点就放在安西郡,他们或许会集中兵力,强攻黑林沼,西进安西郡……!”
    当下便有一名将领道:“大将军放心,黑林沼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有孔总兵率军镇守,庆军就算西进,也必定被孔总兵拦截于黑林沼。以孔总兵手中的兵力和他的才干,庆军想要突破黑林沼将会变得十分困难,而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发兵救援,甚至可以迂回攻击庆军侧翼,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
    这将领是一名都指挥使,在西北军中绝对属于高等将领,此时忽然开口,倒是存了在韩沧面前显出几分才干,想要引起韩沧注意的心思。
    西北军中,各将领如今的心思却是各不相同。
    自打萧怀玉突然失踪,其后韩漠、韩玄龄再到今日的韩沧,西北大将军的军权如同走马灯般四易其手,只让人眼花缭乱。
    大部分将领知道这是出于动乱时期,都不敢轻举妄动,反正一直处于平灭魏国的战争中,所以大家也只能尽可能地建立功勋,为保住自己的位置浴血厮杀。
    不过到今日为止,不少将领见到韩沧被朝廷钦封为西北大将军,隐隐觉得这走马灯似地换将也该到了终点。
    韩家如今在朝中权势熏天,韩玄道掌控内阁,这些事情也算得上是天下皆知,虽然这些将军们身处前线,但是却从没有忽略过对京城时局的关注。
    他们甚至感觉,如今的燕国军政,似乎与当初萧家独占鳌头大为相似。
    当年萧怀玉手握兵权,萧太师执掌朝政,内外相呼应,萧家权势熏天,各大世家几乎是难与争锋,也正是如此,萧家在大燕国昌盛数十年,无人可撼动。
    今日的韩沧掌兵权,韩玄道掌朝政,与当初的萧家几乎是一个磨子刻出来,而不同之处却在于,当初的萧家虽然势力极强,但是其他世家也终究不是不堪一击,各大世家联合结盟,虽然不能与萧家直接相抗,但是却也能够给予萧家极大的掣肘。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萧家面临的复杂局面在今日已经大大改变,随着各大世家纷纷覆灭衰落,萧家当初面临的世家压力在韩家的身上已经不复得见。
    萧家已经是苟延残喘,当初那强大的势力早已经烟消云散,甚至已经不是韩家的一合之敌,而范家和胡家在忍气吞声之中,在朝中的实力实际上已经被韩玄道不动声色地大加打压,也早已不同往日,虽不至于与萧家那般凄惨,但是却也难以与韩家相抗。
    这种局势下,韩家的昌盛似乎是难以阻止的趋势。
    换句话说,韩沧身为内阁首辅大臣的长子,有韩玄道在身后撑腰,虽然才能和威望不能与萧怀玉同日而语,但是在西北大将军这个位置上,想必却是与当初的萧怀玉那样难以撼动。
    形势如此,有些将领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而偶尔在韩沧面前展露一下头角,引起韩沧的注意,也好为日后得到韩沧的重用做准备,这自然是一条不错的道路。
    这名将领自以为说出这番头头是道的话,总能引起韩沧的注意,只是他却不知,他固然说的头头是道,但是话中却不经意夸赞了孔非,这就让韩沧心里很是不舒服。
    韩沧看了那将领一眼,心中留下了痕迹,认得是此番西征从涢水关调来的步军都指挥使裴角,脸上却是微笑道:“裴指挥使所言,正合我心!”
    裴角闻言,脸上微现得色,心中欢喜。
    却听韩沧继续道:“扼守黑林沼,一旦庆军有异动,立刻发兵救援,攻击庆军侧翼,这倒不失为妙策。”顿了顿,缓缓道:“但是诸位想必也知道,林诚飞和袁慕,这两人都是当初商钟离手下的虎将,与庆国东北军团主将王延平号称北庆三兽将,这两人绝非泛泛之辈……!”顿了顿,脸上现出忧色:“孔总兵固然是勇猛善战,但是本将这几日再三斟酌,觉得还是另派一名老成持重的大将前去扼守黑林沼……!”
    此言一出,诸将神色俱都一变,但是表情却各不相同。
    “冲锋陷阵,孔总兵无话可说,乃是一等一的骁将!”韩沧缓缓道:“只不过据我所知,这孔总兵的性子还是火爆了一些,好胜心切,我只怕到时候林诚飞使出激将之法,孔总兵便不能坚忍据守了。”
    铁奎的脸色一直不是很好看,此时终于起身拱手道:“大将军,末将有一言不值当讲不当讲!”
    韩沧眼中划过异色,与万俟青迅速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神色,随即淡淡道:“铁总兵想说什么?”
    铁奎正色道:“末将以为,此时并不宜调换孔非。进攻魏都之时,孔非负责截断魏都粮道,没有一滴粮食进入魏都,确实乃是十分杰出的干将,他有截受经验,又有黑林沼为依仗,必能坚守。韩总督调遣孔非前去据守黑林沼,势必也是经过谨慎思考才做出的决定……而且韩总督遇害不久,军心尚未完全稳定下来,在这个时候突然调动孔非,只怕……只怕对军心更是不利,反会被庆人找到机会……!”
    “铁总兵这话是什么意思?”韩沧尚未说话,万俟青就已经淡淡道:“难道是在说大将军决策有错?”
    “末将绝无此意!”铁奎立刻道:“末将只是一心为大局着想……!”
    不等铁奎说完,韩沧已经沉声道:“铁总兵,你为大局着想,难道本将就不是为大局着想?”
    厅中诸将立时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秦洛忙起身道:“大将军勿恼,铁总兵并非此意。只是担心这个时候匆忙换将,会导致军心不定……!”
    韩沧拿起酒壶,为自己的酒盏斟满酒,端起来饮了一口,才淡淡道:“本将也是刚刚上任,照你们这样说,咱们燕军如今的军心是不稳了?本将不应该接受朝廷旨意,担任这个大将军之职?”他抬起头,冷冷看了铁奎一眼,又扫了秦洛一眼,淡然道:“军心不稳,难道不知去稳定军心?为将者,若是连军心也无法稳定,又如何带兵打仗?本将就是从大局着想,担心黑林沼有失,这才准备调派一名老成持重的大将去固守,这难道还错了不成?”
    众将见气氛严肃起来,都不敢轻易说话,那位裴角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还是不敢在这个时候插言。
    铁奎眉头皱起,终是道:“末将只是个人浅见,如何部署,还全凭大将军做主!”再不多言,坐了下去。
    韩沧冷然一笑,这才扫视众将,问道:“诸位觉得谁可堪大任?”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那裴角犹豫了一下,看了万俟青一眼,终于起身道:“大将军,末将斗胆进言,万俟总兵稳重多谋,实乃上上之选!”
    其实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万俟青今日突然出现在宴会上,而韩沧又恰恰提出调将之事,更是再三说到“老成持重”一词,任谁都知道那是准备让万俟青前去调换孔非了。
    第一零八四章 风骑乱
    韩沧倒也没有故作姿态,径自看向万俟青,问道:“万俟总兵,诸将推荐你前往黑林沼阻截北庆军队,你意下如何?”
    他倒是大言不惭。
    明明只是裴角一人提出了万俟青的名字,他却说是诸将推荐,气定神闲,倒似万俟青前往黑林沼是众望所归一般。
    万俟青咳嗽一声,起身来,拱手道:“末将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自问还算得上身子结实,承蒙大将军器重,末将愿听差遣。到得黑林沼,末将必定整顿军心,加强防务,绝不会让北庆的一兵一卒穿过黑林沼,安西郡也必将是我大燕手中之物!”
    韩沧露出笑容道:“如此……本将祝愿万俟总兵建功立业,展我大燕军威了。”端起酒盏:“来,万俟总兵,本将敬你一杯酒!”
    万俟青急忙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倒是显出几分老将的老当益壮之气。
    韩沧放下酒盏,慢悠悠道:“只是万俟总兵调往黑林沼,这恶阳岭却也不得不另派大将镇守。”他似有若无瞥了铁奎一眼,缓缓道:“恶阳岭乃是我军后方重地,实乃不容有失的要道关卡。镇守恶阳岭,不但要防止风国人的动静,而且还要随时注意庆地南阳关的动静……南阳关乃是我军后路唯一的通道,虽说如今是由我军与庆军协同驻守,但是庆人狡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秘密调军封堵南阳关,所以此行委任新的恶阳岭守将,其职责十分重要……诸位可有合适人选?”
    这一次倒是无人应答,就连那裴角也不说话了。
    恶阳岭只有数千守军,兵力不强,但是所担干系却极重,更为重要的是,当前的一众总兵手中,都是掌有重兵,夏侯德手中有出关之前编制的左翼军,铁奎手中更是有中路军,而孔非手中的亦有原先编制为右翼军的两万人,一旦调走,手中的兵权势必减弱。
    兵权减弱,所担干系极重,而且日后与山北郡部署的庆军发起冲突也就少了在前线建立军功的机会,这几大因素结合在一起,谁都知道调往恶阳岭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兵权减弱代表着在西北军的影响力减弱,所担干系重大,也就代表着上面随时能够找到茬头予以整治,无法参加对庆作战,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自然是更大的遗憾,为将者,谁不想在战争中建功立业,用以日后封爵得赏。
    韩沧见无人说话,瞥了万俟青一眼,万俟青自然明白,拱手道:“大将军,末将倒有一位人选,足可担此重任!”
    “哦?”韩沧问道:“万俟总兵说的是?”
    万俟青立刻将手指向铁奎,大声道:“如此重任,唯有铁奎铁总兵能够担当!”
    铁奎脸色竟是出奇的平静,看了万俟青一眼,淡淡道:“只怕末将才干不足,难以担此重任!”
    韩沧立刻道:“铁总兵自谦了。以铁总兵的才干,正适合担此重任。有铁总兵镇守恶阳岭,本将也就放心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铁奎的表情,见到铁奎并无自己意料中的愤怒,顿时十分失望。
    他只想铁奎当众反驳,如此一来,自己便可以违抗军令当场发难,只不过他设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心中自然有些不舒服。
    铁奎这一生经过的阵仗多如牛毛,起起落落的人生也让他对世态看得十分透彻。
    所谓宴无好宴,今日一进大厅,他就感觉到绝无好事,而在一种看似平静的氛围之中,自己预感到的事情却是在发生着。
    自己是韩漠一手提拔起来,西北军上下谁都知道自己是韩漠的嫡系将领,韩沧如今成为西北大将军,清晰韩漠的嫡系将领,这一点铁奎并不是没有想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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