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东林军校就要到了。
    东林军校占地规模很大。
    附近也没有什么建筑。
    平日里,也极少有人来。
    其他的学堂,外头还有不少的铺面。
    可这座学堂,名为学堂,实则却是一个大军营。
    而且几乎完全封闭,甚至不允许有人在附近窥测和逗留。
    张严之此时心潮澎湃。
    他的内心,是颇有几分渴望的。
    今夜之后,控制住了东林军,那么这整个京城……也就算控制住了。
    而后再快马联络已抵达京畿的流寇,里应外合,大事可定。
    虽然……投靠李自成,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可一旦成事,他深信这样的大功劳,足以让自己在新朝里获得一个公爵。
    他吩咐吴谦道:“待会儿要拿出钦差的气势来。”
    吴谦似乎也沉浸于某种情绪之中,既激动,又有些忐忑。
    不过他很快,微微一笑,智珠在握的样子道:“放心,些许小事而已。”
    好歹也是右侍郎,不是省油的灯,这样的场面,他早就见识过。
    其实内心深处,他是厌恶流寇的。
    毕竟他是进士出身,熬了大半辈子,如今也算是朝中重臣。
    只是,朱明在他眼里,确实已没有多少存在的价值了。
    他厌恶那厂卫当道,厌恶那皇帝宠幸的是未经科举的阉人和张静一那般的武人。
    厌恶天启皇帝动辄抄家,视大臣如猪狗。
    某种程度,他比张严之更进一步。
    因为张严之反,或许只是因为利益使然。
    可吴谦跟着作乱,更多的却是要实现自己的理想。
    他希望天下变成宋朝时的样子,自己能和宋时的士大夫一般,得到历任天子的优待。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刑上大夫,动辄打压。
    后头的人马,也纷纷行进。
    很快便抵达了学堂外头。
    这里自是有东林军的岗哨。
    有人大呼:“何人。”
    一个队官带着数十个生员,一脸警惕。
    有人已经准备吹起哨子,准备预警了。
    吴谦下马,大喝一声:“大胆!”
    他昂首阔步的上前,厉声道:“我等奉旨前来,前来传达宫中旨意!”
    队官狐疑地看着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不断地审视着吴谦。
    吴谦所穿的,乃是大红色的钦赐飞鱼服。
    他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队官。
    之所以是居高临下的眼神,倒不是因为吴谦当真像这么一回事,或者说,是他故意如此,增加自己钦差的可信度。
    而是因为他本身就不将这群丘八们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天底下,只有进士出身的人,才算是真正有资格能位列朝班,称的上是官的人。
    哪怕是进士,他也照样鄙视三甲的进士,因为那不算真正的进士。
    因而,他几乎是斜眼看着眼前这个队官,用的是一副轻蔑的口吻。
    这反而令一旁本是有些捏一把汗的张严之心里镇定下来,不由得在心里默默钦佩吴谦的胆色。
    这队官却是皱眉道:“圣旨?圣旨在何处?”
    这吴谦取了圣旨,只在这队官面前晃了晃,大呼道:“在此!”
    这队官便肃然起敬,道:“只是……我需……”
    “你有什么资格查验。”吴谦冷着脸,正色道:“谁敢查验圣旨?”
    队官道:“那么就请入内,我这便去通报。”
    吴谦于是昂首阔步,率先捧着圣旨前行。
    后头的人亦步亦趋。
    那队官忍不住道:“只允许你进去,其余之人……不可……”
    吴谦却不吃这一套,正色道:“我等自宫中来的时候,便是奉旨率众人进军校,旨意在此,尔休要多言!”
    他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
    这队官显然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况。
    毕竟圣旨本就代表了皇帝的心意。
    踟蹰之间,吴谦已率先前行,其余人则已尾随他一窝蜂的进去了。
    倒是此时,在军校的明伦堂里。
    副总教官陈演道,却已率众武官在此预备迎接圣旨。
    吴谦气势如虹,只带着张严之几人进去,其余之人,都在明伦堂的外头候着。
    这陈演道,最初是在新县之中提拔起来的,等到军校成立,因为他曾是武举人,而且又因为精明强干,因而成为了教官,可以说,他是伴随着军校成长起来,为这军校立下无数的功劳。
    此时,他与吴谦见礼。
    这陈演道行了个军礼之后。
    吴谦却只笑了笑,并不回礼,只是道:“军校上下人等接旨。”
    接着便取出了圣旨,唱喏着开始宣读旨意。
    这旨意的内容很简单,流寇已至北直隶,军校上下人等,负有守卫京城的职责,现在开始,一切归吏部尚书节制。
    除此之外,现在已得到了消息,军校之中有人勾结了流寇,为了防范于未然,礼部右侍郎吴谦接管军校,先令军校上下人等解除武装,等待吴谦甄别。
    吴谦念完旨意,抬头,面无表情地道:“旨意可听明白了吗?”
    陈演道道:“需将旨意给我看看。”
    吴谦冷笑,道:“给你看看也好。”
    说着,竟当真将旨意交给陈演道。
    陈演道捧着圣旨,打开。
    其实这个世上,除了张静一这样简在帝心之人,许多人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接过旨意。
    故而这圣旨是什么样子,陈演道也是第一次见。
    只是这圣旨所用的材质,确实非凡。
    不只如此,里头的文字,也都是最正经的馆阁体,一看就是出自翰林的手笔。
    至于印章……还有其他……几乎没有什么错误。
    陈演道看了又看,随即道:“这圣旨看着像真的。”
    吴谦听了,大笑道:“什么叫看着是真的,这就是真的,怎么,你还想抗旨不尊吗?”
    陈演道便道:“陛下不是不在京城吗?怎么……还有圣旨?”
    “陛下不在京城,朝廷也有圣旨,内阁可明发诏书,难道你也不知?”
    吴谦一脸鄙夷地看着陈演道。
    实际上……还真是如此,人们对于圣旨的印象,都以为是皇帝老子要发旨意,于是写一份旨意,颁发出来。
    可实际上,到了大明,有一套完备的圣旨传达制度。
    有时就算没有皇帝也可以,或者说,这天下绝大多数的旨意,其实……都和皇帝没多大的关系。
    恰恰是皇帝私人的旨意,被人称之为中旨,反而让人觉得不够正式。
    陈演道便道:“圣旨的事,我也不懂,不如这样吧,我得请一个行家来看看,这圣旨到底是真是假!”
    吴谦还真是万万没想到,有人胆子竟能到这样的地步。
    居然……接了旨意,不立即执行,还在这里说三道四。
    吴谦大笑道:“我乃礼部侍郎,这旨意真假,除了老夫,还真没几个人敢说有老夫这样辨别真假的能力!怎么,你是想要借故抗旨不尊吗?你可知道抗旨不尊,会是什么下场?”
    这话里,已经隐含着威胁成分了。
    吴谦相信,自己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对方就可能要开始担心了。
    可谁晓得,陈演道居然显得很冷静,平静地继续道:“还是请行家来看看好了,来人……去将人请来。”
    于是有人火速地去了。
    吴谦见状,不禁勃然大怒,冷着脸,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东林军校,已经胆大包天至此了吗?”
    陈演道看了看他,却是不做声。
    在这么一会里,其实吴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味了,心里忍不住浮出几分急切,却努力保持着平静道:“你要请什么行家,又是哪一个书吏?好,你非要如此,那就请来吧,老夫倒要看看……对这份真的不能再真的旨意,你们还有什么托词。”
    张严之在一旁,脸色隐隐地变了变,却也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军校有些不对味……对方冷静的可怕,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片刻之后,便见有人自另一扇通往耳室的门里徐步走了过来。
    却是两个青年人,身边拥簇着一队卫士。
    为首之人道:“到底是什么圣旨,来,给朕看看,朕对圣旨,是再熟悉不过了,许多事,一看便知。”
    起初……吴谦见来的是一个嘴上无毛的家伙,显得比较年轻,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可笑极了。
    可听到对方竟是自称为朕,心便突然猛地咯噔一下。
    一瞬间里,他只觉得头重脚轻,而后他努力地抬头,仔细地辨别此人,却是一下子就将这人认出来了,这人正是……皇上。
    吴谦一时之间,只觉得脑袋竟要裂开一般。
    他猛地眼前一黑,差点要一头栽倒下去。
    而站在天启皇帝一旁的人,不是张静一,又能是谁?
    张静一年轻俊秀的脸上也浮着笑意道:“我对圣旨,也颇有几分心得,这圣旨的真伪,一看便知,这事……杀鸡焉用牛刀呢,还是由臣来吧,免得陛下劳心。”
    天启皇帝背着手,笑着道:“好,那就先让张卿瞧瞧看。”
    说罢,张静一已箭步上前,取了圣旨,低头一看,便忍不住啧啧称奇:“还别说,这……还真是像极了,你要说它不是圣旨,我都不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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