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晏既承诺观若“不会那么久的”,分离在即,还是令人觉得难熬。临别之前数日,他便额外地让自己空闲了下来,日日都只与观若厮守。
    观若的身体渐沉,也越发地不愿意活动身体,恰巧近来阴雨连绵, 也就日日都没有离开屋子。
    此刻也只在窗前赏雨,翻看一卷书。
    明日便要出行,行李是早已经收拾好的。窗前的软榻并不宽敞,他便寻了各种由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偏要惹观若注意。
    她是怕自己无意间流露出了凄容来惹了他担忧,有些人却也偏不配合,两个人笑笑闹闹,倒又消磨了一个下午。
    晏既见观若始终一副对他兴致缺缺的样子, 便干脆不要了脸面,同她挤在一处,从背后环绕了她,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越过她的肩膀去看书上的字。
    观若在看的原是沈复的《浮生六记》,才看到《闺房记趣》这一章,晏既便读起书来,“……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念罢,便偏过头来望观若一眼,佯装正经道:“这段写的当真不错。当年我于灞水边初见你,虽不曾握你柔荑,心中所想,却与此情此景一模一样。”
    观若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早成夫妻, 要说起彼此心中的爱慕,到底还是羞恼人。
    便也佯装生气地道:“那时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你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哪里就能谈到这样的心绪了。”
    更何况那时她粗布麻衣——即便是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不过也是如此罢了,哪里值得一个见惯了金玉绮罗的贵族少年为她神魂颠倒。
    晏既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令她安然地靠在他身上,“是真的。要不然我怎会不管高世如的举止,令你为她所欺辱呢?”
    那时他未曾家破人亡之前最为后悔之事,他不会对她的苦难视而不见。
    观若却忽而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高世如……再听到这个名字,竟也有恍如隔世之感了。”
    “我那时真是恨她,也知道自己的恨意毫无力量。可到了有力量之时,倒是又觉得这恨意无关紧要了。”
    她后来成为了举国闻名的宠妃,倒是再也没有想起来这个曾经给过她那般难堪的少女,直到她为了同一个少年,再次走进她的生命里。
    像一阵烟,都已经不见了。
    观若不想再让晏既读这页的文字,便随手往后翻了几页,晏既自然也由得她,倒是见她脸红有趣,又读起来。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于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
    晏既读完,一副若有所思模样,观若便先道:“你我相逢多年,却倒是没有能够一同好好地过一个七夕。”
    情人节日,年少夫妻,也总是喜欢赶这个热闹的。
    晏既很快又应承了下来,“不要紧,今年七夕,我总是陪着你一起过的。到时候令全城都装饰华彩,让所有有情人都好好地过一次节。”
    若真能如晏既所说,便好了。
    观若失落了片刻,很快又怕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会给晏既带来麻烦,便又道:“我还是不过七夕了,毕竟我与大人分别,也是在过往一年的七夕之夜。”
    虽然她后来还与萧翾道过一次别,可她们与彼此面对面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终归是消散在了那个夜晚的风里。
    还有一个的性命。
    “其实到现在,即便崔晔已经故去那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法有一点喜欢上他。但我也的确觉得他可怜,一生追逐的都是得不到的东西。”
    “为此甚至丢掉了自我。”
    谈到了其他男子,还用上了“喜欢”这样的字眼,晏既自然不会太高兴,“你不伤心,我瞧着萧翎收到消息的时候倒是有些伤心的样子,独自一个人沉默了许久。”
    观若的感觉变得迟钝了一些,“阿翎?平常倒是看不出来她对崔晔这样的人有什么怜惜。”
    “怜惜”这个词通常都是男子对柔弱女子所用的,不过在她们南郡,一切都是反过来的。
    观若想起来崔晔对她下毒,东窗事发的那一天,萧翎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房中,等着她过去而已。
    晏既便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道:“你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渊源,我又怎会知道?”
    观若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伸出手来摸了摸他才刮了胡子的下巴,“你这是醋了?”
    晏既自然不肯承认他会吃一个小小伶人面首的醋,“我只是不高兴你总是谈论别人。”
    观若便低下头偷偷地笑了笑,又要给书翻页。
    晏既这一次倒是不读书了,只是道:“你我也将要分离,不若我也如沈复夫妻一般为你我刻一对印章,以做通信之用?”
    观若摇头,“沈复字里行间倒是深情,可了解过他平生的故事,我倒是也不羡慕他们的爱情。”
    “陈芸早逝,他若是真爱他的发妻,便应当心里只有她一个人,身体也如是,又如何狎妓纳妾?”
    狎妓纳妾倒也罢了,男人不过就是这样。只是何必要寻出一个与发妻相似的人来,不过徒然感动自己罢了。
    对陈芸而言,何尝不是侮辱。
    讲到这里,观若又沉默下来。
    她倒不是担心晏既会行此无耻之事,只是秦楼楚馆存在一日,便一日会有男子出入,有女子无奈地、被迫地在家中等待。
    更糟糕的是始终会有女子被逼无奈成为风月场上令人采摘蹂躏的花朵,这不是她所想要看见的。
    “若是可以的话,立国之后,我想废除这个行当,再不许这样的场合存在。”
    晏既苦笑起来,“我知道你这个前提,并不是我同意不同意。而是整个国家是否会因此而动荡,这个问题又能不能根除。”
    “不过我想,总是要试一试的。你想要做的事,我总是会支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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