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停战,并不意味着战争就不会继续下去。这反而是一个彼此休整,重整旗鼓的时机。
    裴俶说到做到,在晏如满月宴的第二日,便又发起了战争,开始了承平十六年到如今,晏既所打过的, 最为长久的一次战役。
    很快便入了冬,晏既心疼观若与孩子,恨不能将她们提早藏到暖融的春日里去。
    观若房中总是温暖的,一应事由也大多都交给旁人去做,他不愿意她出门遇见一点寒冷。
    战事刚起,晏既作为主将,自然十分忙碌。每日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前院的书房之中同众副将议事。
    纵是能抽出一些时间回到内院之中陪着她们母女, 也常常被突如其来的军情又唤回到前院之中。
    观若体谅他辛苦, 便总是让他照管好自己,以战事为重。晏如如今还没有到认人的阶段,有奶便是娘,有一大堆的仆妇乳娘围绕,这个父亲,暂时于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
    至于观若自己也日日都有安虑公主于桂棹照管,陪着说话,并不差什么。
    话是这样说,晏既自己当然还是不愿意的,女儿不想着他,他却想着女儿。
    便也还是照常在府中与城外战场之上来回,不过一两个月间,便憔悴清瘦了许多。
    有时在书房之中处理公文,实在是无暇分身,便也会给观若写些短信,在府中来回,偶尔分心而已。
    晏如刚刚吃饱, 放在观若身边玩了一会儿, 很快便睡着了。而晏既的信也恰巧在此时送来,随意地抱怨了几句公事繁琐,亦极尽思念。
    观若不由得便想起来还没有晏如的时候,他们总是在一起,所有的事都彼此分享,天下大事也尽在她心。
    她低下头来看着眼前熟睡的婴孩,回想近来之事忽而觉得自己同她也没有什么两样,心情瞬间失落下来。
    若不出门,耳目闭塞,与无知也没有分别。
    她便令人将晏如抱到了她平日睡觉的西里间去,而后自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上了厚实的衣裳,将发髻随意地一绾。
    她不过刚刚出月,周围的人都怕她感了风寒,不要说出门,她其实连床都很少下。
    每日不过简单洗漱,也有许久都没有在铜镜之中看过自己的模样了。
    此刻她望着微微有些圆润起来的自己,脑海之中不觉又浮现出她十五岁时,往昭台宫出发之前的那个自己。
    那时她是清瘦的, 盛装之下,带给她的是不属于她的艳丽与成熟。
    一眨眼已经过去两生,过去了近十年了。没有人饱含着恶意在她的青丝之中插下一支红宝石的发簪,她翻开首饰盒子,找出了那朵红牡丹。
    而后小心翼翼地,插进了她随意挽起的发髻之中。
    即便没有脂粉衬托,镜中人仍然明艳美丽,没有一点像这支发簪的主人。
    桂棹自外间进门,在正厅之中烤着火,想要烤去身上的寒气。
    进了内室望见观若忽而梳妆,不解其意,“夫人这是要出门么,要见晏小姐?”
    换做观若疑惑,“的确是要出门,是想去探望将军。不过你忽而提及阿柔,是阿柔这几日想要见我么?”
    桂棹知道自己已然瞒不住,也就不瞒了,“这几日晏小姐的确说想要见您,只是将军觉得没必要让您知道这件事。”
    观若和晏既夫妻一心,既然晏既不想让她见到晏淳,她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谁知道晏淳又会说些什么样难听的话,命令她帮什么为难的忙。
    “桂棹,你帮我看一看,就这样往书房去,会不会有些太随便了?”
    桂棹便道:“奴婢正好有事往前院去了一趟,替萧将军送了些东西。回来时遇见方副将,他说今夜不会有事了,只是将军还有些棘手的公事要处理。”
    “前院书房没有旁人,就只有您和将军。您这样绝色的美人,即便披头散发,也仍然是美丽的。”
    受人赞赏,且是在她许久没有好好梳妆,觉得自己蓬头垢面的时候,总归是叫人欢喜的。
    “只是您的衣衫还是太过单薄了,若是您就这样出门,奴婢们就要被将军责骂了。”
    “您且略等片刻,奴婢叫人去给您烧一个手炉,再为您找几件厚衣裳出来。”
    观若便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桂棹去忙碌了。
    待到真要出门的时候,桂棹几乎将她打扮地圆成了一个球,而后也再三坚持,要伴着她一道过去。
    室内与室外,于观若而言完全是两个世界。她是从春日直接进入深冬的,身体又到底没有恢复完全,即便穿成这样,周身还是有止不住的寒气。
    即便是进了晏既的书房,也并没有好上多少。
    “明之,你怎么也不让人点几个炭盆?”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室内,提笔批阅着公文。
    他像是被观若吓了一跳,愣了愣才站起来,快步朝着观若走过来。
    “阿若?你怎么过来了?方才你不是说如儿已经睡着,你也准备休息了么?”
    他的目光落在观若身后的桂棹身上,观若回头笑了笑,桂棹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室内终究要比室外好一些,观若主动地抱住了晏既,难得地同他撒着娇,“你不用怪任何人,是我自己要过来探望你的。”
    晏既想要将他推开,又不忍得,“我身上冷,不要冰着了你。”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连炭盆也不要呢。”观若不肯放开他。
    桂棹才出去,大约吩咐人去点炭盆,因此并没有将房门关上。
    晏既便拉着她的手,一路退到了帘后,到屋外的人看不到的地方。
    而后又探出头来,做贼心虚般的望了帘外一眼,而后便飞快地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
    就在观若一眨眼的功夫里。她很快笑起来,微微扬了下巴,理直气壮地道:“还要。”
    晏既的笑意渐深,几乎要让观若沉溺进去,不能自持。
    “我知道了,你来看我,是因为太想我了。”
    他们站在窗前,月色透过明纸落下来,月亮本身却成为了一团模糊的光晕。
    观若望着他,“夫君烦闷,不堪其扰。妾便唤取雪中明月,伴使君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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