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季长在犹豫,在挣扎,久久不说话。
    孟唐与他是面对面,看着他的表情,默默低着头。
    他与这王季长,在某些方面很相似,当初的孟家面临灭顶之灾,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如浮萍,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那场景,比王季长还凄凉万倍。
    他在想,当初若是有人这样指点他,纵然他不会答应,那段日子会不会不那么难熬?
    “好!”
    不等孟唐多想,王季长忽然咬牙,看着赵煦一脸坚定的道。
    赵煦讶然,拿过桌上的折扇,笑容有那么点古怪,道:“你想好了?你要是这么做了,就会变成过街老鼠了。”
    王家举告司马家,或可脱身,或可减罪,但必然遭同族或者士族唾弃。若是王季长一个人举告,那他就真的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亲族都不会容他了。
    王季长深深吐了口气,道:“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我从来没有指望什么人能够理解我,所谓的感同身受更是不存在,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与事。”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这个王季长,这个人,比他想的还要通透,虽然看似自私,却又有着异常的情义在里面。
    赵煦的折扇在手里拍了拍,慢慢的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答应你,你与王家,我保下了。”
    说着,他将手里的折扇递过去,道:“如果有一天,有人罪连王家或者你,你将折扇递过去,告诉他,汴京城来的人给你的。”
    王季长看着赵煦,神情动了动,伸手接过来,抬着手,沉声道:“救命大恩,不敢或恩,王季长,来日必有厚报!”
    赵煦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笑着道:“有趣,我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孟唐没说话,心里也在好奇,这王季长到底是怎么想的,究竟会怎么做?
    孟唐是局里人,看得清楚。可王季长是两眼一抹黑,真的因为陌生人的几句话,一把折扇,就敢拿命,甚至王家全族的命去赌吗?
    赵煦看着王季长离开状元楼,道:“舰队到哪里了?”
    孟唐连忙收敛情绪,躬身道:“回官家,应该明后天左右,可以抵达松江。”
    赵煦盘算一下时间,道:“差不多了,通知郭成,命他休整几天,朕这几天过去。”
    “是。”孟唐应着,欲言又止。
    赵煦坐了一会儿,就上楼了。
    状元楼被戒严了,原本的掌柜,厨子,伙计都被临时软禁,不得与外面通信。
    这时的苏州府,一如往常,歌舞升平,富庶繁盛。
    苏州河两岸,人流如织,欢声笑语。
    司马向德带着一群人,毫无官位,与民同乐,一路上谈笑风生,引来无数的钦佩。
    离苏州府府衙不远处的一处民宅,王诚明身前站着十几个人,他面无表情,双眼冷漠,道:“交代你们的话,听明白了吗?”
    “下官领命!”王诚明身前的十多人,一个个面色俨然,抬手应命。
    王诚明在苏州府并不是什么没做,在此之前就已经安插了人手,眼前这些人,都是苏州府各个机构的任务,是他拿下司马向德的重要帮手!
    司马向德挥手,一众人快步离去。
    王诚明去而复返,一众人感觉到,‘王相公’的决心前所未有,司马向德必须下狱!
    王诚明交代完这些人,转身就跟着离开这处隐蔽的民宅。
    司马向德在苏州府经营多年,想要拿下他,单靠他自身是不够的,他需要足够的军队弹压,以防不测!
    另一边,王季长回到王家,直接找到了他父亲,三房的家主。
    “胡说八道!”
    这是一位严厉的大家长,对他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儿子,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不等王季长说完,就一脚踹了过去,怒喝道:“你让我去举告司马向德?你是疯了吗?我们王家,没有司马家的照拂,能有今天吗?举告司马向德,你是疯了吗?”
    王季长再次跪好,一脸肃色,道:“父亲,您还不明白吗?朝廷对司马向德很不满,司马向德接二连三的抗拒朝廷的命令,更是将监察御史王诚明逼迫的无功而返,司马向德,大祸临头了!父亲,我们王家必须自保,必须与司马家切割干净,否则朝廷清算下来,我王家作为姻亲,首当其冲……”
    “混账!”
    大家长又是一脚,怒斥道:“你让我去举告司马向德?即便成功了,你觉得我王家还能在苏州府立足吗?我们王家人,还有脸出门吗?你不要脸,我,王家还要!这种话,不得再说!再有胡言乱语,我打断你的腿!给我滚出去!”
    王季长看着他父亲的神色,默默的跪在地上,好一阵子,他面色平静的起身,抬手,告退而出。
    大家长冷哼一声,甩手而走。
    他明天要去参加司马家的宴请,司马家有几位公子成年,是时候更进一步的联姻,巩固关系了。
    王季长一脸漠然的出了他父亲的书房,表情平静的慢慢走着。
    他不受宠,所以即便看的透彻,本心却有些散漫,对于王家的事并不上心,一心的赚钱。
    可是,王家大祸临头,他不能不顾了。
    ‘既连然父亲都不信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王季长默默想着,他在王家被孤立的很彻底,他父亲都不信他,他就只能单打独斗了。
    ‘得先找到王诚明。’
    王季长一边走,一边思考。
    证据,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他的生意涵盖了几乎整个苏州府,每年给司马家‘上供’的钱财高达数万贯,一笔笔他记录都十分清楚。
    他若是首告,必须抢一先一步,立下‘首功’。
    王季长这样想走,就调转方向,径直出了王府。
    他在苏州府‘横行’多年,关系网密密麻麻,想要探查王诚明的动向,其实并不难,只是他想不到的是,此时王诚明已经出了城,拿着赵煦的手令,准备调兵了。
    第二天。
    司马府热闹非凡,门口是挤满了人,一个个情真意切,喊着‘青天大老爷’。
    司马向德连连摆手,说着不敢,却将一份份贺礼丝毫不避讳,光明正大的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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