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恰逢贵妃的生辰宴。
    皇帝宠爱贵妃,下令放生了一日所得猎物,又在林场中围了篝火台,趁兴贺生。
    夜色喧嚣,裴迎本来最爱凑热闹,想到殿下说的那句“庶民”,便闷闷地躺在榻上。
    裴迎在马上逞强了半日,到了夜里,腰疼阵阵泛上来。
    她从来不事劳动,娇养的一个人,在马上不得要领,此刻,腰间疼得直不起来。
    她无法赴宴,只好趴伏在软榻上,半褪下红袍轻衫,由阿柿涂上清凉的药膏,舒缓一些。
    “据说今日围猎的时候,殿下猎得了一只长毛黑野猪,陛下心头大悦,赏了不少东西。”
    阿柿一面用指尖捻弄药膏,一面轻言细语。
    “嘶——”裴迎想要抬腰,却因为揪扯的疼不得不放弃。
    这下好了,她将脑袋埋在绣枕间,殿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宴席上,陈敏终陪父皇饮了一盏又一盏酒。
    陈敏终放生的猎物最多,被贵妃笑着赞许:“还是我儿子替我积德深厚。”
    他客气有礼地一笑,却别过头,侧面在夜风中勾勒得清晰,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都看出来太子不大高兴,月至中夜,太子有些醉了,甚至需要小太监搀扶回去,令人惊奇,陈敏终从来严于律己,断然不肯令自己喝醉到失去控制。
    他只有醉了的时候,才会对太监吩咐一声:“去太子妃那里。”
    “娘娘已经睡下了。”阿柿有些意外。
    殿下今日忙了一整日,围猎和筵席已经让人疲惫,又喝醉了,他还是抽出时间来看裴迎。
    陈敏终示意她不用叫醒裴迎。
    阿柿轻声:“娘娘腰疼,直到这个时辰才睡一会儿。“
    陈敏终坐在榻边,一袭雪衣,侧着脸,孤光清绝,风姿与夜色相宜。
    阿柿唤了殿里的小太监纷纷退下,掩上门。
    一架屏风内,绣榻上,少女的腰部垫了枕头,红袍解开,半遮半掩,腰间系的袍带也是松散的,轻易便可勾弄下来。
    她睡熟了,脸上泪痕未干,一头乌发漫漫散散,倾覆皮肤,随着衣袍落下。
    裴迎不知何时醒了,一双眼眸在黑暗中亮莹莹,畏怯地盯着他。
    殿下的呼吸拂在她的耳廓。
    “别躲。”
    他的声音是克制的,话语一顿,酒气逐渐浓重起来,又深又热切,打在她的耳垂。
    越过红袍,陈敏终的五指蓦然落下,贴在她肌肤上,薄茧粗糙,摩挲时会有些生硬,凉凉的,游曳不定,带起一阵战栗。
    他俯身上来,离她那样近
    “不躲。”她闭上了眼,轻声回道。
    裴迎不敢回头,生怕会碰上殿下那对凤眸,深湖一般,暗流涌动,吞噬万物。
    再着,殿下太滚烫了,逼仄过来,热流无处可避,酒气袭人,让她有些晕乎乎的。
    “裴氏,本宫绝不会如你所愿,绝不会与你同房。”他嘴上这样说,却按得她不能动弹。
    “我知道。”裴迎低垂眼帘。
    “本宫极其厌恶你这种人,认清你的身份。”他吐字冰冷。
    “我知道。”
    裴迎越这样轻声说“我知道”,她的轻视与不在意,更令陈敏终心头越生出一股恶气,底线越触越近。
    “本宫若有一日执权,便会与你和离。”
    她不再应声,过了好一会儿,陈敏终听到抽泣声。
    “殿下……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没预兆地哭了,边哭边说。
    裴迎不会别扭地闹脾气,不会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殿下说讨厌她,她便伤心又不解地直接问,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问得明明白白,断然不肯让自己不痛快。
    她的坦然令陈敏终一直回避。
    像一根绷断的弦,裴迎哽咽着,泪珠从眼眶涌出来,滚烫地打在他手背,小姑娘面庞涨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委屈得喘不过来气,她一早便觉得委屈,只是一直忍着。
    陈敏终有些措手不及,前一刻她还是极平静淡然的神态,眼泪说掉便掉了。
    他的唇线几度欲开启,其实他也想问: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如果这么问了,会不会让裴迎误以为他在乎她。
    陈敏终嘲弄道:“之前一直哄着说喜欢殿下,嘴甜得令人几乎信以为真,可你不也——”
    他伸过手,臂弯一揽,蓦然间,裴迎感到腰身一重,身子下滑,坐在了殿下小腹。
    热气蒸腾出来,光滑的红袍下,衣襟起伏,显现出殿下的线条。
    他故作狠厉的神色,在她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眸中败下阵来。
    “夫君。”
    她伤心得小眉毛蹙起,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泪珠还挂在裴迎两腮,无须多言,她的手按过殿下的脑袋,抱在自己胸前。
    少女娇怯怯的,咬紧银牙,颤着,轻轻将下巴搭在他头顶,似乎在安抚一只暴躁小猫。
    懵了,陈敏终正准备的质问与冷笑,通通凝滞在了唇齿间,嗡的一下,裴氏竟然将他搂在胸前。
    陈敏终的脸颊贴上一片柔软,令他厌恶的花香气,此刻消弭不见,因为……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喘不过来。
    整张昳丽的面庞埋进去,陷进去。
    高挺的鼻梁戳了戳,粉白芍药终是扑进了他眼底,雪白,好软。
    陈敏终搂着她腰身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
    皇兄曾耻笑他,庶民便是如此,只要有人对他一点好,便开始渴求从未得到过的真心,只因为有人爱他,便恨不能赤诚地袒露心肺给人看。
    哪怕裴迎有事喊夫君,无事喊殿下,庶民便是在那一声夫君中,见到了一刻白首。
    他就是庶民。
    第27章 腰疼(一更)
    月色扑过窗棂, 竹影摇曳。
    裴迎面对面坐在陈敏终膝上,她低头,牙齿磕碰, 咬殿下的唇瓣,咬疼了又亲一下, 时不时哼唧一两声, 潮湿又怯生生的,鼻尖嗅到浓烈的酒气, 殿下喝了许多酒?
    他方才在筵席上,确实陪皇帝饮了酒,酒气冲涌,本想早些歇下, 听说裴迎骑马伤了腰,疼得睡不着。
    陈敏终想起:她穿着他送的圆领红袍, 很是乖巧听话,仿男子式样却格外清爽。
    他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子, 在围猎时, 总有若有若无投向她的目光,令他的眼眸立刻冷下来。
    陈敏终双眸有惊澜与山火。
    他不喜欢任何人看裴氏。
    小祸害,她娇气极了,动不动便头疼脑热, 裴家的小女儿果然很会折腾人。
    “殿下喝了多少?”她问。
    “父皇兴起,便陪着多喝了几盏。”
    裴迎并不管他,殿下爱喝几杯喝几杯, 喝坏了身子也是他自己的。
    她明白世间男子皆不喜欢束缚,她懒得多说几句,殿下的身体与她何干, 只要别死了就好。
    她心底没他,样样豁达,那么她就做一个温柔可人的贤妻,事事都顺他心意。
    陈敏终道:“今日猎得了一只灰白猞猁,改日裁了给你做毛领。”
    “谢殿下挂念。”裴迎弯起嘴角。
    明明殿下生了裴迎的气,却在围猎时思考:灰白猞猁的料子给她做什么好。
    裴迎两手搭在他脖颈,望着他笑,性子来的快去得快。
    虽然她不擅长骑射,谁说会一无所获?殿下总不会忘了她的那份,他是个锯嘴闷葫芦,生气了也不会真的不管她,永远默默施予。
    四下无人了。
    “殿下饮酒了,不如早些歇着吧。”
    室内一片昏暗,他浑身酒气,似乎朦朦胧胧地做些什么,也无人知觉,裴迎眸光亮亮的,格外清晰。
    “是你不得要领才会疼。”陈敏终静静道。
    裴迎:“以后不骑马了。”
    “不好。”他一把将她拉过来,状似无意地抵住。
    滚热的酒气袭来,她本就是不胜酒力的人。
    不敢忘记冬猎那晚,她才堪堪饮了几盏酒,若是与他面对面,怎么想都是很危险的。
    裴迎想起爹爹呵斥兄长的时候,无意中说过:真正喝醉的男子,哪里能起势,不过借酒做些不敢做的事。
    所以她倏然明白了,殿下没喝醉。
    “殿下,您似乎很讨厌我们裴家的样子。”她轻声问。
    她故意提到裴家,故意扫他兴致,
    陈敏终并没有蹙眉,眼眸中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觉得你父亲知道我的事吗。”他转守为攻。
    裴迎愣了一下,她老实回答:“爹爹或许并不知情。”
    他嗤笑了一声,裴迎也不敢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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