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帝眉头微拧, 却是画风突转道:“这些日子那西国使臣一意要与我大炎建交, 穆卿如何看?”
    穆空青不知道永兴帝对于大洋彼岸的情况了解多少,但瞧鸿胪寺卿这些日子同那位公爵打的太极来看,穆空青猜测,范家的船队中, 估计有不少是永兴帝特意派遣去的人手。
    “陛下心中已有决断。我大炎与西国远隔重洋,如今也不过只有商队往来,若只为买卖之事便要定两国盟约,未免小题大做。”
    穆空青试探道:“不过, 虽无必要签订契书,但看在西国有此诚意的份上,我大炎的船队也可与西国船队交好。日后出海,双方或可守望相助。”
    当然,这保障可不仅仅是对船队而言的。
    这会儿历史进程虽然有些小紊乱,但是大体上也还在十六世纪的水平。
    十六世纪有能力远渡重洋的西方国家,一共也就那么几个。
    会在这个时候着意交好同样有着庞大船队的大炎,还始终执着于与大炎签订契书,成为正式盟友的国家,若是穆空青没猜错的话,无外乎就那么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海上霸主的地位已经不再稳固的旧王,要么,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取代旧王的新王。
    除非这个世界西方诸国所用的语言,全部都与穆空青前世所知不同,不然后一种可能性就可以直接排除了。
    穆空青在广粤时,是见过自家船队聘用的舌人的。很显然,历史进程虽然发生了一定变动,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这位西国公爵所说的语言,并不是穆空青熟悉的英语,也不似特征明显的法语。
    由此可见,这个“西国”究竟是哪一国,也就很容易推测了。
    在穆空青原本的世界中,1588年8月的那场海战过后,原本盛极一时的“无敌舰队”覆灭,胜者成为了新的海洋霸主,日不落帝/国由此崛起。
    虽然在后世,英国的胜利有大半都被归结于运气,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运气来了,也是要有实力才能抓得住的。
    这场海战中,双方的实力差距绝对没有到后人所说的“天差地别”的程度。
    况且结合大炎船队出海时的见闻来看,在这个时空,西班牙的势力,也并没有如穆空青前世那般强横。
    至少在美洲大陆上,还没有土地成为外来者的殖/民地。
    这样一来,这个时空中的西、英两国的实力差距,甚至是西班牙和其他海洋强国的实力差距,都比穆空青前世所知的要小。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这位被群狼环伺的现任霸主,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盟友了。
    穆空青还不确定永兴帝对如今西方诸国的形势究竟了解多少,说话时自然也就收敛了三分。
    永兴帝听了穆空青的话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穆卿手下能人不少。”
    穆空青了然。
    他手下可没有这种能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将各国形势摸个大概的能人。
    穆空青能知道这些,全靠他记忆力超群,前世学过的东西也没忘干净罢了。
    倒是被永兴帝派遣出海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人才啊!
    穆空青施施然再行一礼,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永兴帝笑道:“既如此,穆卿应当可以明了,粮种之事事关重大,在得朝廷明令之前,穆卿务必管束好家中之人。”
    他说这话时,面上虽带着笑意,可说出的话语却十足冷硬,甚至带上了浓浓的警告意味。
    穆空青面色不变,恭声应是。
    而后,永兴帝又同穆空青浅谈了一番他得到这二者的过程,仿若方才的警告未曾存在过一般。
    不多时,便有内侍在外头提醒道:“陛下,时辰不早了。”
    永兴帝闻言起身:“三日后,朕欲往皇庄一行。”
    这个皇庄,自然就是先前赐给穆空青的那一座了。
    本季成熟的番薯和土豆,穆空青特意只让人收获了一部分。
    为的便是能让人亲眼见证它们出土,确认它们的产量。
    永兴帝之所以不问高产粮种之事的真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是真是假届时一看便知,这会儿问得再多也都只是嘴上说说,同穆空青先前跟着土豆一起送进宫的纸条没什么两样。
    穆空青觉得,此次永兴帝特意将他召进宫中,比起同他确认高产粮种一事的真假,更多的是在告诉他,此事在朝廷做出做出决断前,必须要保密。
    早先永兴帝问起他农人身契时,穆空青便知晓,永兴帝应当是不希望粮种之事过早传出的。
    只是那时候,穆空青只想着,若是此时就传出高产粮种的事,那现在这点儿粮种根本没法分。
    别说是分给百姓种植了,就是发往各地府衙,令府衙培育良种的量都不够。
    届时给谁?不给谁?
    从道理上来说,自然是先派发往土地肥沃的鱼米之乡,用最短的时间种出更多土豆用来育苗,才是最优选择。
    可这叫那些生活在偏僻贫瘠之地的百姓怎么想?
    他们的生活本就困苦,比起最先得到高产粮种的那些人来说,他们更需要这些粮种来救命。
    可是偏偏,偏偏他们要等到最后一批,才能拿到这救命的东西。
    不患寡而患不均。
    用这种萝卜去吊着那些在生死线上的百姓们,可能有一定安抚民心的效果,但也有可能是会出事的。
    但结合永兴帝突然提起与西国结盟一事,穆空青便觉得,事情应当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不让百姓知道,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恐怕还是不想让这个消息,被海外诸国知晓。
    大炎拥有广袤的土地和大量人口,这是优势,也是让永兴帝不敢做出某些决策的束缚。
    大炎想要不落于人后,必然不能只倚靠少数船只出海,发展海贸势在必行。
    然而海贸获利过巨,想要参与海贸的成本也同样不低。
    若是不想看到海贸只被少数大商把控,那么朝廷也只能鼓励行商,让更多人拥有出海的资本。
    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粮食问题可以解决。
    有土地的百姓不再为温饱而发愁,没有土地的百姓也可以用银钱买到足够的粮食。
    若是没有穆空青,永兴帝心里即便有再多雄心壮志,此刻为百姓考虑,也必然只能徐徐图之,以防动摇国本。
    可以说,穆空青在此时献上的两样高产粮种,直接推翻了永兴帝关于海贸一事的规划,也彻底改变了永兴帝于海外诸国的态度。
    不与西国结盟,是因为大炎国土广袤,又离西方大陆甚远,没必要搅合进他们的事情里。
    但与西国保持友好往来,甚至是在必要的时候给予援手,则是穆空青和永兴帝在了解过西方诸国形势之后,心中存下的私心。
    穆空青不希望如今的海洋霸主永垂不朽,更不希望按照上一世的历史进程,任由新王即位,再一次成就日不落。
    那么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他们彼此牵制,鹬蚌相争。
    很显然,穆空青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和永兴帝不谋而合。
    只不过,在穆空青献上粮种之前,永兴帝只想看他们鹬蚌相争。
    而在得知土豆和番薯的产量之后,永兴帝便想着,大炎该如何做那个最终得利的渔翁了。
    永兴帝在位数十年,经历风雨无数,他绝不会小看任何人。
    大炎的船队抵达西方大陆不过数月,他便能将西方诸国的消息摸个大概。
    反观西方诸国的船队来到大炎又有多久了?他们怎么可能对大炎的状况一无所知?
    若是大炎寻获高产粮种的消息传开了,天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直接调转枪口,转而开始防备大炎。
    永兴帝不想冒这个风险。
    一场宫宴结束,穆空青第二日便亲自去了城外,对所有知晓此事的农人们都下了禁口令,同时也与他们的家人同样签下活契。
    先以朝廷明令进行恐吓,再以许以重利安抚人心。
    这些能被庄子聘用的农人,本就是事先查证过的老实人,经了穆空青这恩威并施的一遭,自然再不敢向外透露消息。
    而先前已经知晓此事的人,穆空青也没有再去管束,只叫这些农人们放出话去,也不提别的,只管说这东西是权贵们喜欢的稀罕物便是。
    两天后,一辆毫不起眼的灰布马车驶入了京郊一处农庄。
    穆空青得了消息,早早便在庄子上候着了。
    这会儿见有马车入内,也是二话不说便带着管事迎了上去。
    然后穆空青便眼睁睁看着那辆并不算大的马车里,硬是下来了近十人。
    除了一个一直跟在永兴帝身后的青年外,其他人穆空青都认识。
    从永兴帝到六部堂官、内阁阁老,一个不落全都来了。
    就连只挂了个名头,随时准备告老还乡的礼部尚书,都颤颤巍巍地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礼部尚书甫一站定,便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老朽听闻穆大人得一粮种,或有救世之能,便厚颜挤上了马车。倒是苦了诸位了。”
    几位阁老连道不敢。
    永兴帝笑骂:“一把年纪了,知道挤还跟来。”
    这位礼部尚书当年可是辅佐永兴帝登基的老臣,也只有他敢在永兴帝跟前这般玩笑了。
    穆空青恭恭敬敬地给这老几位行了个大礼。
    在场诸人,乃是这整个大炎权势最大的几人。
    其中最年轻的文大人,也已过了五十了。
    他们挤在一辆毫不起眼的灰布马车里,来到京郊一处农庄中,为的便是亲眼瞧一瞧,大炎的未来。
    早有准备的农人们已经拿着锄头,站在了田地里。
    一锄头下去,立刻便有人拿着竹篓将东西拾起来,放入一旁的水缸中洗去泥土,再倒入大筐。
    大筐装满之后,管事便带着人将其抬到永兴帝一行人的面前过称,而后将写有编号和重量的红纸贴在筐上,以作标识。
    一旁拿着纸笔的下人一边记一边报数:“甲三筐土豆,一百三十斤。”
    “丙六筐番薯,一百四十二斤。”
    这庄子上拢共只种了两亩土豆和两亩番薯。
    外带田边的荒地上,也各种了半亩从未打理过的。
    只是那边儿杂草丛生,要将东西挖出来,也须得费上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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