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来谁信?
    文大人是这么想的,在永兴帝开口时,他便也就这么说了。
    穆空青听后沉默了片刻。
    商贸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也算是两边的思想差异了。
    不过无所谓,这样的差异,反倒是叫穆空青觉得歪打正着。
    毕竟无论是海上霸主地位更迭的现在,还是因利益瓜分不均而产生冲突的日后,说到底也都是这群人自个儿窝里闹翻了,而后才将战火蔓延至世界各地的。
    大炎同他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如今的科技发展也决定了,大炎没法直接将人变成自己的附属国,那何必费那个劲搅和进他们中间。
    就像现在这样,做个两国都要想方设法拉拢的第三方,岂不是刚刚好?
    至于文书上所提的那些买卖之事,叫他们同商户们商谈就是,朝廷只管大炎境内的船引商税。
    倒是钱大人沉思了片刻后道:“但从往日观,番邦诸国的商队皆配备火器,若是单个遇见,我大炎商船未免吃亏。”
    后头大炎几次放开船引数量,直到今年完全开放海贸,不限出海时间为止,大炎的商船也都不约而同地在同一时间,或者说着在前头那几家一起,结成船队出海。
    原因无他,乃是大炎能够装配火器的商船,拢共也就头批出海的那几支。
    旁的商船上准备刀枪剑弓,都是要同朝廷申报之后方可配备的。
    若是不跟着船队一起,遇上番邦那些总是兼职海盗的家伙们,必然是要吃亏。
    可如今这么多船呢,总不能大伙儿全都聚在一处做生意吧?那不是等着被人压价呢吗。
    钱大人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这才提出异议:“若是两国当真互为友盟,向来出海也能更顺畅些。”
    出海越顺畅,户部收上来的商税可就越多。
    时任吏部尚书的秦老大人却不认同:“盟约之事,两者能认,那便是盟约。一方不认,那便是废纸。”
    兵部尚书亦出言道:“若是对方真心畏我大炎,那即便不签这东西,也无人敢同我大炎商船动手。若不然……”
    说到底,众人还是觉得,这等无关生计只意在钱财的买卖之事,是并不能登大雅之堂的。
    为此事签下的什么契约盟书,也除却维持个面子情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尤其是,若是这等小事便要定盟书,那后头再有旁的交集时,对方要定盟书,他们是定还是不定?
    一时间,场面竟有些僵住了。
    穆空青却在听完这通争论之后,抬起头认真道:“微臣以为,盟书当定。”
    前头争论再多,也无人直接出言道究竟定于不定。
    穆空青这话一出,便直接将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他的身上。
    秦老大人微微皱眉。
    他心想,穆空青还是年轻气盛。
    凡关系两国邦交之事,一个处理不好便有可能引出兵祸。
    他在此时出言,日后若真有祸事,只怕要被推出来顶罪。
    但同穆空青一早就相识的文大人却觉得,他不像是会冲动的人。
    果然,穆空青连个顿都没打,便接着说道:“盟约当定,却不能依对方所言来定。”
    早先便说过,关于经济学的理论知识,大炎也就在起步阶段而已。
    就是穆空青也不了解,这个时候的西方在这方面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穆空青也不是学经济的,这份条1约上的内容有没有埋下不对,他也看不出来。
    但穆空青知道,若此时蒙着眼睛签下关于关税、货币的条1约,说不准就会在日后,就会变成一个大坑。
    可永兴帝他意在海洋霸权。
    大炎已经开放海贸,日后随着经济、科技方面的发展,几国之间的交集只会增多不会减少,一昧的回避也不是办法。
    而穆空青能想到的最好的开头,便是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以攻代守。
    穆空青道:“不知各位大人可有听过杨柳布?”
    这杨柳布,指的便是穆空柳手下的纱厂产出的布。
    因其最初出自江南,又有人说东家名字里有个“柳”字,时间久了,民间就给它起了个“杨柳布”这样的诨名。
    经由穆空柳这大半年的努力,和秦以宁眼都不眨一下地砸下去的银子,大炎的布价已经基本被掌控在穆空柳手中了。
    这也是朝中权贵的眼睛都盯着海贸,即便是有那手上有布庄,且在穆空柳那吃了亏的,也根本没心思为这点蝇头小利得罪穆空青,这才叫穆空柳顺顺利利地将计划推行下去。
    在场众人不说有多高风亮节,心中多少是存了家国百姓的,因而对这布价降低之事,自然都有所耳闻,并乐见其成。
    见众人点头,穆空青道:“这杨柳布出自臣家中女眷之手,臣妹不才,却也曾道要将纱厂开遍天下,令天下百姓皆有衣物蔽体。”
    或许旁人听到这里还是一头雾水,可对买卖之事异常敏感的钱大人,以及做了半生帝王的永兴帝,却同时似有所感般开口:“你是说……”
    钱大人一看开口之人,便及时收声躬身。
    永兴帝接着道:“你欲要在海外开设那纱厂?”
    穆空青面上带了两分笑意。
    “不止是臣,也不知是纱厂。”
    从古至今,若要扩张领土,多是武力攻陷,后再行通婚、易服、教化等,以求他国百姓移风易俗。
    可这样的过程实在太慢,一不小心,就会全盘崩塌。
    可穆空青却知道,若要掌控一个国家,将它变成自己的附属国,甚至是直接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其实是并不止能通过武力这一种手段的。
    穆空青道不是想在如今这个出趟海的时间需要以年计数的时候,直接把大炎打造成新的日不落,但从这个时候开始为将来做些铺垫,却没什么不可以的。
    算一算时间,在另一个时空中,那家臭名昭著的公司,应该也离得到皇家许可证不远了。
    如今穆空青提出的这个计划,同对方当年的操作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只不过穆空青的计划可温和多了。
    他只希望大炎强盛,并没有殖1民或奴1役他国百姓的念头。
    但去掉这部分糟粕,其中也不是没有精华可以吸收。
    如今讲究君臣之道,为臣者未必能想到,或是想到也不该说的事,为君者却能看得清楚。
    穆空青自小便知道自己对皇权缺少那份打心底里的敬畏,所以在说到这种话题的时候,往往也显得格外谨慎。
    见永兴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穆空青便也及时住口。
    开办工厂,那便要涉及到土地的使用权。
    都涉及土地了,双方签个书面条1约,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只是有一点。
    如今的船只出海所需要耗费的时间,真的太长太长了。
    即便如今海贸开放,自家商船可以分批次出海,以缩短中间信息传递的时间,也不能掩盖这个缺陷。
    穆空青在回府路上经过了一家装着玻璃窗,号称其店内所售皆非凡品的珍宝阁。
    穆空青思虑半晌,转道去了平远侯府。
    张华阳如今已是正五品工部郎中。
    工部最近忙着改造海船。
    朝廷不可能允许普通商户的船上装配火器,可若是不能装备火器,这些商船在遇到番邦船时若是起了冲突,又是实打实地要吃亏的。
    为了不叫大炎商船在这方面吃亏,工部便提出了一种设想。
    那便是造出一种足够结实坚硬的新式货船,同时船速要快,还要方便转向。
    这样在遇到不怀好意的番邦船只时,直接调转船头撞上去将对方击沉,那不比什么都有用。
    张华阳也是倒霉。
    工部缺人,但不缺工匠,只缺跑腿办事的。
    也就说,若真顶了这个差,那日后即便出了什么成果,这功劳也大半都得是别人的。
    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但凡有门路的人都不愿意平白搭进去三年。
    平远侯府作为老牌勋贵,素来不受文官集团待见,在吏部也没什么人脉。
    张华阳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吏部的调令都下来了,想活动都没处活动。
    张华阳因着先头户部南下稽查一事稍稍立了点儿小功,在翰林院这些年也没出什么差错,确实到了要升迁的时候了。
    于是这么一合计下来,张华阳便顶了这个看似光鲜,实际上倒霉透顶的活,对着人家的恭喜,他还只能咬牙应下。
    张华阳一个半吊子,对什么图纸海船方面,也就有点儿皮毛见识罢了,光是听懂那群工匠们在说什么,就已经耗尽他全身气力了。
    这会儿张华阳对着下头交上来的图纸研究,正愁得想让他爹走关系把他调走。
    听闻穆空青上门,张华阳顿时便觉得自己解脱了。
    于是二话不说将那各色图纸一丢,待穆空青的态度同那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了。
    张华阳笑得见牙不见眼,搭着穆空青的肩头便说要请他去喝一杯。
    穆空青手一伸将人挡开:“你且先打住,我此次前来,是想问问你工部的事。”
    张华阳的笑直接便僵在了脸上。
    第132章 一台机器
    “你们工部的新式海船造得如何了?”穆空青跟着张华阳到了他的书房, 一眼就看见了他桌案上堆着的图纸。
    张华阳一进门,便懒洋洋地倚在一旁,听了穆空青的话后也只是换了个姿势, 对着桌上那堆图纸伸手一指:“喏, 就那样。你若是有兴趣便瞧瞧吧。”
    穆空青同张华阳十几年的交情了, 他问的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张华阳自然不会瞒他。
    穆空青也不跟他客气,将那堆乱七八糟的图纸收拢收拢, 开始逐张翻看。
    这些都是工匠们画出的成品,穆空青只需根据已有的数据判断一下这些海船的优劣,并不需要像张华阳那样看出个所以然来,因此穆空青翻看的还算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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