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廉歪了歪脑袋:没想明白。
    然后姜延脸上又邪又帅的笑容让牧廉忍不住看呆了。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面具,还好,是戴着的。
    姜延走近了一点,看到他的动作,又问:为什么戴着面具?我以为你不喜欢。
    牧廉猛地抬头,给了他一个惊讶的眼神,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姜延看着他灵动的眼睛,对他眨了眨眼说:我就是知道。
    牧廉开心得不行,手不自觉拉住姜延的袖子,像是怕他又突然不见了似的。
    牧廉说:因为我的脸,坏的,不像主公、师父和你那么好看,所以戴着。
    说完,牧廉心里还很感叹,自己这时候还记得先赞美主公,真是很称职的大楚幕僚了。
    主公和将军长得万里挑一,这世上有几个人比他们好看,姜延避开牧廉对自己的赞美,不喜欢戴就不用戴着。
    牧廉追问:你不觉得我的脸奇怪?
    姜延理所当然道:不奇怪。
    他说不奇怪。
    牧廉犹豫二三,一狠心把面具给摘了下来,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姜延,于是一双眼睛死盯着姜延,观察着他有没有害怕或者嫌恶。
    姜延却没有害怕,也没有嫌恶。
    牧廉此刻脸上,还是方才看见姜延脸上笑容时,傻愣愣的开心表情。
    他本来就长得不差,加上御医张老定期给他针灸放松脸上经络,原本因为面部僵坏而有些拧的经络都梳理开来,整张脸虽然还是僵着的,却更自然舒展,不似以前带着分木偶般的诡异刻板。
    姜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温柔地抚过这个可怜男人的侧脸。
    但手上触及那人温热的皮肤,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抱歉,想把手收回来。
    却被牧廉捉住了手。
    牧廉灵动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他,像个小傻子。
    小傻子把姜延的手放回自己僵坏的脸上,然后愣了愣,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似的,姜延也呆在那里,心跳越来越快。
    片刻后,姜延看到牧廉像讨要亲昵的猫儿似的,慢慢的,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姜延心想,要命。
    牧廉张开嘴发出好听的笑声,像是发现一个特别好玩的事情,笑着疑问:这算是我捉住你了,还是你捉住我了?
    这小傻子为什么这么会。
    姜延反手捉住牧廉的手,拉着牧廉继续向营外走,心里想,这他_娘的,真是要了老命了。
    牧廉还在问:我问你呢。
    姜延望着四周一点没有情_趣的空荡荡的田地,低笑着回答:算你捉住我了。
    牧廉开心起来:那你还跑不见么?
    姜延很无奈地说:我是密探。
    于是牧廉就没那么开心了。
    密探还是会跑不见。
    姜延带牧廉走到山坡上的一棵参天古树下坐着,这棵古树很大很粗,牧廉绕着它走十步才能绕完一圈。
    你常来吗?牧廉问。
    姜延说:我家祠堂外有棵比这还大的古树,所以常来。
    牧廉猜测:你想家吗?
    姜延笑了笑:想,也不想。
    牧廉不明白。
    姜延有些想解释,又怕吓跑了他,于是转移话题问:你为什么对风族首领说你想要风族继续繁衍生息,答应大楚是最好的出路?
    你听到了?牧廉眼睛亮起来,那时候你就跟着我?
    哪有被密探跟着还这么开心的。
    姜延哭笑不得地点头。
    牧廉又问: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么?
    并非如此,姜延向后靠着树根,组织着语言解释,看他熟悉的姿态,的确是常来这里坐着,我只是觉得,这前半句话有些多余,像是你加上这半句,有什么其他意味似的。
    说完,他抱歉道:我是密探,惯来会多想一想,不是故意要
    牧廉打断了他的抱歉:大楚密探都像你这么厉害吗?还是你特别厉害?
    这话夸得姜延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咳了一声,把不合时宜的想法全都甩一边。
    牧廉给他解释:因为假如她还是想要风族首领这个位子,答应大楚,就什么都没了。
    姜延不解:何出此言?
    主公给她的条件,一是将风族骑兵编入楚军,这就收了她的兵权,二是风族首领的继位者必须由大楚批准,这就控制了风族首领的继承权。
    牧廉不厌其烦地把顾烈开给风族的条件说了一遍,并点出了顾烈的言下之意。
    姜延点头:这我明白。
    牧廉觉得密探真是傻得可爱。
    不,你不完全明白,牧廉实话实说,如果主公是个聪明人,而且我们都知道主公是个聪明人,我告诉你这两个条件的后果会是如何。
    风族骑兵是风族最大的底牌和倚仗,一个被暴燕驱逐至打云草原的民族,在短短时间内能够发展起这样规模和战力的骑兵,这里面我的功劳且不必说,尽管还远远比不上楚军骑兵的规模,但这已经是非常难得。
    因为骑兵是眼下最为先进最为强大的战力,主公就非常明白这一点,他对北燕三州最有利的战机,不在于我师父狄其野,而是他一早在荆州和蜀州布局的养马草场,从楚军拥有强大骑兵王师开始,这天下战局就已经偏向了大楚。
    你看,我说主公是个聪明人。
    所以,芙冉想要当首领,就绝对不能放弃骑兵。一个没有兵权的小族首领是不足为惧的。只要芙冉答应大楚的条件,等她带着老弱妇孺在蜀州安居下来,就会听到风族骑兵勇敢征战、在攻打北燕三州过程中牺牲大半的消息。
    不,主公不需要玩什么阴谋诡计,只需要成全风族对北燕复仇的愿望,将领们多用风族骑兵打前锋,结果水到渠成。
    失去绝对战斗力的风族,即使剩下的风族骑兵在天下初定后回到蜀州,又能剩下多少?接着,主公拿走了继位者的指定权,也就是说,还有野心的、还不服大楚的继承人,就绝对当不了风族首领。
    这样一来,加上主公许诺将风族视为大楚百姓,待遇一视同仁,那么同化风族就指日可待。两代一过,风族就泯然大楚,只要大楚不欺压弱小,他们再也生不出谋反之心。
    若她想要争一争首领权,就绝对不能答应大楚,反而该撕破脸,立刻举兵叛出楚营,假如能在骚乱中趁机杀掉主公或者我师父,才有一分可能活命。但是风族从未登顶于华夏之巅,他们从不曾一统天下,名不正言不顺,实力还比不过大楚,到最后也是死路一条。
    牧廉最后总结:所以我说,假如她想要风族继续繁衍生息,就答应大楚,我没有说谎。
    牧廉抱着显摆聪明才智的心态,不知不觉把心里的话倒豆子一般,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说了出来,他偷偷抬头去瞄姜延的脸色,怕他生气,更怕他和吾昆一样觉得自己歹毒。
    即使在密报中早就知晓牧廉是不容小视的幕僚,但亲耳听牧廉分析主公谋划,姜延依然为牧廉的心机智谋震撼,尤其是牧廉面无表情分析战机的模样,姜延既心折,又担忧,认真提醒道:不可什么话都对人说。
    哦,牧廉认真点头,心里又开心起来。
    他担心我,牧廉确定。
    所以。
    密探要怎么捉住才不会跑不见呢?
    牧廉还在苦苦思索着。
    第53章 密探是谁
    狄其野手下虎_骑都督私通北燕一事, 终究是被敖戈闹得高高拿起, 却被主公轻轻放下。
    且不论敖戈心中如何恼恨, 在楚军大部分将领看来,此事居然没有以流血告终,而只是以狄其野罚了虎_骑都督半年俸禄就轻飘飘揭过, 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可是私通敌军的大罪,而狄其野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有力证据证明虎_骑都督的清白。
    而主公是向来赏罚分明,不容徇私的。
    也许虎_骑都督楚顾家臣的出身背景对此事结果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但谁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 那就是主公对狄将军的偏爱,已经到了超乎寻常的地步。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心思灵活些的, 都暗地里盘算起了狄其野的下场,如此发展下去, 鉴古明今,狄其野的下场其实不言自明。大楚立, 兵神亡。
    所以陆翼并不如敖戈那般急吼吼跳出来当出头鸟,他认为狄其野这高楼起得太快,而且是主公有心给他搭的空中楼阁, 一旦主公翻脸, 也就到了楼塌的时候。
    有狄其野这么个人顶在前面,陆翼与幕僚们再三商议过后,心里反而安生了些许。即使他还是嫉恨狄其野,但只要一想到狄其野必然没有好下场,真是睡都睡得香。
    楚军众将眼中被主公别有用心地骄纵过头的狄将军, 此时却并不那么春风得意。
    事实上,狄其野很烦。
    阿虎这事虽然被顾烈一手抹平,最后,顾烈却私下问他:今日之事,我是可以帮你消灾。下回再出事,你打算如何?
    狄其野很有自信:我保证不会再让他人抓住把柄。
    顾烈叹息:你这么会成语,难道不知道三人成虎的故事?
    狄其野挑眉:主公,你会信有老虎大张旗鼓地行于闹市?
    我信,或者我不信,重要吗?顾烈反问,我早就对你说过,人言可畏,你说只要我是明君,就无需畏惧人言。你有没有想过,古今多少良将死在了明君的手上?他们中,不乏才干超群、忠心耿耿的人物,为什么明君还是要杀他们?那些君主都是因为谗言就起了疑心吗?
    狄其野只觉得莫名其妙:可是我和他们不一样,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求名利权势
    顾烈忍无可忍,手下意识又按上了额头,直接问:若有朝一日,就因为你不肯用心楚顾局势,早做防备,不得不亲手斩了那五个手下里的一个
    狄其野不耐烦地抢话反驳:我说了,我不会让他们抓住把柄,你不信任我的能力吗?
    顾烈气笑了。
    他直直看向狄其野,微微眯起眼睛:狄其野,既然你喜欢咄咄相逼,非得这么说话,我就换个问法。
    若是有朝一日,就因为你不肯用心楚顾局势,有人趁机寻衅闹出事来,我为了平息众怒,下旨命你亲手斩了你的手下你是要怪你自己,还是怪我?
    狄其野皱眉不答。
    这让顾烈想起狄其野前世油盐不进的倔模样,语气都讥诮起来:是了,你坦坦荡荡,你忠心一片可昭日月。你占着理,你清清白白到最后,陷我,于不义。
    这番话,顾烈说得近乎咬牙切齿,在狄其野听来,却是刺耳至极,尤其是前日雪夜遛马,他主动将自己性格缺陷坦言相告,没想到立刻就被顾烈拿来攻他的心。
    他哪里知道顾烈是想起了前世旧账,心里又痛又恨,实在是拿他没办法,才气成这样。
    狄其野恼羞成怒:你要拿你臆想的事定我的罪吗!我什么时候
    顾烈却不想再听,诚恳道:你要是真想不明白,回去问问你大徒弟,单就此事看来,原是他比你有脑子。你要是真想装糊涂,也还是出去学学你大徒弟,人家好歹是真疯。
    狄其野怒气冲冲地跑了。
    顾烈把话说出来,反而平静了,虽然还是生狄其野的气,却还能分神想:也不知道这头倔驴能从他帅帐被气跑多少回。
    正想着,他忽然听到毛笔浸入洗墨池的晃荡声。
    他抬头一看,是一脸平静坐在角落练字的顾昭。
    失察了
    这孩子过于乖巧,不声不响的练字,不知不觉就让顾烈习惯了他坐在角落,近来忙于准备攻打北燕,忙得焦头烂额,也确实顾不上他,
    发觉父王正看着自己,顾昭不解其意,毕竟父王近来忙得连倒茶都没空闲,顾昭有心注意着茶水,只要没有练字练得入神,就一定及时添茶换水,都没有引起过顾烈的注意,此时父王看着自己不说话,顾昭努力想了想,每日旁观议事后,父王会询问他的想法,有时懒得开口,也是这么看着自己。
    于是顾昭把方才父王和将军的拌嘴回想了一遍,拱手一礼,认真回答:昭以为,父王是为将军好。
    顾烈前世今生加起来活了百余岁,头一回体会到为什么都说儿女是父母的贴心棉袄。
    嗯,顾烈轻轻笑了笑,接着练字。
    是,顾昭有板有眼地又是一礼应答,然后低头接着练字。
    顾烈喝了口茶,尚温的茶水令他神色微动,继续处理起政务来。
    过几日晴好,可带顾昭启蒙箭术。
    *
    狄其野一开始是不愿意去找牧廉的,原因很简单:一,凭什么他被顾烈那么讽刺了还乖乖去找牧廉?二,论起战力战术头脑才干,他哪一点比不上牧廉?
    但牧廉近日天天在楚营中乱晃,沉迷于和密探玩捉迷藏。风族男女老少准备跟随祝北河的军队回蜀,风族骑兵被打散编入各个将领手下,楚军大营到处人来人往,虽然乱中有序,但也没谁有精力去关注这个据说被药坏了脑袋的风族降臣。
    第二天,狄其野就正撞上牧廉鬼鬼祟祟地从转角绕过来,看到自己,惊喜地喊了声师父!。
    狄其野对天一翻白眼,问牧廉:你在做什么?
    牧廉对师父很坦诚:我在捉密探。
    狄其野惊奇了:楚军大营已经无能到这个地步了?除了你没人知道混进了密探?
    牧廉脸上是莫名其妙的期盼神情,眼睛却怜悯地往狄其野脸上扫了一眼,回答:师父,我在楚军大营,当然捉的是楚军密探。
    被小疯子当傻子看,狄其野气得想笑,没好气地问:那烦请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楚军大营捉楚军的密探?
    这话问得牧廉苦恼起来:我也不知道。
    狄其野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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