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他身上的热乎气透过柔软的布料印在她脸上,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带一点淡淡的汗气将她整个拢住了,却让她觉得无比踏实安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相拥站了一会儿,四周除了竹叶的清香,似乎还有一点点细微的食物香气,不动声色地随风绕着两人转一圈,渐渐弥漫开来。
    孟郁槐吸了吸鼻子,转头往小厨房的方向张望一眼。
    你还做了别的菜?
    嗯。花小麦不大想动,懒洋洋地点了一下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今儿一整天都在准备,如今厨房里还有好几样呢可你刚才不是说,已经七八分饱
    你忙活一天,我就算肚皮撑破也得全吃了不是?孟郁槐低低一笑,放开她,转而牵起她的手,走吧,领我去瞧瞧,还有什么好东西?
    花小麦噗嗤乐了,抿抿嘴角,应一声。拉着他一溜烟地钻进厨房里。
    从她刚刚来到火刀村,这家伙就出现了,往后他们还要绑在一块儿过一辈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八月。去年挪进稻香园的十几株丹桂开了花,花小麦再度将陶知县夫人杨氏请来了稻香园,亲手置办一桌酒席,既是邀她赏花,也算是提前为她和陶知县饯行;
    九月,文秀才犹豫良久,终于找到花小麦跟前,艰难开口,将借钱二字吐了出来。
    他位于河边的那幢小院儿年久失修,颇要使些钱钞修葺。那之后,定亲、迎娶各样繁杂事体也免不了用银钱打点,即便是再省俭,最少也得花上二三十两。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要单靠自己的力量攒钱娶媳妇。可那要等到甚么时候去?他是男人,耽搁两年不紧要,然而周芸儿年纪已不小,又有那样一个不消停的爹,她只怕,等不了那么久。
    花小麦痛快借了三十两银子与文华仁,嘱咐他不必着急还。整个下半年的时间,除了照应稻香园的生意之外,便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张罗周芸儿的亲事上头。
    腊月里,周芸儿终究是顺顺当当地嫁了。
    酒席就设在河边,自有稻香园里一干人等。将酒菜准备得妥妥当当,体面周全,压根儿不消文华仁操半点心。
    新郎官被人抓住了灌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夜幕降临,男人们酩酊大醉。女人们帮着收拾一桌狼藉。
    花小麦在房中陪周芸儿说了两句话,抬脚走到门外,被刺骨的冷风一吹,登时打了个寒噤,忙将身上的厚袄子裹紧了些,举目四望。
    河边一派喜庆,然而火刀村中的其他地方,大多数人家已经吃过了晚饭,拾掇利落了,围着火炉闲话,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夜晚宁静时光。村间土路上,只有三五个半大小孩儿,捏着炮仗边放边笑,炸起砰砰的脆响,渐渐越跑越远。
    庄户人就是这样,每日里一睁眼便是辛苦劳作,从年头一直忙到年尾。日子在撒进泥土的汗水中悄然而逝,年复一年,始终如此,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除夕将至,又是一年,即将过去了。
    五年后。
    火刀村的冬天向来不大好过,虽不怎么落雪,那股子带着湿冷的空气却透过衣裳直往骨头里钻,在室外站上一会儿,便会觉得浑身冻得发僵,使人忙不迭地冲回房中,恨不能抱住火盆就不撒手。
    傍晚时分,又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更冷了。村中已没几个人行走,遥遥地从村西头传来一阵马蹄声,直奔村子东边而来。
    孟郁槐身上沾了些雨珠儿,头发也给浸得濡湿,飞奔到孟家院子门口,将马牵去屋后马棚,与老黑拴在一处,然后大踏步迈入门槛。
    前院里静悄悄的,孟老娘和花小麦都不在,厨房里有一阵没一阵传来鸡汤的浓鲜味。
    总算回来了,一出门就是二十来天,这一趟可还顺利?
    秦大嫂从房廊下迎了上来,拿一条长手巾替他掸去外袍上的雨珠儿。
    三年前,花小麦生二胎,因为实在喂养不过来,家中便请了位奶娘,正是这秦大嫂。那之后见她实在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个好帮手,便将她一直留在了家中,她男人则去了稻香园做些杂事,夜里就在那边看门。
    我自己来就行。
    孟郁槐冲秦大嫂笑笑,接过手巾,俯身擦了擦袍子下摆,随口道:怎没见小麦和我娘?小核桃呢?
    孰料那秦大嫂,竟是立刻讳莫如深地摆了摆手。
    可别提,今儿又是大闹一场,谁都劝不住。你娘气得满口嚷嚷肝儿疼,饭也不吃,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呐!
    孟郁槐心下了然,无奈地摇摇头。
    他娘的身体硬朗得很,好端端的,哪里会肝儿疼,分明是在那儿跟花小麦赌气呢!
    我去瞧瞧。
    他丢下这一句,便抬脚往后院去,将将穿过角门,打眼便看见小核桃蔫头耷脑地跪在花棚子下头。
    快要满六岁的小男孩儿,相貌跟他幼年时简直像了个十足十,虎头虎脑透着机灵,只是脸上那股子倔倔的劲头,却又是像谁?
    小核桃穿得像个棉包,骨朵着嘴跪在那儿。头顶的花棚子上搭了一层油布,一颗雨也落不下来,膝盖下头则垫了个软垫子罚归罚,保护措施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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