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身形,几乎将光线遮挡了大半,他手腕垂下时,上面绷带缠绕,一圈一圈,往外渗透着殷红。
    衣袍窸窣,蓁蓁坐起身,默默地坐在那里看了许久。
    直到有杯盏坠地的声响。
    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抬起脸庞,与那人对上视线。
    熟悉的眼,熟悉的面孔。他怔在那里,仿佛是才注意到她醒了过来。
    他们只是望着彼此,却没有人率先打破这份沉默。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似乎感觉到冷,她将衣衫轻轻拢了拢。
    “你怎么才来啊。”
    看着他,她低低地抱怨了一句。
    像是滴水入油锅,让谁的心脏,在顷刻间沸腾了起来。
    织金毛毯之上,雪白的衣袍拂过,留下一段清冷的松香气息。
    “我来晚了。”
    他声音微哑。
    她将下巴靠在他的肩头,眸子里还带着初醒的慵懒。
    她嗅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血腥气,和药香混杂在一起。
    她不愿动,就那么问他,“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有一个方子……”
    他顿了顿,可他不说,她也知道,割肉放血,以血入药,借以驱散梦魇之症。
    这样的偏方,他学医多年,如何会相信,明明是这样的荒诞无稽,他怎么也不该相信。
    “可现在看来,还是有用的,”
    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慢慢地收紧,却又克制住了,怕她感到疼痛。好久,他才问出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
    “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声线低沉而温柔。
    她不说话。
    可他却能感觉到,紧贴着她脸颊的衣衫某处,慢慢地湿了,那微末的湿润渗透肌理,却像是火焰般的烧灼,烧得他再也不能克制。
    他用力地把她搂在怀中。
    “这一次,不走了。”
    “真的?”
    “真的。”
    是谁,轻轻哽咽了一声。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你,”她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贵为太后,有很多人讨好我,很多人陪着我,他们每一个挑出来,都比你有意思多了。”
    “是吗,”他低低地笑着,如释重负一般,“若是这般,我倒也放心了。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好。”
    她皱眉,“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
    “蓁蓁。”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却像是有千言万语,他不说,那双深邃润泽的眼睛,却也说尽了一切。
    “可是,他们都像你,都不像你……”她忽然喊,“兄长。”
    “嗯。”
    她看着他的眼睛,“我很想你。”
    “我爱你。”他轻轻地吻上她的唇。
    ……
    今年的春雨,来得格外早。
    春雨濛濛,淅淅沥沥。
    天是青色,天空下有一架秋千,晃晃荡荡,吱呀作响。
    秋千是藤蔓编织,绿意盎然,春风轻拂,吹动一袭鹅黄色的裙摆,只是秋千上边坐着的人,却没有什么动静。
    凉凉的雨丝飘散在脸上,她的睫毛轻轻抖动,却没有睁开,似乎睡的正香。
    一把油纸伞,遮过了头顶。静默无声的,就好像一直就在这里守候着,只是为了给她撑起这一把伞。
    那白衣人沉默地站在那里,伞不能容纳俩人,他便全部往她那边倾斜,遮挡那濛濛细雨。
    他的目光,落在她沉睡的侧颜,又缓缓上移,落在她微卷的额发。
    有时候他总是要想,明明是他亲手养大的姑娘,早就看过了千遍万遍,可为何每次看着她,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总也看不够似的。
    多么希望,时光能够静止在这一刻。
    几个小宫娥走过,悄悄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她们压抑着兴奋,在议论着什么。
    他将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小宫娥们纷纷噤声。
    这位新上任的太医令,不仅医术高明,而且相貌一绝,是太后娘娘的裙下之臣。
    每次看见他们相处,宫娥们都要脸红心跳好一阵,怎么说呢,明明两个人什么都没做,却让人觉得他们什么都做了。
    就比如现在,太医令光是站在那里,为她撑开一把伞,就感觉这个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了其他人的存在。
    第二年,皇帝颁发的新政,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成功。
    太后娘娘的身子,却愈发差了,嗜睡之症愈发严重,终于,在暮春之时,宣告病逝。
    举国大丧,皇帝亲自为这位虽不是生身母亲、却救过他性命的魏太后守灵。
    而就在太后娘娘崩逝后不久,那位医术精湛、惊才绝艳的太医令,亦是消失无踪。
    有人说他为了太后殉情,有人说,他离开了宫中,云游四海去了。
    真相究竟如何,再也无人知晓。
    很快,民间又流传起了另一种说法,道是太后娘娘与这位太医令,双双私奔了!
    有人在小月洲,见过他们义诊的身影。
    君子白衣,佳人似玉,般配至极。
    可每次义诊过一个地方,他们都不多作停留,很快便乘舟远去。
    据见过他们的人回忆,这二人就像那话本里的神仙眷侣,分则各有神通,合则如胶似漆,羡煞世人。
    至于更多的故事,大抵,只存在于那些茶楼说书人的杜撰里了吧。
    ……
    桑春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的心口。
    摸到鼓鼓囊囊一物,她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继续躺着。
    幸好,钱袋还在。
    行走江湖,钱可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个女子,她手里端着一碗汤药,看到桑春和,她笑起来,相貌极美,颊边有两个梨涡。
    “你醒了?”她把药放下,坐到了春和的身边,声音也是甜美若黄莺出谷。
    春和好奇地看着她。
    她昏迷之前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劫匪对着她,垂涎欲滴地摸着下巴,那劫匪长得不太聪明的样子,还有点猥琐,把她给恶心坏了,忍不住飞出一脚,把人踢到了一边。
    结果,那个劫匪更兴奋了,还说什么,要把她抓回去当压寨夫人。
    拜托,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春和头皮发麻,转头就跑,结果在逃跑的路上摔了一跤,好巧不巧地撞到一块石头,昏了。
    想到这,春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子,不会破相吧,没摸到什么伤口类的东西,她长长松了口气。
    女子被她的举动给弄笑了,她看着春和,拿出了什么东西。
    “你摔到脑袋,昏迷了三天才醒来的。你脑袋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你伤得不轻,大概损失了一些记忆。不过,我在你的身旁看到了这个,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那是一块玉,上面刻着两个小字,“迟迟”。
    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春和想起了一些东西。
    “这是我的小字。我叫迟迟,姐姐,是你救了我吗?”
    春和生得极好,而且一把嗓子清脆甜美,大眼睛扑闪扑闪,又黑又亮,很容易就赢得人的好感。
    女子自然是笑着点头。
    “姐姐,你是郎中吗?”看到屋子里的药炉,还有一些晒干的草药,春和不禁好奇问道。
    女子说,“我是云游的医女,与夫君游历此处,见你一个小丫头昏迷在路边,这才带回来医治。”
    夫君?春和眨巴眼睛,这个姐姐没有绾妇人的发髻,她还以为姐姐是独居在此的女郎中呢。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春和眼睛弯弯的,甜甜地说,“姐姐救了我,我一定会感谢姐姐的。”
    她家里特别有钱,虽然,她不记得自己家,具体在哪个位置了。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她家里是不差钱的。
    而且,爹爹总是教育她,要知恩图报。
    姐姐救了她的命,她应该报答姐姐,这个世上,没有人不喜欢钱,拿钱报恩,准没错。
    可是,她怀里的钱袋不能给,因为那些都是闯荡江湖必备的。
    春和有些为难,想了想,便把那刻着她小名的玉塞进了女子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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