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早就怀疑过段执喜欢的人是季圆。
    因为他发现季圆居然不知道段执心有所属,还大咧咧地说段执清心寡欲,过得像要出家了。
    这显然不正常。
    段执敢于告诉他一个外人自己有心上人,却不敢告诉作为室友的季圆,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只是他后来观察两人的平时相处,实在太过坦荡,完全是好兄弟的架势,实在找不出一点暧昧,他才又慢慢放下了戒心。
    可是就在刚才的温泉,看见段执泛红的耳朵,他却突然恍然大悟——也许段执的所谓坦荡并不是因为不喜欢,恰恰是太喜欢了。
    季圆是个直男,还傻乎乎的,天生缺根弦,段执肯定知道他要是说出来,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他只能刻意回避跟季圆的亲密相处,牢牢把两个人的界限恪守在朋友的底线上。
    但人的心思怎么可能完全藏得住呢?
    泡个温泉什么都看出来了,只不过是季圆在场,段执就那么紧张。下午的时候也是,段执跟季圆一起去了吴山寺,明明像是不信鬼神的人,他却在季圆旁边买下了姻缘符,挂在了包上。
    全程一字未提,清白坦荡,却又处处是痕迹。
    季书言有种终于勘破了谜题的感觉,他就说嘛,难怪段执往他家跑得这么勤,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但他望着前面走在一块儿的两个人,心里却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段执正侧头跟季圆说话,段执足足有一米九,季圆却只有一米七五,两个人身高差了很多,但站在一块儿也挺和谐,都穿着黑色的浴衣,虽然花纹不同,乍一看还像情侣款。
    虽说季圆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异性缘,但却很受男孩子喜欢,他长相随了妈妈,五官秀气可爱,一笑起来还有个酒窝,从幼儿园起就总有小男孩把他错认成女孩子,追在后面喊公主,还大声宣布以后要娶季圆当老婆。
    本来以为季圆长大后就好多了,没想到还是祸害了身边的好兄弟。
    季书言盯着季圆软绵绵的侧脸,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造孽啊。
    他当然是无条件偏爱季圆的,不会昏了头去帮段执撮合,本身他家季圆就是个直男,心思又简单,遇上段执这种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人,那真是能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看着段执这样痴心地惦记着他那不开窍的侄子,明明心里喜欢还不能开口,只能装成好兄弟守候在身边……
    他又觉得段执怪可怜的。
    季书言拢了拢衣袖,有点发愁。
    .
    段执心不在焉地听着季圆讲废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也没能记住。
    他的心思大半都落在了身后的季书言身上,眼神不住地往后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在温泉的时候,他就觉得季书言忧心忡忡的,像是突然有了心事,也不愿意跟他俩走在一起,自己一个人落在后面,愁眉不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敷衍地应了季圆几句,极不走心地 “嗯” 了一声,又往后看了一眼,正好跟季书言的视线撞上。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季书言眼中倒映着明亮的灯光,满是欲言又止。
    段执充满疑惑地皱起眉,他为什么觉得,季书言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带着一点怜悯?
    但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住的别墅旁边,季圆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但他没带房卡,扯着嗓子喊舅舅,“开下门舅舅。”
    这一嗓子把人吓了一跳。
    季书言也不看段执了,走上前去用房卡刷开了别墅大门。
    这栋别墅占地不大,小巧优雅,往后面走还自带了一个小院子,做成了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格,秋天了,院子里的桂花树已经初初开放,细米粒大小的金色碎花,从树下走过都一阵沁人的幽香。
    进了客厅,季圆又跑去翻他自己的行李箱,非要拉着季书言和段执打牌,两人都答应了,反正现在才九点多,也没别的事干。
    但这场牌只有季圆一个人玩得最尽兴,其他两人都有些心神不定。
    极为罕见的,他最后居然从段执和季书言手上赢了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把桌上的牌看了好几遍,激动地直拍桌子,“给钱给钱!这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天。”
    他们来的钱不多,总共就一两百块的输赢,季书言给季圆的奶茶钱都不止这么多。
    他输了一百五,却给季圆转了二百,“拿着吧。”
    另一边,段执也把输的钱转给了季圆。
    季圆凭空发了笔小财,当即决定挥霍出去,“那我去给你们点夜宵。说吧,吃什么,别客气。”
    夜宵送来以后,季书言也没什么胃口,季圆点了烧烤,小龙虾和砂锅粥,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刚赢的四百都给花出去了。
    但季书言只喝了一碗排骨粥,就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筷子。
    倒是段执看他没吃什么,帮他剥了几只小龙虾放进碗里,知道他有点洁癖,特意带了手套,虾头也处理得干干净净,嫩白的虾肉沾了一点辣椒酱,整整齐齐地躺在碧绿小瓷碗里。
    他盯着那几只小龙虾看了会儿,段执做这一切很自然,仿佛是理所当然。
    一路上,段执都是这样细润无声,体贴得恰到好处。说是他作为家长带季圆和朋友旅游,但是到头来,段执反而比他更细心周到。
    季书言没拂段执的面子,把那几个虾吃了进去,心里对段执的愧疚又添一分。
    看他家季圆干的好事,段执这样浪荡不驯的人,现在却肯俯首帖耳,连对他这个舅舅都这么妥帖讨好。
    第15章 你没有错
    吃过夜宵,三个人就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度假别墅里房间数不少,谁都不打扰,各自占了一间。
    但也许是因为怀揣着心事,季书言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光怪陆离的梦,等他从梦里惊醒的时候,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才半夜三点。
    他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已经睡不着了,看了会儿手机也没用,干脆起床,决定去院子里坐一会儿。
    现在正是秋夜,外面安静宜人,天气也不算冷,也许走动走动,累了反而能睡着。
    他披了件外袍,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可他刚走到一楼的玻璃门那里,还没有来得及推开门,只是稍稍敞开了一条缝,却发现院子里已经有人了。
    半夜三点,院子里一片浓黑,只有几盏暖黄色路灯点缀在草丛里,在一片浓雾般的夜色中散发出微弱的光亮,也照出了坐在院内墙边沙发上的孤高身影。
    段执还穿着黑色金纹的浴衣,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夹了一支半明半灭的烟,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握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季书言一愣,推门的手顿住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但他还没想好,他就听见段执冷冷地笑了一声。
    “改不了就是改不了,你们恨我也好,接纳我也好,我都是这样子,” 段执语气很淡,“我就是喜欢男人,改不了,你想打死我随便,但要我低头认错,不行。”
    卧槽。
    季书言差点一头磕在门上,慌忙地捂住了嘴。
    他这是撞上了段执的出柜现场吗,这语气一听就是在和家里人通话。
    他顿时有点后悔出来瞎溜达了,他本就不爱掺和别人私事,段执又自尊心很强,被他撞上这么丢脸的一幕,想来是会很不舒服。
    他轻手轻脚松开了门把手,准备离开,但指尖刚松开,就听见门外的段执又道。
    “对,我有喜欢的人。但你放心,世界上没这么多变态,人家不喜欢我。”
    季书言不由一怔。
    他听不出段执是否伤心,只觉得这句话说得尤其冷,情绪没有起伏,平淡又冷静,只是在陈述一个自己早已接受的事实。
    可他却听得有点难过。
    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再说什么,但段执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没意义的话就别说了吧,再见。”
    季书言一慌,怕被段执发现,迅速准备开溜,但他在匆忙里碰到了旁边厚重的窗帘,底下的窗帘坠子啪得一声甩到了玻璃门上,在深夜里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脆响。
    这要没听见就是耳聋了。
    段执在庭院里转过了身,嘴上还叼着烟,眉头轻皱,眼神里带着一点还未散去的恼火,正跟在玻璃门后的季书言四目相对。
    空气一瞬间就安静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只有桂花清甜悠远的香味融化在空气里,风一吹,便黏在了人的发梢眉间。
    .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也就没有躲藏的必要了。
    季书言破罐子破摔,拉开了玻璃门,犹豫着冲段执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段执挑了挑眉,嗤得一声笑了出来,他坐的是靠着庭院边缘的长型沙发,随手拍了拍软垫,“要过来坐坐么?”
    季书言想了想,走了过去,他走近了才发现段执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罐啤酒,已经喝掉了两罐,空气里一股淡淡的麦芽香。
    段执问他,“你是睡不着吗?”
    “嗯,” 季书言说,“本来想出来转转,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段执笑了笑,知道季书言多少听到了他刚才的谈话内容,他心里也没多不自在,反正他在季书言这里,早就不清不白,但刚和他爷爷还有姑姑吵了一架,心里也说不上多痛快,又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你听到多少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季书言。
    季书言犹豫着,“没听到多少,我不是故意听的,就听到了最后两句。”
    但就这两句,信息量也够大的。
    他看了看段执在柔和月色下也锋利冰冷的眉眼,又问了一句,“你是为出柜跟家里吵架吗?”
    段执 “嗯” 了一声。
    他望着院子里那棵桂花树,想起自己家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棵桂花,就开在他的书房门外,从春到冬,四季常在,也不知道现在那棵树开花了没有。
    他能感觉到季书言在旁边欲言又止,像是想安慰他又组织不好语言,他笑了笑,主动开口道,“不用安慰我,我既然会跟家里出柜,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这一切都在我承受范围,” 他转头看着季书言,“其实现在比我想得还好一点,我暑假就跟家里摊牌了,因为他们忙着给我相亲,我就在家族聚会上直接说了我喜欢男人,把我爷爷气得发疯,拿着拐杖在揍我。叔伯都在要我向爷爷认错,姑姑倒是舍不得骂我,却一直在哭,好好一个家被我搞得乌烟瘴气。这中间几个月他们都没再联系我,直到刚才,我爷爷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改了没有。”
    他回答没有。
    改不了,他这辈子都不会改。
    他又喝了口啤酒,看见旁边季书言神色凝重,还开了个玩笑,“季叔叔,你这么严肃干嘛,是觉得我太荒唐了吗?”
    对季书言这种克己受礼,一辈子都规规矩矩,把照顾好家庭当己任的人来说,他的行为大概足以称之为轻狂孟浪。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明明可以拖着慢慢软化,他却偏要选这种不留后路的方式。
    可他天性如此。
    季书言盯着桌子上那两罐已经被喝空的酒,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刚才这一段话里,段执始终没有提起他父母的态度,他提及了爷爷,叔伯,姑姑,可他的父母却像是消失了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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