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不是说了吗?世子府受火灾牵连,烧毁了一大片,皇上让工部派了人修葺,家宅叫人一把火烧了,只好来投奔侯爷。”霍闲说:“这么大的侯府不会没一间客房吧?”
    裴熠一时摸不准他是何用意,总觉得他笑里藏刀,胆子也忒大了些。
    “侯爷不用这么看着我。”霍闲走近了一步,说话的声音也骤然变小了,“你怕我害了纪公子,如今我在你眼皮底下,对纪公子而言,不是更好么?再说了,你派人查我,在世子府很难查到什么的,我送上门来也方便些。”他往前走近一步,看着裴熠,依旧带着笑:“昨儿还说帮我。”
    “来人。”裴熠回首。
    等石峰到的时候,两人又拉开了些距离,裴熠看着霍闲,对石峰说:“思贤居收拾干净,让世子住。”
    “思贤......”石峰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这这个名字,抬头望着裴熠,见他主子点头,才哦了一声,随即带着人将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
    直到穿过长廊,站在门前霍闲才明白石峰方才的迟疑和惊讶来自哪里。
    “不是说眼皮底下么?”裴熠推开门说:“住吧,不过你最好收起不该动的心思,即使你避的开侯府护卫,也别想瞒得过本侯。”
    霍闲看着连在一起只有一门之隔的房间,一时有些后悔,但他却说:“思贤居,真是个好名字。”
    作者有话说:
    同居生活开始了......
    第35章 纠葛(五)
    宫外风声潇潇,宫内却灯黄烛影。
    月夕宴上太后因挽月公主的婚事伤了神,一入夜就咳,近日伺候的人打着万分小心伺候,帐外的丫鬟闻声忙将适才御膳房送来的蜜梨膏双手奉着,近身的芝兰姑姑接了手,低声在她耳边呢喃了几句,丫鬟便悄然退出了内寝,赵太后肩上披着绛紫色的梅花纹外袍,烛火微晃,她轻抬玉指拢了拢,同身旁伺候的芷兰姑姑说:“那案子怎么样了?”
    芷兰姑姑颔首说:“仝大人办事向来谨慎,这事也不难查,迟迟未定案,想来是心中有顾虑。”
    太后点点头,“他是个老狐狸,既不想得罪哀家,又要顾着皇帝,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两全的事。”她微微后仰,靠在藤椅上,懒怠的闭着眼睛。
    芷兰姑姑跪在一旁,替太后卸护甲,“只是没想到波及了世子府,如今皇上虽然让工部着人人去修葺了,可这毕竟是无妄之灾,世子心中定然不满。”
    “霍家......”太后撑着侧额说:“雁南到了他这一代,算是彻底没了盼头。”
    芷兰姑姑微微抬颌,就听见太后说:“听人说他搬出了世子府?”
    “是。”芷兰姑姑说:“说是搬进了定安侯府。”
    太后终于睁开了眼,眼中拂过一丝诧异,“怎么跟那个魔星撞到了一起。” 她画着精致的远山黛,眉目之间的风韵丝毫不减当年。
    “先前曾在权贵们之间传过,因当年定安侯带兵荡平雁南那起风波,这两人之间微妙得很。”芷兰姑姑眸光如云似雾:“定安侯平素是最瞧不上雁南霍家的,世子在谒都的风评,早都传开了,只是不知他怎会自己去找麻烦。”
    “不是找晦气,便是去求和。”太后阖眼含笑,“后宫不得干政,他这般行事怎得不引起皇帝注意,怕是燕贵妃也要受牵连。”
    “以定安侯的性子,去找什么都是他自讨苦吃,想来在定安侯府,世子的日子不会好过。”芷兰姑姑将护甲一一排好,收在檀木盒中,才起身。
    “他何时搬去的?”赵太后忽然睁开眼,坐起身问道。
    芝兰姑姑见势,忙说:“据下头人说,有好几日了,不过倒还没听说出什么事。”
    “没什么事?”赵太后看着被芷兰姑姑吹熄后又复燃的烛火,道:“若如此,倒是哀家小看了他。”
    殿里点的香,气味浓郁,太后轻轻捂鼻。
    芝兰姑姑看了太后一眼便会意的去灭了香,“敢怒不敢言罢了,战场里杀过人的将军,权贵再跋扈有几个真敢去惹他的。”
    “明着不敢惹,暗地里呢?”太后抬手,在灯下她那保养得当的手一如二十年前那般酥纤,“雁南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你说他要是去找晦气,保不齐会带点什么在身边。”
    芷兰姑姑没说话,将香炉一并带了出去。
    *
    霍闲搬入定安侯府那日动静颇大,连绵的阴雨之后天气也好,他纠集了谒都的权贵在玉楼摆了一场宴席,裴熠因公差并未到场。
    好好地府邸被连累烧毁,都当他这场宴席是心中郁结,找人疏解,可真的见着他了倒也没觉得他有多在意。
    旁人不知缘由,齐青却知道,他平素与霍闲交情不错,眼见他一如往旧,心中有些复杂,那日若不是李嗣出言挑衅太甚,他也不会当众羞辱他,以至于那打铁的因此丧命,还连累到霍闲。
    他提着衣袍,缓缓上了台阶,等他上了楼,玉楼的伙计挑开帘子,他才看见其实没几个人。
    “齐青啊。”霍闲笑着迎上去,说:“你可算是来了。”
    齐青见霍闲没将那事放心上,便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何,这雁南和东都两世子的差别就在于,霍闲明明是个温雅的富贵公子,却总叫他时常摸不准脾性,萨沙虽凶悍,却不叫人真的有多畏惧。
    主位上的赵彻慵懒的靠着椅背,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伺候的人,桌上一盘核桃被他吃得见了底,他偏头挑眉问:“纪礼没跟你一块?”
    这话显然是问齐青的,霍闲的视线也循着这话,越过齐青,朝他身后的楼梯下方看了一眼。
    “他没跟你说?”齐青边走边说。
    “倒是着人回了,裴国公近日在家,他不得空。”霍闲说:“我还以为他会想方设法溜出来。”
    他带着笑意,听着像是玩笑话。
    赵彻接了身后近侍递上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说:“常言山中无老虎,猴子才敢称霸王。”
    席间笑声不断,在赵彻的带动下,无人喝止,便越发的大胆起来。
    “可惜是只纸老虎,哈哈哈。”
    一群人不约而同的跟着附和,霍闲也含着笑,却未言语。
    李嗣也没来,在座的都心知肚明,便说起了当日齐青的“壮举”,赵彻抬眸道:“就凭他也想点上武魁?出来闹个笑话罢了。”
    “谒都人才济济,武魁人选尚未可知。”齐青说:“今日是来贺世子侨居,怎的又提了旧事。”
    赵彻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笑他无知,“世子在定安侯眼皮底下,有何可贺?”说着他凑近霍闲,侃笑一声,问道:“在他家你饭能吃得饱么?”
    一群人哈哈大笑。
    “这不是出来填五脏庙了么?”霍闲抬手叫人上菜,又让人给斟酒,眉眼间真的积了一抹愁云,道:“还是赵小王爷懂我。”
    “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叫你小子经历了一回,哈哈......”
    “谁说不是呢?”说罢霍闲便端起酒杯。
    赵彻是谒都纨绔之首,素来都是旁人捧着,他幼时身体不好,被赵王送去学武,不仅学了一身功夫,骂街的本事也一并从山野同龄人那处学了来,当然回了赵王府后也逐渐改了些陋习,只是那从小就养成的目中无人和唯我独尊的本事是刻在骨子里难以剔除的。
    “这么着。”赵彻眼咕噜一转,来了注意,“他若是敢为难你,我教你个法子。”
    霍闲看着他,没有说话,像是在等他自己说。
    “好了,好了。”齐青忙制止道:“世子约我们出来喝酒是解烦闷的,说这些不是让他更郁闷么?来,我们喝酒。”
    齐青率先端起酒杯,对席间的人笑道:“我方才在楼下遇到萧公子,说要上来送酒,怎的还没来。”
    霍闲顿了顿,被这句横插进来的话弄的有些糊涂,就听见一阵窸窣的木质轮印碾压的声音由远及近。
    萧琼安坐在红木漆的四轮座椅上,由人推着掀帘进来,他腿上搭着一条竹青色的盖毯,一头的乌发就只用了个藤木簪子束着,穿的也只是普通的白袍,并不似在座的人那般华贵,可他身上却透着骨子清冽的气息,叫人忍不住把视线往他那处看。
    他腿脚不便,外出都有人跟着,玉楼与谒都其他酒楼不同,因着这个缘故,正常人上下的台阶隔了层板子,旁边另开了条供他坐的这四轮车上下的过道。
    这些人都是玉楼的常客,萧琼安温声与他们闲话了几句,目光扫视了一圈后明显的愣了愣,“怎的不见纪公子。”
    纪礼爱热闹已经是谒都人尽皆知的事了,连酒楼的老板第一眼也是问出了这个。
    萧琼安不是权贵,只是商人,这些事并没有人会与他说,霍闲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并未说话。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了。”萧琼安抬手,便有人送来两坛酒,“各位请便。”
    他命人将酒放下,才退出去。
    “他像是来寻人未遂的。”席间有人说了一句,大家心照不宣的将目光落在霍闲身上,霍闲与身旁的人说笑,没甚在意,他们便又觉得不是。
    “给你们尝个新鲜的?”见其他人没甚反应,霍闲抬手:“拿进来。”
    后边的人闻言便掀起帘子来,手里端着一盏琉璃水晶盏托。在座的都不知道这么精致的盏托里放着什么珍宝,便忍不住好奇问:“世子又带了什么雁南稀奇的吃食。”
    “雁南哪有这么精致的点心。”霍闲轻轻捏着折扇,只是使了个眼色,那端着盏托的婢女便一一呈在各位面前。
    “这些均出自名动江南的苏州大厨董京之手。”霍闲说:“大家尝个鲜。”
    “名厨董京。”赵彻说:“燕贵妃对你倒是真的好。”
    席间传来一阵羡慕。
    董京是皇后的私厨,日前在月夕宴上的所有糕点均是他配的料,其他妃嫔因此也对他赞赏有加,也是因此惹出后宫妃嫔争夺,皇后为平息后宫口舌,近日赐了不少给妃嫔,燕贵妃不喜甜点,便乘霍闲进宫看她就全都给了霍闲。
    “那我对你们难道就不好么?”霍闲笑着说:“我可是一块都没多留,全带给你们了。”
    “侯爷也没有么?”不知谁跟着打趣了一声。
    赵彻仰头笑了几声,见霍闲没在意,便说:“你的这份留着,那便就有了。”
    霍闲摸着指节,倏的一顿,戏谑道:“你想知道啊,待会散了席同我一道去不就知道了。”
    那人便不说话了,见霍闲难得开口揶揄,众人笑作一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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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纠葛(六)
    日薄西山时分才散了席。
    阿京再赶到玉楼的时候,其余人都已经在护卫搀扶下离席了,他径直走上二楼。
    霍闲喝了不少酒,有些宿醉,他扶着柱子,望着来往的人出神。
    阿京急忙上前扶住他,在浓郁的酒气里他有点头皮发麻,下台阶的时候,阿京忍不住说:“我去牵马车。”
    霍闲面上宿醉,脚下却稳得很,甚至还能让开那醉酒的客人,“不用,走回去。”
    玉楼到定安侯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走回去倒也不远,阿京便扶着他出了玉楼的门。
    城里有条护城河,恰好玉楼的一角正临着河沿,景色动人,摇船的路过,船头坐着吟唱小曲的妙龄少女,曼妙的身姿映照水潺潺,往事就像走马。
    街上热闹照常,浓荫不在,远山便失了色,暮色将临,在他脚下投出一片橘红,他踩在红晕里,顺着沿街的晚霞走向它的尽头。
    *
    裴熠从千机营回府,进门的时候问了句“世子可曾回来?”得到的答案是不曾,知道纪礼今日没出门,他便没有多问,虽是深秋,但他日日穿甲,又要亲自督练士兵,免不了会出一身汗,等他洗漱好,正要去正厅用饭时迎面撞上了个人。
    侯府女子不多,原先那几个也是丧夫丧子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吴婶心慈,收留她们做了府里洗衣做饭的下人。
    “小心。”裴熠扶了她一把,并未注意到被他撞到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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