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她面前,抬起手给她擦拭着裙摆上的污泥。
    就像是在南疆。
    那时,天高气爽,他们策马奔腾在沙漠之上。她笑容永远是灿烂又明媚的,而他永远在她的身后。
    兜兜转转,如今这个人总算是又出现在她面前。
    “姑娘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能。”婆子什么都不懂,这个时候走上前邀功:“奴才怎么劝都劝不听。”
    “姑娘一醒来听说将军不在了,就非要闹着要出门找您。我是劝也劝了,拦也拦了,说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姑娘才肯在门口等着。”
    沈少卿起身,将脏了的帕子收回袖子里。他低头看着那裙摆,道:“这回成功弄干净了。”
    “什么?”她开口,随后记起什么跟着愣住。
    那是在他消失之前,那是还在南疆的时候。她偷偷去他的营帐,打翻了书桌上的砚台,墨汁溅在裙摆上,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她多爱美啊,整个人都是自信又张扬。
    裙子弄脏了在军营里又没有的换,闹脾气不肯出去。沈少卿无奈,只好抱着她坐在书案上,低头给她擦拭着裙摆。
    她双手撑在桌沿上,摇了摇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小姑娘爱臭美,哭红了鼻子。此时看着高大的男人弯着腰给自己擦裙摆,脸上又害羞的红了。
    “不会。”沈少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将她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笑道:“我甘之如饴。”
    没等她高兴,他却又举着染着墨汁的手道:“只是你下次不要染上墨汁了,我实在是擦不干净。”
    她那件新做的百花裙,只穿了一次。裙摆上本来只是零星点了几滴墨汁,如今被他一擦,墨水糊了整整一大块。
    好好一件新裙子,彻底毁了。
    “你……”她往下一看,气的声音都哆嗦:“你赔我的新裙子。”
    “好好好,我赔。”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此时也面对一件小小的衣裙,却也只有头疼的无奈的份:“我赔你十件。”
    后来,那十件新裙子,他派人送来了。只是可惜,却没机会看到她穿上。
    “新裙子好看吗?”扶着她的手往回走,雨水打在油纸伞上,沈少卿转过头,好像这两年间的时间弹指一挥,他们依旧还在南疆时那样。
    “很好看。”她站在他身后,旁边婆子打着伞。他们分明隔得很近,可是一人头顶一把伞的距离,却又觉得很远。
    “很漂亮的裙子,每一件都非常喜欢。”精致又独特,来送裙子的侍卫说过,这是他们将军特意请了裁缝去将军府里做的。
    是最好的料子,也是京都女子最时新的样式。
    她转头看向沈少卿:“但我一次都没穿过。”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主动穿过裙子。想让看的人不在身边,再漂亮的裙子都没有意义。
    沈少卿陪着他用了点膳,两人心思都不在那,谁也没吃多少。 她脚腕上的伤幸好没有复发,沈少卿检查了一番,又给她涂了药。
    裤脚撸起来,只露出脚腕,伤痕还是很深,沈少卿下手的时候动作放的格外缓和。
    千金又凑过来,缩在他的膝下打盹。沈少卿走的时候摸了摸猫的脑袋,才出门。
    闫准在门口候着,瞧见他出来道:“宋行之来了。”
    宋行之比他想象中来的更早,或者说,他一知道沈清云在哪,立即就过来了。
    夜色深深,晚间的雨才算是小了一些。宋行之没进屋,就站在影壁旁。
    几个月下来,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往日里的衣裳穿在身上,腰间一阵空荡荡的。右边的手臂还吊在脖子上,唇色一片惨白。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沈少卿时呆愣住,他并未认他出来。
    沈少卿在他面前站定,整个人温和儒雅。可下一刻,却扬起手,冲着他的脸狠狠就是一个耳光。
    这一下太狠,打得宋行之措手不及。他整个人发懵,脸上迅速的红肿。
    他倒在雨中,却又被他抓住领口提了起来。
    沈少卿冷冷道:“我不在时,就连你也欺负她!”
    第115章 占有
    “你是她的兄长, 是她的亲人!你看着她从小长大,你也知她在宋府过的有多艰难,背地里却觊觎她!”
    这是沈少卿最不能忍受的。
    他一死, 全世界的人都在欺负她。
    一想到这个, 他浑身就像是充满了怒火,整个人犹如从地狱中出来的一样。往日里那股温润的气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满是戾气。
    也是,他守了南疆是十年, 是战场上的雄鹰,外表再过于温和,也掩盖不住内里狠厉。只不过是看人罢了。
    “你不也是一样?!”宋行之倒在泥地里,看着面前那张脸,总算是记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他抬手抹着唇角溢出来的血迹,冲着面前的人吼道:“你以为你的心思就瞒得住吗?”
    “你养她十一年啊, 沈少卿。”宋行之抬起脸, 对着他冷冷的笑:“你存的什么心思?做的什么打算?”
    “要星星给星星, 要月亮给月亮似的宠。你看她的眼神你自己知道吗?!”
    “你可比她足足大十四岁, 你又干净到哪里去!”
    漆黑的夜里全是眼前人的低吼,宋行之从地上站起来。他看向对面的人,哪怕他如今改变了容貌, 可对上他时却依旧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一种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惧意,是多年来面对上位者的臣服。
    “我看你是她兄长的份上, 今日不杀你。”沈少卿手中提着剑, 尖光对准他的颈脖:“滚!”
    利剑削断了他侧边的长发, 差一点儿就划到他的脖子, 将他捅个对穿。宋行之被身后的护卫们扶着才算是没有倒下来, 冰冷的雨打在他的脸上, 他看着前方的身影却控制不住浑身的战栗。
    沈少卿的这记耳光就是在告诉他,他没有死,他回来了。他在警告自己,他是沈清云的靠山。
    哪怕时隔了那么久,这个男人还是一样。他永远站在沈清云的身后,为她遮挡住所有的风雨。
    “可是凭什么?”宋行之站在雨地里,雨水打在他那张脸上,混着血水流下来:“凭什么你就能作为守护者站在她的身边。”
    “凭什么她的眼里只看见你一个人?!”明明自己也是一样,他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沈少卿是在身后守了她十年,可他也是一样!
    沈清云看着他在雨中狂怒,手中的利剑扔了出去。 他神色漠然,没一丝变化,看见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陌生人。
    “真心喜爱就守在她身边,而不是像你千方百计,设计陷害,恨不得占为己有。”
    爱是克制,而不是占有。
    雨淋了一场,人又受了刺激。
    宋行之被送回府的时候人已经发起了高热,被抬下马车时整个人已经说起了胡话。
    “这是怎么了?”何氏听见风声连忙出来,瞧见宋行之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出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
    几个月下来,何氏憔悴了许多。沈清云不见了,宋行之的胳膊又被砍了一刀,命都差点儿保不住。
    何氏等了好几个月才等到人醒过来,早就心力交瘁。如今还指望着他去寻女儿呢,看见人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丝希望:“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不是说有了相思的消息吗?”何氏的眼泪掉了下来:“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
    宋行之睁开眼睛,便听见何氏的哭声。他烧的整个人头昏脑涨,却还是想起刚刚沈少卿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有他说过的话:
    “你的女儿如今好好的。”如今沈少卿都回来了,她的眼里只怕再也不会有他了。
    宋行之只觉得喉咙里涌来一股腥甜,他抹掉唇角溢出的血迹:“人我是带不回来了,你要是真的想救她,就自己去想办法吧。”
    沈少卿说他千方百计,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再看腌臜之物。
    是——他是千方百计,无所不用,若不是这样,他拍是连她的眼神都得不到。
    “母亲——”
    宋行之二话不说跪在了地上,他仰起头,喉咙沙哑:“母亲,我自幼爱慕相思,多年心意从不曾改变。”
    “我想娶她为妻,求母亲帮我一次。”
    太子为沈家求情,情没求到,反倒是惹怒了陛下。罚了太子在东宫禁足,接连好几日没去上朝。
    沈少卿这几日便忙了起来。
    他时常的不在府里,沈清云见他一面都困难。
    她的腿还没好,不能轻易出去,便在府里看看医书。瞧着这几日天气好,想着给千金画了张画。
    只是这几日它胃口不好,画像的时候越发察觉瘦了许多。沈清云为此很担忧。
    “不会有事的。”沈少卿晚上回来听说了此时,见她情绪不好,特意来安慰她:“只是猫年纪大了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猫缩在床榻上,睡得正沉,听见声响只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丫鬟说你这几日也没怎么用膳。”沈少卿说着低头看了她一眼,满脸担忧:“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不用。”沈清云摇了摇头,又继续去看千金了。
    沈少卿还要再劝,这时闫准在外敲了敲门。
    书房中
    沈少卿刚进去,闫准就带了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袭道士装扮 ,瞧着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瞧见沈少卿后,吓得立即跪在地上。
    他只看了一眼,便道:“送进宫吧。”
    陛下常年沉迷炼丹之术,已经到了痴迷的境界。他这段时日送进宫里的道士没有十个也有六七个。
    “将军就不仔细瞧瞧?”闫准道:“这道士是在江湖行骗的,偷奸耍滑,糊弄人可是一把好手。”
    “哄的住陛下才是本事。”沈少卿坐在书案后,闭着眼睛脑子想的不知是什么。
    他身子靠在椅子上,手指情不自禁的摩挲着右边的手腕。那处系着一根红绳,瞧那褪色的程度,已经年代久远了。
    可将军却是形影不离,一直戴着。闫准认识他这么多年,却从未见他从手腕上去取下来过。
    闫准大着胆子跟着看过去,刚瞟一眼却是被沈少卿察觉了。那双眼睛睁开,眼神里却满是锋利。
    “还有什么事?”
    他面上带着烦躁,闫准看到这儿,倒当真儿不知该不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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