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听过一遍也就忘了, 想了想又让莫青青不要相信这些自我禁锢的话,摸摸小姑娘的头, 手腕的金镯子顺着莹白的肌肤往下滑, 清姿窈窕。
    莫青青咧着嘴巴笑, 末了偏着头有些好奇地问她, “那和侯爷重新在一起的话也是骗人的吗?”
    可是,前几日她亲眼所见季初姐姐对聂侯爷十分精心细致,就连房中的香料都想到了。夜里,她窝在夫君怀中和夫君说起的时候,夫君还想了好一会儿感慨聂侯爷手段高超呢。
    “当然是假的!”季初神色很认真,她已经收下了沈听松的玉佩,意味着她同意了他的求娶。她从来不是朝三暮四的女子,既然有了婚约如何再与别的男子牵扯,等到她将欠聂衡之的情分还清,就会离开。
    是啊,离开。季初的心里第一次有了这个想法,比起上辈子的风平浪静,这辈子她在潞州城的时日,说实话,纷扰太多了。而且可以预见,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烦心事等着她。定北侯是一遭,向堂伯父解释沈听松的身份是一遭,平京城的使者又是一遭。
    现如今季家的危机解除了,有堂兄在有施岐在,起码可保数年内无忧。甚至数年之后的城破也可能不会再发生,葛知州还好好地待在潞州任职,掀起战乱的异族首领被聂衡之一刀给杀了……
    既然如此,她留在这里还做什么,上辈子她隐居在南城的市井之中,只带着双青一人,过着无人相识平淡至极的生活,也并无不妥。
    至于离开去哪里,她现在还未想好。
    不过,沈听松好似提到过风景秀丽的清净峰,清净峰上有道观,道观里面的无为真人是她父亲季尚书的好友。
    自古,战乱苛税都与出家人关系不大,清净峰上也该是真的清净吧。
    季初模模糊糊起了一个心思。
    ***
    季初只在莫青青这里停留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聂衡之身边的近卫沉默着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便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回到别馆里面,幸好那些从平京城远道而来的使者们已经不在了。季初放心地抬起了头,挺直了腰背不再刻意闪避,脸上还带上了淡淡的笑,然而刚转过一道走廊,她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
    “好孩子,舅舅也是才知道你与衡之和离回了潞州,衡之他性子霸道,你受委屈了。”昔日的李家舅父,一脸怅然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对她的关切,仿佛真是她的亲舅父一般。
    可惜,季初的外祖父只生了她母亲一个女儿,不然想必就是亲舅舅也不敢在聂衡之的势力范围内指责他霸道无礼。
    “我既然已经和离,也该唤您一句李大人。”季初知礼,含笑朝他福了福身,掩藏起了心下的不耐。从前的李家舅父对她可不如现在客气,李家想将女儿嫁给下一任的定国公,延续家族的显赫姻亲,无奈聂衡之先一步娶了她,国公夫人李氏又心心念念为聂锦之选上一位高门的贵女,自然也看不上李家的侄女。于是,李家人又将目光放在了聂衡之身上,毕竟他是定国公世子,日后会继承定国公府。
    季初还记得成婚的第一年,她同不太耐烦的聂衡之一同到李家为他的外祖母贺寿。李家舅母直接就在她面前夸赞起了自己的女儿,又说聂衡之是李家的外甥,可靠安心的话,其中之意十分明显。
    他们想让聂衡之纳自己的女儿为偏房,最好是平妻,当然贵妾的位置也勉勉强强可以接受。
    季初当时性子还有些鲁莽,不等她说完就冷着脸拒绝了,给李家舅母好大一个没脸。
    李家舅母又气又恼,可能也自恃过高,将此事直接在寿宴上挑明了,她想当着过寿的老夫人,聂衡之身为晚辈肯定不会拒绝。
    但聂衡之是什么性子,心高气傲到了极点,怎么可能被人压着纳妾。季初当初没有入他的眼,即便明媒正娶,他也是爱答不理的,何况一个妾室?
    他沉着脸直接砸了酒杯,嗤笑着说了一句自己姓聂不姓李,他的事还轮不到一个舅母做主。不顾自己外祖母的脸面,他斜睨了季初一眼,直接敛袖离开了,一身气势傲人,硬是没人敢拦他。
    季初压抑着欢喜,小步地跟着他后面,眼角余光瞥见李家人的脸色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红的黑的白的都有,难看的很。
    有了这么一出,聂衡之就和李家疏远了,李家人和聂锦之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
    却不想数年过去,物是人非。甚至当定国公府都覆灭了之后,李家人却又是像忘了当年的事情,主动朝聂衡之示好。居然连她这个和离的前夫人,都用了心思,刻意等在这里堵她。
    福至心灵,季初左右瞥了一眼,翘着红唇开口,“李大人您到潞州城来是为了聂侯爷?您孤身一人离家可真是辛苦了。”
    “是啊,衡之是妹妹的骨血,听闻他受伤,我们一家人都寝食难安。我的小女儿若雪心系表兄,也跟着一同来了,日后也能照顾他。”李侍郎又叹了一口气,很是为自己的外甥担忧,担忧到只有自己年仅十六的女儿贴身照顾才放心的地步。
    季初有些想笑,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心中那股笑意,绷着脸点点头,“李大人说的很是,若雪姑娘细心,定能照顾好侯爷。”
    话说完,她也不管李侍郎是何种反应,绕过了他就往前走,迅速地让他反应不过来,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噎在了喉咙里面。
    想要让季初将若雪引荐在衡之跟前的李侍郎,看着季初远去的背影,气的胡须颤抖,季尚书的女儿,果真是有辱斯文,和离了还不知廉耻地住在别馆之中。
    小女儿才貌出众,定能修补他们家同衡之的关系,怎么才能让她出现在衡之面前呢?李侍郎自己也悚这个外甥,绞尽脑汁想了想找了个下人问了聂茂之的住处。
    无论如何,衡之身边缺少一个侯夫人,这个位置得是李家的。
    ***
    季初同李侍郎的谈话自然瞒不过聂衡之,几乎是她这脚迈进房中,后脚聂衡之皱着眉头很嫌弃地问她,“若雪是谁?他怎么还有一个女儿。”
    当年被塞着做他贵妾的表妹是李侍郎的二女儿,聂衡之隐约记得名字里面带了个月,跟雪没有丝毫的关系。
    屋中弥漫着淡淡的玉兰香气,他也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圆领袍子,猛然一瞥仿佛一位俊美书生,可惜季初再一定睛,他眉眼间的挑剔神色告诉她眼前人还是那个熟悉的定国公世子。
    “侯爷,平京城既然派来了使者,想必很快也会知道我和沈听松的关系。这几日您看我能否暂避到他处去?我看李大人也不会放弃让他的女儿来照顾你,迟早还会生出事端。”季初定了定心神,低声细语地将自己的意思说给他听,左右他的头痛之症有了缓解。而且,那个“他”出来的时间已经从两个时辰逐渐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想必,很快也就消失了吧。然后,聂侯爷的失魂症就会好起来。
    “不行!”聂衡之飞快地拒绝,甚至因为激动坐直了身体,直勾勾地盯着季初。
    季初心一跳,又与他温声说了一遍自己不适宜出现在人前,还提了一遍外面疯狂传播的流言,“侯爷也清楚你我之间现在根本是清清白白的,若我一直留宿在这里,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好。”
    她以为那些传言是聂衡之弄出来的。
    聂衡之却不然,他并未察觉到她的意思反而觉得她在为自己找借口,心下一涩,他咬咬牙扯开了自己的圆袍,将包着绷带的伤口袒露在她面前。
    为了迷惑徐大监等人,他早上练了一会儿骑射,伤口如他所愿地流了血。
    此刻动作粗鲁急切之下,同样地点点暗色在他的绷带上晕染开,映入季初的眼底。
    “本侯说过了沈听松一事不会牵连到你和季家身上,而这伤是你欠我的。”他语气冷淡,深处夹杂着的一丝惶恐与委屈,没让季初发觉。
    季初呼吸一窒,抿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将他的外袍系上,想了个折中的方法,“不如我只在白日陪着你,到了晚上你容许我回到季府去,第二日我再过来,行吗?”
    “你放心,几十里外就埋着我的父母,在你伤势和失魂症未好之前,我不会食言的。”她眼中闪着光,带着些难为情的祈求。
    “那个蠢货呢?他会哭。”聂衡之死死压抑着焦躁,拿出那个“他”做了借口。
    “既然迟早会消失,我们就先试一试夜里大夫为你施针后,能否彻底压制住……”季初缓了缓情绪,语气轻的很快就消散开来。
    聂衡之沉着眸看她。
    季初含笑回望,又掐着手心道,“比起他来,你当然是最重要的。”
    一句话,乌云散去,聂衡之应下了。
    是夜,季初回了季府,而施过针后,聂衡之睡在季初睡过的长榻上一夜无梦。
    那个哭哭啼啼的聂衡之彻底消失了。
    第六十八章
    次日, 季初得到了这个消息,只是沉默了片刻又从季府坐上了去往别馆的马车。
    马车在天色还未亮的时候就守在了季府的门外,季初坐在马车里面, 手中摩挲着沈听松留给她的玉佩, 静静地想,潞州城的城门要在辰时之后才会打开……
    ***
    今日季初没有在别馆里面遇到诸如李家舅父等从平京城过来的人,连原本预料到会看到的徐大监也不在。
    她昨日就得知, 平京城的使者们是为了定北侯而来, 也做好了今日遇到他们的准备, 所以没有在别馆看到他们觉得有些意外。
    季初留了个心眼, 在聂衡之的面前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这个疑问。
    聂衡之闻言,轻猫淡写地告诉她,徐大监另有他事, 启程去了江中节度使那里, 由卫长意和施岐陪同。
    季初定定看了他一眼,没有接着问下去, 她知道分寸, 有些事情避开为好。然而她的心里却不可避免地在猜测会不会和沈听松有关,离意愈发浓郁。
    她兀自想着,手中又拿了针线来做,这次是一匹墨蓝色的纱绢, 她要裁了给聂衡之当做罩衣穿, 薄如蝉翼的纱绢要特别小心。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缝线,十分认真。
    忽然之间一缕浓密的乌发扫在她的脸侧, 痒痒的, 季初迷茫地抬了一下头, 视线就撞到了凑过来的男子, 他凤眸潋滟,凑到她身边,看着她手中快要成形的纱衣隐隐地带着一些期待。
    季初呼吸放缓,僵了一瞬后温柔的杏眼看他,淡笑道,“放心,这一次一定是侯爷的尺寸,我问过别馆里面的下人了。”
    “嗯。”聂衡之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见她没有抗拒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又歪在了床榻上。手上说是持了一卷书在看,但实际上那书页许久都没翻过去。
    季初做完了一件罩衣,他手中的书也适时地放下,目光故作淡漠地望过来,语气也矜贵,“既然都做好了,不如现在就试一试吧。”
    季初笑笑,将衣服递给他,凤眸朱唇的年轻郎君衣服上罩了一层飘飘渺渺的墨色,不仅多了几分稳重,还隐隐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她神情专注地看了一遍,忽然又觉得里面的袍子颜色不配了,又让下人翻出锦缎来,手中不停地又开始缝起外袍。穿针引线,动作极为熟练,白嫩的手指在颜色鲜亮的锦缎中穿梭,聂衡之看着看着有些失神。
    今日的季初对他特别的好,好到他产生了妄想,季初会再次接纳他,将原本的那颗心还给他……
    这一日,季初依旧是天色昏暗的时候回去了季府,聂衡之留在别馆让大夫为其施针,又是一夜安眠。
    次日,趁着卫长意不在,她温声央着聂衡之派人接来了莫青青还有她的大白猫。
    聂衡之虽然极其不乐意他和季初之间插进来一个莫青青,可他现在一颗心装的满满的,想听她的话,想对她好,想让她开心。
    于是,莫青青终于又得以到了别馆里面。
    初一见到季初的面,小姑娘就冲着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这是在暗示她已经将信件送出去了。
    季初也悄悄地点点头,末了趁着聂衡之与自己的亲信商谈秘事的时候,手指翻飞地为大白猫做了一个小垫子,又问莫青青,近日的心情如何,和卫长意之间的矛盾说开了没有。
    莫青青闻言先是翘着唇甜笑,可过上一会儿又开始唉声叹气,小声地和季初说话,“季初姐姐,夫君说他没有碰过那些妾室,也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庶姐。可是这次,这次府中的二堂兄到潞州来,带来了后院的楼姨娘。我看见了楼姨娘又想起来她和我庶姐生的有三分相似,又想他若不是喜欢我的庶姐为何总纳和她长得相似的妾室呢。”
    季初手中的针线活动作慢了些,清澈干净的杏眸里面映着莫青青的神色,莫青青的性子单纯,有什么都会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季初看得清楚她很苦恼,而且她对卫长意也没有许久前那么信任了。
    “我再去问夫君,夫君就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了。”莫青青很苦恼,也在害怕,她数月前在去外祖父家中的时候偶然遇到了庶姐,庶姐生的美貌妩媚,从小就比她受欢迎。庶姐告诉她,一开始卫长意到家中求娶的女子是庶姐,是她的母亲从中作梗才让这桩姻缘落到了她的头上。
    因为她生的比寻常的女子胖,脑子又有些笨,除了吃喝玩乐,琴棋书画不通,针线活也不好,所以母亲担心她嫁不出去好的人家,才横插一脚将卫长意变成了她的夫君。
    庶姐的这番含着怨恨的话,让莫青青做了许久的噩梦,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茶饭不思,不到两个月就瘦成了纤细的体型。
    闻言,季初细眉微蹙,温声安抚了她两句,倒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卫长意将和青青庶姐长相相似的女子纳为妾室,说他对青青庶姐无意,很难令人信服。
    “那青青,你想怎么办?”她问起莫青青的打算,潞州城中除了自己莫青青没有其他的亲朋,除了自己也当然没有人能帮她。
    肥肥的大白猫软软地蹭着莫青青的手掌,热乎乎的。听到了季初的话,她屏紧了呼吸有些紧张地摇头,“季初姐姐,我,我可能会去家中的亲戚那里住一段日子,再做打算。”
    莫青青从前生的圆润可爱,现在虽然瘦下来了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停扑闪,季初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含笑嗯了一声,又事无巨细地交待她,“一定得央人将你给接过去,路上万一遇到了危险就麻烦了。”
    莫青青急急地应声,没让季初发现她的异样。她是要到亲戚家里不假,可……是她悄悄地离开。莫青青知道,夫君肯定不会同意的,夫君现在看她看得可紧了。
    ***
    莫青青离开,又过了一个时辰内室还是传来似有若无压低的声音,季初一个人待在外室,做了许久的针线活眼也乏了,停下手百无聊赖地坐着休息。
    她脑中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儿想同样是聂衡之的好友卫长意和裴文安差远了,一会儿又想现在身在江南的沈听松如何她递过去的信走到哪里了,一会儿又想起了那个戳一下哭一下的人彻底消失了……最后她突然忆起了那日发现她为沈听松作画时歇斯底里仿若阴间阎罗的聂衡之。
    那日不久后,她发现聂衡之用匕首划上了自己……
    心下一动,季初将手中的针线放到一旁,温声唤了一个下人拿些笔墨过来。
    等到聂衡之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已经是半下午了,他慢吞吞地从房中踱步出来,利眸一扫锁定了女子的身影。
    临窗的桌案旁,季初坐在那里,背影纤瘦长发如瀑,低着头神情专注,一丁点儿的碎光洒在她的侧脸上,肌肤胜雪,气质沉静温和,小小的红宝石耳铛垂在她细白的颈间,清丽动人,可爱极了。
    聂衡之忽然就不想再往前走了,他有些害怕这些都是幻觉,是他日夜臆想出来的场景。可许是他的身躯高大,许是他的目光太热烈,季初发现了他,回过头朝他浅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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