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万古川一直是孑然一身呢。
    自己椿萱并茂,何曾想过有一天父母亲不在了……而万古川……孤身一人这么多年。
    唯我一人……
    会陪着你。
    林泓在他身旁躺下,缩进他的被子里,侧躺着,注视着他。
    在被窝里找到他的手,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林泓又朝他贴近几分,小心翼翼,避免压到他的伤口。
    要紧紧依偎着他,感受到他体温,才能安心。
    林泓鼻尖蹭过他的脸颊,额头抵着他的鬓角。
    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讣告:一种报丧的文书
    第150章 彪炳千秋玓瓅万代
    在这竹屋里一呆又是三日,万古川依旧在昏迷中。
    冬天山里无甚药草,林泓每日都要骑马去最近的小城里,按照鱼天亦开的药单子购置干药草,也会买回一些生活所需品。
    本来他们是打算直接转移去小城里的,生活也更方便些,但万古川的伤势忌搬动,而且林泓要求就留在这避世的深山竹屋里——
    林泓猜测是有人要害万古川,害他坠崖,中间被程进玖截胡,那些人未能确定万古川是否真的身死,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能暴露行踪,如若被他们发现万古川还活着,那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人的背后靠山很大可能是德明帝,难以为敌。
    这竹屋虽小,五脏俱全,熬药、举炊都不成问题。
    林泓不会备膳,鱼天亦也不会,程进玖在这个时候就成了中流砥柱。
    这竹屋住宿条件有限,林泓也不好再叫人过来帮忙,他只是写了信寄回镖局告诉屠鸿雪自己的情况,并嘱托他负责镖局大小事宜。
    屠鸿雪收到信后也来看望了一趟。
    林泓每天都亲自熬药,再一勺勺喂给万古川。
    昏迷中的人是吃不下硬物的,他也只能给万古川喂些粥和肉汤之类的流食。
    他每日也会给万古川的伤口换药。
    夜里就缩在他身旁,小声在他耳边说话,再贴着他睡去。
    万古川伤口结痂,在重新长出新肉,林泓每天都在盼望他能睁开眼睛。
    但是没有。
    林泓在想,在鬼方里,万古川不肯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谁又知道变成鬼的形态出入鬼方是因为深度昏迷还是死亡呢。
    突然变成那种状态,他自己可能也不清楚情况,只能联想到自己已死,所以他才迟迟开不了口。
    可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回到现世,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死讯,依旧会崩溃呢?
    林泓坐在床边,注视着万古川,伸手,指尖轻轻描过他脸侧的轮廓。
    都瘦了。
    “快醒来吧……”林泓的声音微哑,他俯身,轻轻碰了碰万古川的唇。
    *
    这一日,恰巧路过万古川坠落的悬崖,程进玖遥遥给林泓示意。
    除了林泓亲近之人,几乎无人知道林泓和万古川的关系,但林泓还是怕有心之人起疑,一直没去查看那悬崖,今日路过,得以一见。
    “就是那里。”
    林泓顺着程进玖示意的地方望去。
    壁立千仞。
    从这么高坠落?
    林泓心跳都惊得加快了。
    幸好悬崖下方植被茂密,幸好……
    林泓在想,是何等高手能让万古川坠落这悬崖?
    万古川是何许人——战功赫赫的将军,江湖传闻里的“夜鬼”,是谁能动他?
    除非是他自愿……或者毫无防备。
    所以是他信任的人。
    ——林泓如此想着。
    *
    这天日落,竹屋迎来了一个骑着骏马的高大身影。
    林泓坐在竹屋外的椅子上同他对视着,一动不动。
    “林公子。”张钎毅坐在马背上同他打了声招呼。
    林泓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久仰。”
    他认识这个人——万古川的副将。
    那个可以划破万古川衣服的人。
    万古川提到的要禅让自己将军之位的人。
    林泓和张钎毅在将军府前有过一面之缘。
    “张副将光临寒舍有何贵干?”林泓依旧没有要起身迎客的意思,端起身旁小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看向他,目光不咸不淡,“还是称您张将军比较合适?”
    张钎毅逆着夕阳,沉默着,若非胯·下骏马在甩着尾巴,他就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良久,他叹了一声,问道:“将军可好?”
    林泓放下茶杯,“问我有何用?你们不是连尸首都未寻见吗?我还等你们给我消息呢。”
    张钎毅从马背上下来,神情有些悲切,“让我见见他吧。至少告诉我他尚在人世,让我知道自己没有失误害死他。”
    林泓挑眉。
    张钎毅道:“这是将军计划的,他让我陪他演这出戏。”
    *
    “将军,您当真要如此吗?”张钎毅神色凝重,看着那道修长背影,“就不能呈递辞帖吗?”
    低沉的嗓音笑了一声,万古川放下手中东西,转身看向他,“近日军队混入了不少高手,你没感受到?——德明帝是不想让我活着回去的。”
    张钎毅一怔,战事结束,德明帝派来几位使臣与南蛮谈判,而护送使臣的队伍确实有些壮大得过头了,他只当是为使臣们的安全着想,没成想……
    “将军,就算如此,他们也决计不是你的对手。”张钎毅力争。
    “逃不掉的。想让我死的何止德明帝。”万古川道。
    “德明帝老了,朝廷里的党争只会愈来愈烈,我向来没什么兴趣。”
    “朝廷上想参我一本的人不胜枚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我请辞,卸甲归田,朝廷里云谲波诡,立储君也好,新帝即位也罢,只要我在人世一天,他们依旧视我如眼中钉。”
    这些,张钎毅也明白。
    万古川前震北狄,今又破南蛮,何其恐怖的手腕,民心所向,军心所指,如今天下何人不识他姓名?
    旧帝新皇谁又会允许臣子的威名胜过自己?拥护他们的大臣也不会允许。
    更何况,万古川还如此年轻,谁能保证他卸甲之后不会东山再起?他的威名依旧留存啊。
    让他留在朝廷,就是扳不倒的大山,刚正不阿、软硬不吃;让他远去朝廷也无疑等同于放虎归山,朝廷上那些政客依旧会忌惮。
    除非……让他死。
    “我肩上还担着数十万士兵的性命……”万古川看着他,“我不敢保证回朝后会搅起多大风波。我不能带着他们犯险。”
    张钎毅垂眸,说不出半句话来。
    株连九族的例子还少了吗?万古川只身一人,凑不齐九族就拿其他亲近之人开刀。更何况,他的军队对他忠心耿耿。
    万古川继续道:“此时‘死’去,损失是最低的。”
    “风险太大。”张钎毅道。
    “死而后生。”万古川道。
    无论如何都是死,只能赌一把。
    “戈坚,我的立场不代表你的立场,朝廷里风云变幻,你且尊从本心。”万古川看着张钎毅,“军队就交给你了。”
    “难当重任。”张钎毅心头依旧不愿。
    万古川笑了一声,没接他的话,只是把自己的姓名牌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可以就你一人知晓便好——你是我在军中最信任的人。”
    张钎毅别开脸,不想去看他的姓名牌。
    *
    “都被将军说中了,护送使臣来的队伍里确实藏匿着杀手,而且是一直藏匿姓名、武功极强的高手。他们先投毒,而后行凶,最后想把罪名推给南蛮死士。”张钎毅的眼底带着厌恶。
    “德明帝何等精明,朝廷中皆是老奸巨猾的狐狸,几位高手也是做惯了杀手营生,绝非等闲之辈。要骗过他们,只能狠下心把假戏往真的做,否则日后,就算将军换新身份,行于世间也不得安宁。”
    张钎毅讪笑:“要想杀将军,他们就得费些心力了。”
    “这些杀手在深夜趁他独自一人时下手。将军佯装中毒,这些杀手生怕杀不死他,还要试探他是否当真中毒。”
    “六个高手,对他围追堵截。”张钎毅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种杀意肆虐的恐怖。
    林泓听得心也揪紧,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张钎毅继续道:“高手五感过人,我藏匿得太近只会被察觉。将军让我不要跟去,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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