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胤祉也该走了:“我去后宫探望额娘,大哥你留在这里安心治伤,惠妃娘娘那里我去给你报平安。”
    “别跟额娘说我受了伤,就说我被皇阿玛留在前头清理战场了。”
    皇宫变战场,比戏折子上演的都夸张,而这场大戏的两个主角都还在太和殿。
    有那么多人护着,康熙毫发无伤,不像被人压着跪在下面的废太子,伤痕累累,连头发都被打散了。
    大殿上的尸体虽然已经都清出去了,可片片血迹仍在,周围凝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康熙气到手都在发抖,想说话可话在喉咙里硬是激动到说不出来。
    “皇阿玛判了儿臣谋逆之罪,没做过的事情儿臣可不认,儿臣只能谋逆一场给皇阿玛瞧瞧,也好坐实这罪名。”
    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要怪只能怪他当初未能听索额图之言,若是能在早些时候便干脆利落地动手,他就算是背负千古骂名,可胜算也比这一次要大得多,而这一次就差那么一点点。
    “你这个逆子、混账,不孝不仁的东西,你可知刚刚有多少大臣、宗亲被杀,天下承平才多久,满人入关才多久,你是要断送了爱新觉罗的江山吗?’”
    康熙咽下口中的腥甜,吼完这些话后,被气到站都站不稳,哪怕是吴三桂造反,噶尔丹叛乱,也没把他气到这般模样,更没有对朝廷造成如此大的损伤。
    除夕宫宴,朝廷重臣和皇室宗亲皆在此,刚刚折进去了一大半,老大和老三都受了伤,老八更是被一箭射中了左肩。
    差一点,太和殿上的人就让老二全给端了,也包括他这个皇帝。
    “那是皇阿玛要管的事儿,儿臣技不如人,已经输了。”废太子此时还扯着嘴角笑了笑,“儿臣知道自己赢的可能性不大,只是谋逆的罪名都已经给儿臣安上了,不真正的谋逆一场,儿臣在咸安宫内呆的也不安心。”
    “儿臣有今日,都是皇阿玛逼的,儿臣也想做一个仁义礼孝的皇太子,可皇阿玛您不让,便是圣人处在儿臣的位置上,怕也不能让您满意。”
    “儿臣也很好奇,没了儿臣,皇阿玛将来会选哪一个儿子,他们又会不会落得和儿臣一样的下场,毕竟皇阿玛您从来不允许任何人沾染您的权柄。”废太子毫不顾及的道。
    他早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从索额图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为今日谋划,与其被圈禁一辈子,那倒不如赌上一把,三尺白绫也好过圈禁半生。
    康熙挥手,让人将废太子押下去,自己则跌坐在皇位上,猛的吐出一口血。
    梁九功一边让人去请太医,一边跑上前去给万岁爷擦拭嘴角上的血迹。
    “皇阿哥们如何?”
    “八贝勒伤得最重,如今还昏迷不醒,直郡王正在后殿处理伤口,诚亲王治完右臂上的伤便去了后宫,还安排了外头医馆的郎中进来瞧病,七贝勒脸上的伤怕是要留疤,剩下没有伤的阿哥们都去了后宫。”
    “宗亲和大臣们如何?”
    “裕亲王、恭亲王、康亲王、信郡王、僖贝子……一等公阿灵阿大人、散秩大臣鄂伦岱……皆已亡故。”
    死哥哥,死弟弟,死表弟,死了那么多的宗亲和大臣。
    不算身上挂了彩的,宫宴上的这些人没了一半。
    康熙此时内心三分愤怒,三分担心,三分忧惧,还有一分失落。
    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亲政三十多年,辛辛苦苦创下的局面,全被废太子毁了,
    鳌拜专权时虽然困难,但他踌躇满志,可是这会儿,他老了,没有从前的心力了,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只感受到了深深的愤怒和疲惫。
    废太子又被关进了宗人府里,由隆科多负责看管,且身边寸步不能离人。
    京城戒严,整个紫禁城都凝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废太子的人手当时全冲着太和殿去了,后宫女眷们倒是免于一难。
    荣贵妃满心庆幸,既庆幸儿子没事儿,又庆幸此次宫宴没有把弘晴带进来,否则小家伙就要随胤祉在前头遭遇这场祸事了。
    同样满怀庆幸的还有惠妃,儿子无事,家中的大宝贝疙瘩也没带进宫来。
    四贝勒在承乾宫和永和宫之间选择了前者,皇额娘只他这么一个儿子,额娘还有十四,而且比起额娘,他这会儿更想见到的人是皇额娘。
    宜妃宫中最是热闹,三个儿子都在跟前,最重要的是全都好端端的,就连最是体弱的十一,也被兄弟们护的好好的。
    钮钴禄贵妃那头,母子俩的话题已经从太和殿之变聊到了习武的种种好处。
    良嫔尚不知儿子重伤之事,前头忙得不可开交,无人来告诉她。
    胤祉安抚完额娘之后,便直接来了延禧宫,只见了主殿的惠妃娘娘,并没有去侧殿拜访良嫔,他从前头离开时,老八还在昏迷当中,左肩的箭已经取下来了,并未伤及内脏,想来只要不感染,醒过来是早晚的事儿。
    延禧宫走完一趟,胤祉又跑了一趟公主所,几个妹妹那里也需要安抚一番,尤其是八妹妹和十妹妹,废太子谋逆,昔日作为太子党一员的十三,怎么能不让人担心呢。
    “十三还被关押在上驷院,那里守备森严,是无法传给消息的,废太子也很难和十三联系上,所以此次谋逆皆是废太子一人所为,同十三没有什么关系,皇阿玛明察秋毫,你们就别担心了。”胤祉如此安慰道。
    皇阿玛疑心重,还喜欢搞连坐,但眼下朝堂上实在是太缺人了。
    第128章 一更
    夜幕降临,象征着团圆的除夕之夜才刚刚开始,然而皇阿哥们,除了身受重伤的八贝勒,全都跪候在乾清宫的冬暖阁。
    老爷子被气昏过去了,里面太医正在扎针,皇阿哥们在龙床三步以外跪着,也包括几个伤员。
    胤祉不担心皇阿玛,皇阿玛当时被护在最中间,一点都没伤着,虽说后来被气晕过去了,但以皇阿玛的身体素质,根本不必担心。
    担心皇阿玛还不如担心大哥,大哥后背上可是缝了十二针,直挺挺的跪着也就罢了,就怕磕头的时候身子前倾会使伤口绷紧,既会带来疼痛,又有伤口重新崩开的风险。
    胤祉一边担心大哥的伤势,一边忧心还待在府中的妻儿,宫里动静闹得这么大,他虽然让人回去报了平安,可不能亲自回去一趟,总归是让人挂心的。
    在几位太医的医治下,康熙也终于醒了过来,只是脑袋依旧昏昏沉沉,被人扶起来倚靠在床榻上都觉得晕眩。
    “万岁爷是气急攻心,需要卧床好好休养,切不可再动怒,也不可过于劳累。”
    太医将写好的脉案和药方拿给万岁爷看,按理应该让万岁爷少劳神,可事关万岁爷自个儿的身体,这些具体的诊断和用药也只能交给万岁爷自己看。
    康熙忍着晕眩看完,他学过医理,太皇太后当初病重时的用药,他都会和太医们讨论,轮到他自己,自然也不会看不懂。
    胤礽这个孽障,差点儿将他气死。
    他如今不光要卧床休养,若是还想着安生活几年,日后就要好好将养着,正如太医说的那样,一不能动怒,二不能劳累。
    这两点对一个帝王而言,谈何容易。
    “八贝勒如何了?”康熙哑着嗓子问道。
    “八贝勒半个时辰前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伤势太重,不宜挪动,那一箭未曾伤及肺腑,可也射穿了肩膀,要休养上一年半载。”
    八贝勒实在是命大,左肩那么要紧的位置,非但避过了心脏,也避开了骨头,相当于捡了一条命,只是伤得这样重,需得养上个一年半载不可。
    康熙闭了闭眼睛,老八养伤,他又需要卧床养病,皇室宗亲和重臣去了一半,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他既担心老三收拾不了,又怕老三真把这烂摊子给收拾了。
    除去胤礽那个孽障,再除去老八,皇子当中不单单没有一人可以与老三抗衡,连个和老三作对的人都难寻。
    老大、老五、老九、老十,还有十一,早就已经追随老三了。
    老四这几年铁了心的要做富贵闲人,除了户部那一茬,朝堂上旁的事情一概不管,而且老三和老四打小一起长大,老四的长女都在老三办的学堂里念过书。
    老七虽然上进,但也不会跟老三作对。
    十二也是个不喜欢冒头的,再加上十二的舅舅托合齐被斩,万琉哈氏一族在内务府已经边缘化,在前朝也无重臣,十二就更不可能冒头了。
    往后那几个皇子,年纪都太小了,连十四都是刚刚才开始御前听政,连件像样的差事都没经手过。
    如此算下来,担大任的非老三莫属,老三甚至连个对手都没有。
    有废太子的前车之鉴在,康熙深知接下来的局面太危险了,一旦老三起了忤逆之心,废太子没能做成的事儿,或许就让老三做成了。
    可眼下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若是不用老三,他自己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用不了多久就要驾鹤西归了,到时候权力抓的再紧也没用。
    江山稳定重要,自己的性命重要,他不得不冒险让老三挑大梁。
    “让诚亲王上前来。”
    太医的诊断一出,眼下什么样的局面,皇阿哥们都看得很清楚,除了三哥/三弟,皇阿玛还能用谁,是已经重新被关押进宗人府的废太子,还是躺在床上养伤的老八。
    胤祉自己也清楚,如今已经到了皇阿玛不得不用他的地步,至于将来是否卸磨杀驴,那就看他的本事了,废太子今日所做的是他一直想做但做不到的事儿。
    “朕予你监国之责,要尽快稳定朝堂,稳定京城,查清废太子谋逆一案。”
    废太子谋逆的案子,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胤祉手里,不过上次是假谋逆,这一次是真谋逆。
    意料之中的托付,但胤祉并不急着接下来,从前无论是他监国,还是二哥监国,都不过是一个批折子的工具人罢了,重要的折子要转交皇阿玛,密折压根就送不到手里来,其它的权利就更谈不上了。
    皇阿玛这次要用他,就不能只给他一个监国的名号,他要实打实的监国的权利。
    “儿臣愚钝,如今过半的宗室和重臣都已亡故,废太子一党又牵扯颇大,儿臣恐担不起这样的重担。”
    康熙闭着眼睛养神,看也不看老三一眼,接下差事之前先提要求,是老三一贯的作风了,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朕予你京城正二品以下官员的任免之权,京城军队,除火器营和丰台大营外,剩下的军队你有调查之权,也包括亲军营,务必将废太子一党的人一一揪出来。”
    还不够。
    胤祉将得寸进尺的本事发挥的淋漓尽致:“为了维持京城治安,也为了儿臣自己的安全,儿臣需要不只需要这些军队的调查之权,也需要指挥之权。”
    “如今朝堂上的官员少了将近一半,皇阿玛既给了儿臣京城正二品以下官员的任免之权,不如把招收小吏的权力也给儿臣,官员不够,小吏来凑。”
    “为了填补官员空缺,儿臣还希望皇阿玛可以开恩科取士,考题和录取人数由儿臣来选定。”
    狮子大开口莫过于此了。
    哪怕是康熙早有准备,这会儿也被气得呼吸急促起来。
    胤祉上前用手帮皇阿玛顺气,耐心解释道:“并非儿臣重权,只是眼下局势紧张,皇阿玛又需要卧床休养,不管是为了您的身体,还是为了江山社稷,儿臣不得不开口,否则管不了群臣,又如何收拾眼下的场面。”
    他需要这些权利来收拾眼下的烂摊子,也需要这些权利来自保。
    二哥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不能等到将来皇阿玛康复了,由着皇阿玛用对付二哥的手段来对付他。
    他不光是个惜命爱自由,也不再是上辈子那个孤家寡人了,这么多人跟着他,他宁愿做个不孝子,也不想葬送掉这些跟着他的人。
    康熙压在被子里的手攥紧,一个个的都是孽障,废太子忤逆,老三也多半是生了忤逆之心。
    等待了许久,都不见后面有哪一个儿子站出来斥责老三,康熙只能咬着牙应允了,事已至此,也只有老三能出面了。
    “梁总管,还得劳烦您准备圣旨,有了圣旨我才好行事。”胤祉立刻安排道。
    皇阿玛虽然金口玉言,可他讨要来的这些权利还是要落实到圣旨上。
    跪在后头的九阿哥低了低头,免得被人瞧见他脸上的笑意,三哥可真是……硬气起来了。
    圣旨是胤祉自己写的,写完之后拿给皇阿玛看,由皇阿玛往上盖印。
    收拾鳌拜后的第三十四年,康熙又一次尝到了被人掣肘的憋屈感,先有废太子,后有老三,这哪是儿子,这分明是来讨债的仇人。
    “你们都退下吧。”康熙给圣旨盖过大印后,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去看老三趁火打劫的小人嘴脸。
    这个他一直以为赤子心肠的儿子,如今终于冲着他露出獠牙了,也不知是他从前看错了人,还是人心易变。
    该讨要的都要到手了,皇阿玛让他们退下,胤祉也就不继续留在这里惹皇阿玛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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