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连连求饶,脸都给勒红了,喘着气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冷峯赶紧接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贴身的衣袋,这才松了手,还给江沅拍了拍背:“这么热情干嘛,走走走,请你吃饭。”
    别冬看他们打闹,早就习惯了,两人坐在车后座,江沅问了一些双年展的事情,别冬察觉到现在江沅关注的方向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问冷峯的都是现在展上最出头冒尖儿的艺术家都有哪些,尤其是刚出头的新人,这些人的艺术潜力究竟如何,投资价值大不大。
    完全是商人的思路了,但别冬觉得挺好,江沅现在接手家里的生意,还做得头头是道,比混在梨津开客栈时要上心多了。
    吃饭的时候江沅又问冷峯要作品,要按以前,冷峯肯定会说你别催,时间节奏按我的来,但今天冷峯一反常态地非常配合,说要给的作品他已经想好了,回去有件做得差不多的再打磨打磨,然后给江沅发过来,正好赶得上秋拍。
    然后又问:“正常情况大概能拍多少钱?”
    这别冬可真有些意外了,除了商单外,冷峯从没过问过艺术品出售或拍卖价格的事,他虽然不是大富豪,但也一直处于不怎么缺钱的状态,对这些看得很淡。
    江沅大概估了个价,说这是正常藏家在线下购买渠道会出的价格,在秋拍上应该只会更高,让冷峯放心,以他现在的声势,价格低不了。
    别冬心想,峯哥这应该就是缺钱了吧?他心里久未开启的小算盘此时又啪啪敲响了起来,要知道冷峯的家产账户一直都在别冬那儿管着呢,别冬算着那地产雕塑的商单,还有之前个展出售的作品,以及这段期间邵其华还帮他从藏家走了几个小物件,这些加起来的钱着实不少,就算他们去欧洲没省着,但怎么算应该也都不至于会缺钱。
    他有些不明白了,是有什么大开销要应付?
    他们在登虹市待的时间不多,有几个媒体在冷峯回来前就联系过他要采访,冷峯也都答应了,这几天邵其华给他的行程安排得很满,别冬像个小助手一样在旁边跟着跑前跑后,但就是不肯跟冷峯一起露脸。
    倒是趁着冷峯采访,他跟邵其华远远待在一边聊了些别的。
    邵其华问他:“去欧洲感觉如何?”
    别冬认真想了想,说:“看了很多经典的艺术,也看了很多别人的生活,觉得世界很大。”
    邵其华笑了,他对别冬有种身为长者疼爱的心情,说:“那我很好奇,看完花花世界以后,怎么看待自己的生活,是更喜欢了,还是变得有些嫌弃?”
    别冬怔了怔,他还真没这么对比过,但是这个问题难不倒他,说:“都喜欢,是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邵其华对别冬的心十分好奇。
    “外面的生活,让人很涨见识,大师的艺术品也好,年轻人自由的生活方式也好,会让人身不由己地产生向往,知道这个世界是丰富的,多样的,想去贴近它们,体验它们,而且,见得越多,体验得越多,心里其实会越包容,知道自己的见识始终有限,就不会随意去评判什么,这是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变‘大’了的一面。”别冬说:“但是自己的生活,虽然很窄,很小,很不起眼,但那是我一点点争取得到的,是另外一种珍惜,不一样。”
    说完别冬笑了笑,只是以往他总是觉得自己书念得不多,一讲所谓“观念”性的东西就会觉得自己笨拙,但现在他却变得淡然,对,这就是我想的,即便有些冒傻气,那也是我想的。
    邵其华体会了一下这话,笑着点了点头:“讲得很好,小冬。”
    别冬突然说:“邵哥,我可能会过去念书。”
    邵其华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瞬,说:“也是很好的想法,想好要念什么科目了吗?”
    别冬摇了摇头,冷峯还没跟他聊过这个,也许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肯定是雕塑,别冬自己还没想好,他觉得自己想要的,好像并不是单纯的雕塑本身。
    “还没想好。”别冬坦白。
    于是邵其华温和地问:“那你想去念书,去学习艺术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什么?”
    目的……别冬想,他认为的艺术,是可以对周围产生效用的,人也好,环境也好,他希望艺术是以一种“无用”的方式,去实现“有用”的目的,艺术可以影响人,帮助人。
    于是他就这么说了。
    邵其华思考了好一会,而后说:“很感谢小冬信任我,跟我聊这个话题,如果是寻求我的建议的话,邵哥给一点小小的建议,艺术治疗这个方向,可以去了解一下,但是这是不是你想要的,是不是适合你自己的,还是得你自己定夺。”
    别冬霎时就想到最初,蓝雪青带着他和冷峯一起做的那场针对自闭症小孩的美术实践,那应该就算很初级的“艺术治疗”了吧?只是他们几个人包括仁爱对这样的机构对“艺术治疗”其实并不了解,只知道理论上是有效用的。
    他明白了邵其华的意思,这么短暂的一会,心里的迷雾似正在一层层散开。
    他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许多人的爱,他想,也许自己也可以帮到其他人。
    冷峯结束了登虹的行程,带着私藏的大戒指和最亲爱的老婆回到梨津。
    从机场回到古城后,两人马不停蹄地就开始分头忙活,别冬惦记着他的小客栈,冷峯忙着清理工作室,把要给江沅秋拍的作品赶工赶出来,还得偷摸重新加工求婚戒。
    直到自己一个人待在工作室,冷峯才有机会把那戒指拿出来仔细打量,江沅还按他的要求去找了珠宝鉴定,证书都附在里头。
    宝石历经了百年毫不褪色,原本方形的祖母绿切割得非常棒,四周碎钻的设计和镶工也毫无瑕疵,冷峯唯一能修改的就是戒圈,原本的戒圈内部有原主人的姓氏联合,他想重新做个戒圈,并在内里刻上自己和别冬的姓氏。
    一楼的工作室重新做了调整,冷峯给别冬隔出了一间独立的工作室,但两边的工作室是互相连通的,随时可以互窜,只是在空间上保持了各自独立。
    冷峯也不敢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改戒指,都在夜里趁别冬睡熟了后下楼悄悄打磨,好在他以前也经常在夜里做东西,别冬对此习以为常,并没多过问。
    有一天他发现别冬也在做东西,他们俩最近用工作室的时间刚好错开,别冬用白天,他用晚上,夜里他下楼,见别冬的工作台上有一些未完成的雕塑作品,都跟这趟欧洲之行有关,他的雕塑习惯还是他自己独有的那一套,不画图,直接就上手,冷峯真觉得这才是天赋。
    戒圈完成是在一个深夜,冷峯在灯下打量那只独一无二的指环,还是稍微有点不放心,他想把它套在别冬的手指上试一试,他要这个戒圈严丝合缝地贴合别冬的手指。
    拿着戒圈悄摸上了二楼,别冬正熟睡,冷峯蹲在床前,记起别冬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他也是这么蹲在他床前,以为他要走,带着满心的,说不出口的渴望祈祷他可以为自己留下来。
    时过境迁,冷峯看着别冬的睡颜,想着到底是怎么把这个人变成自己老婆的呢,心里涌起一股比去双年展还要高涨的满足和幸福感。
    闪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戒圈小心翼翼地推进别冬的手指,不多不少,刚刚好。
    第100章 吉光片羽
    去双年展之前,冷峯已经在周围看了一圈地和房子,没找到合适的,但他委托了一些人帮他留意。
    他的要求比较多,面积不能太小,要靠山或者面海,最好两者兼有,要能顺利开车进出,要远离人群却又不能过于与世隔绝,一般人听到这些要求都摇头叹气。
    但这些是冷峯深思熟虑过后的总结,小冬喜欢山,也喜欢开阔的地方,跟自然生灵打交道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地方大一点他们可以在这里养很多动物,小鹿小羊小猫小狗,想想别冬跟小动物相处的样子,冷峯想到那画面就觉得开心。
    有住的地方,有工作室,还可以盖一些度假小木屋,别冬可以继续开拓他的多形态客栈生意,至于其他还可以实现的功能,都留待后面两人一起慢慢规划。
    这是他们后半辈子的“家”。
    有人给冷峯推荐了一个地方,给了他联系方式让他去看看,说那边正在出售。
    冷峯查了下地图,发现直线距离离梨津古城并不远,但那地儿是在一座山的山巅,开车过去要绕好一段时间,但妙就妙在竟然可以开车直达,冷峯好歹也跟别冬一起在璃山里转悠过那么多次,但这山脉群真的太大了,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处神奇之地。
    地址上显示是一个庄园餐厅的名字,淡蓝色的虚线勾出了一块不规则的区域,看起来面积不小。
    冷峯瞒着别冬偷偷驱车前往,按着导航驶进山里,意外地发现路况非常不错,而且上山的入口并不在政府规划的徒步区和景区内,跟游客活动的范围完全隔离开。
    蜿蜒的盘山公路虽然很考验车技,但沿途的景色赏心悦目,可以远远看到瀑布,层峦叠嶂的绿扑面而来,冷峯一路都带着考察和挑剔的心,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不满意的地方。
    上到山顶,穿过一条树木遮顶的林荫道,眼前骤然开朗,森林围合之间,是一大片被处理得干净平整的草甸,边上有几座木屋,一大群鹿呼啦啦奔跑在起伏的草甸山丘上,越过它们,远远眺见阳光下如镜面闪烁的梨漾海。
    山之巅,海之畔,这里竟然成全了冷峯最挑剔的渴望。
    冷峯内心震撼了好一会,璃山真是个宝藏,里头藏着不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好地方,许多人在此隐居,到了退场的时候,将一辈子打理好的桃花源交由给下一棒。
    鹿群好奇又胆小,看着冷峯这个陌生人,时不时地围近,又惊吓般地跑开,冷峯看着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想到别冬,“漂亮的小鹿”,最初江沅是这么叫他,被冷峯冷嗤为根本是狼崽子,但现在冷峯看着鹿群露出止不住的笑意,真的像。
    最漂亮的小鹿留到了他身边。
    山庄的主人见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冷峯来前已经联系过,主人是个年近70岁的大叔,须发皆白却彪悍得很,看起来也不像本地人。
    大叔并不怎么讲述自己的过去,只是简单解释,因为要去国外跟儿女团聚,便将这里卖掉,说是餐厅,其实多年来也只做熟客生意,他说:“这里的一切我都不会带走,你买下来就都是你的,如果你不需要,就直接扔了。”
    木屋里除了一览无余的餐厅,原来还内有乾坤,窄窄的通道后有一大间收藏室,里面陈列着黑胶唱片,雪茄,各式各样的酒,以及一整面墙的猎枪。
    冷峯彻底给震在这。
    大叔砂纸一样的嗓音说:“这些猎枪都是合法的,美式,德式,都是好东西,但我现在带不走,也用不上了,如果你喜欢,就留在这当个收藏,但是如果你没枪牌的话,最好不用使用它,如果不喜欢,我就找人处理掉。”
    冷峯霎时记起别冬的猎人证,虽然他也许无法在此地用到这些猎枪,但是很肯定是喜欢的,这些保养精良,闪着乌黑润泽的枪管,真的也太酷了。
    冷峯对大叔说:“我没有枪牌,但我爱人有,他会喜欢这些的,可以就留在这吗?”
    大叔胡子一抖:“没问题,这样最好。”
    原本冷峯还有些拿不准,想着要不要带别冬一起来看一趟,再决定要不要买下这里,但现在冷峯已经很肯定,别冬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于是当即跟大叔签订了合同,打预付款之前,大叔说:“我先带你出去看看。”
    天光还早,大叔开了敞篷电动车带冷峯四处转悠,车开得很慢,鹿群在他们车后追着跑,大叔从车后座随手掏出一把猕猴桃,手伸出去,鹿直接大着胆子从他手上吃东西,冷峯也学着他这样喂鹿,手上一把湿漉漉毛茸茸的触感。
    “这儿我陆陆续续打理了快二十年。”大叔说:“不要看现在还像个样子,刚开始的时候,可跟原始社会一样,什么都没有。”
    “在这儿住不能光顾着浪漫,有些事情我可得提前交代好,每年春天来之前,一定要在房子四周填埋白蚁桩,不然后面可有得你受,一整年都不会住得安稳,还得算好时间定期请专业的人来做户外的蚊虫消杀,当然你们要是跟我一样住得久了,这些事都可以自己来。”
    “到秋天,山上的温度比山下低,这里的树是会落叶子的,每天都要爬上房顶清理落叶,免得排水沟被堵住,冬天会落雪,要做的工作更多,给户外管道缠保温膜、为不耐寒的户外植物搭上简易阳光棚、提前囤好生活物资,这里雪要是下得太大,下山是很危险的,物资一定要大量储备,不要小看储备这两个字,蔬菜,水果,肉,储存食物是一门学科,你们得慢慢学。”
    冷峯虚心地听教,还在手机上记了笔记,他是个地道的城市动物,真不知道住到山里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儿,大叔看他手忙脚乱额头冒汗的样子,哈哈一笑,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那份合同还没付款,我可以当它不存在。”
    “不不不,我要,我不后悔。”冷峯怔了下很快说。
    “浪漫只是吉光片羽,享受一刻的浪漫,背后是无数辛劳的付出。”大叔语重心长地说。
    冷峯看着森林,草甸和湖泊,深觉这就是真理,打理这片土地是如此,爱情亦是如此,然而他想,哪怕为了吉光片羽的浪漫,他也愿意付出这辛勤的劳动。
    他额头冒汗只是在衡量,大叔所讲的这些活儿,他到底能不能做得下来,应该都是能的,他觉得必须得扛下来,而且大叔告诉他的这些背后的“辛苦”,他不打算讲给别冬听。
    冷峯只想让别冬体验到那些浪漫,他的小冬吃过太多苦,他希望他余生都是甜的。
    拿着合同跟大叔一起下山,在律师事务所里补充完整了相关法律和政府手续,然后付了一大笔预付款,跟大叔约定了一个月后来这里做交接手续,虽然还没住进去,但这块地现在已经属于了冷峯。
    回家之前,冷峯在车上调整了好久心情,他太开心了,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恨不得一秒都不带耽搁地告诉别冬他买了什么好东西,让他看看会不会喜欢,想看到别冬一脸惊讶又一脸惊喜,看他发懵,但是,冷峯努力地克制,再等一等,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会像进献宝物的朝臣那样,把他手中收拢的好东西一件件地奉献给他的“小王子”。
    别冬会喜欢,会开心吗?冷峯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开心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描写的这间庄园餐厅,参照的是新西兰罗托鲁阿ngongotaha山顶的一间餐厅,叫aorangi peak restaurant,是一个讲粤语的华人开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我还是17年因为工作去的,非常美,就跟文里写的一样,直面罗托鲁阿湖,有鹿苑和羊驼园,还有店主paul自酿的猕猴桃酒。放了一小段当时拍的视频在微博@加油啊少女,搜新西兰餐厅就有,现实里的好地方,借给小冬和冷哥过好日子。
    第101章 淡蓝色的水母
    别冬觉得最近的冷峯有点神秘,一是总在夜里活动,自从他们彼此确定心意之后,冷峯其实很少在夜里开工,相比冷冰冰的夜里干活,当然还是抱着老婆睡觉更惬意,但最近别冬发现了好几次冷峯起夜,但楼下的工作室又看不见什么新东西。
    这点是他偷摸忙完自己手上的小东西之后才发现的,这阵子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做的两只戒指上,等做完了,回过神来,才发觉男朋友鬼鬼祟祟很久了。
    然后,他发现冷峯的账户里少了一大笔钱。
    虽说冷峯早就绑了自己的卡到别冬的支付账户上,但别冬其实很少用他的卡付账,尤其在自己有了小客栈,自己的小作品也能卖钱了之后,只在给家里添置大件物品,在冷峯的强烈要求下才用他的卡付账。
    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卡里具体有多少钱,余额短信也不会发到他这里,只怪冷峯对他太不设防了,他在干活或洗澡或其他一切不方便接电话的时候,都是别冬替他接的电话,这回别冬照常在冷峯洗澡的时候帮他接了个电话,挂掉后退出来的页面正好看到那条巨额支付的短信。
    别冬整个人都懵住了。
    他攥着手机坐在床沿呆了好一会,心里越发确定冷峯是遇着什么事儿了,而且这事还特别不好对自己说。
    自从在一起后,冷峯几乎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分享欲滔滔不绝,有意义没意义的话对着他可以说一箩筐,在钱上面更是如此,小钱就算了,超过五千块钱的支出冷峯都会自己主动打申请,“老婆这个我可不可以买?”“老婆咱们买个那个吧一定会用得上。”
    这么一声不吭地花掉好几件大作品的身家,别冬想都没想过。
    结合到两人刚回国的时候,冷峯对江沅拍卖会的极力配合,当时别冬只猜测冷峯是不是缺钱了,现在看到这么大一笔支出,已经是个板上板上钉钉的结论。
    从冷峯洗澡到别冬自己进去洗澡,加起来前后半个小时的时间,别冬想了无数种可能,冷峯就算要花掉全部身家,别冬也不会说什么,但冷峯不告诉他,就只有一种可能,这钱是花在了很难对别冬开口的事情,或人身上,他怕惹自己不高兴,才闭口不谈。
    别冬有些担心冷峯,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这么大的事冷峯一个人扛着,滋味肯定不好受,别冬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他根本没想到要为男朋友私下里花掉这么大一笔钱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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