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然站在王府门前,看着那气势恢宏的大门,比之年少时出入的北威侯府要气派许多,门头上书“成王文渊侯府”六个大字,看起来很是奇异,但正是那蹩脚的称谓中,透出了些许不足为外人道的亲昵。
    “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出门办事的云先生看到了在门前发愣的年轻人,见他文质彬彬的样子,想必是访客,便出声询问。
    秦昭然本想说无事,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在下秦昭然,乃是文渊侯旧友,敢问侯爷可在府上?”
    “侯爷与王爷一道出门去了,过了午才能回来,公子若是不着急,可入府内稍等。”云先生客气道。
    “不必了。”秦昭然摆了摆手,怅然地望了一眼门匾,转身离去。
    等两人从回味楼回来,云先生就说了状元郎来访的事,景韶琢磨着既然是自家王妃的同窗,状元及第当请人家吃顿饭,便让云先生去送个帖子,请他明日来府中。
    “他想必是不会来的。”慕含章看了看那张请帖,那人骨子里是刚正的读书人,对于皇子公侯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总归是你的同窗,又算是亲戚,帖子发出去,愿不愿来是他的事。”景韶混不在意地说。
    帖子转交到新科状元手中,秦昭然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去。
    下人来回说状元郎自谦身份低微,不想给王爷和侯爷添麻烦,但让人把一块砚台转交给慕含章。
    “这人倒是谨慎。”景韶听了下人的回禀,对自家王妃道。
    慕含章蹙眉看着手中的砚台,这是秦昭然家乡产的一种墨石做的,市面上少有卖,因为磨出来的墨并非上乘,总带着些杂质,且易碎不好雕刻。儿时秦昭然告诉他,家里贫寒,不能买好的砚台,他便自己去河中找这种墨石,随便一个凹坑磨一磨就能出墨,且因着里面有一种杂石,写出来的字迹会带着些许靛青。他那时好奇,便想见见这种墨石,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秦昭然竟还记得。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他不来也好,”慕含章把那砚台放到一边,“哥哥把探花郎要过去已是惹人眼了,我们还是莫要与其他人走得太近。”
    景韶点了点头,让下人回了些礼物给秦昭然,想想既然是自家王妃的好友,便交代萧远别把他调到穷乡僻壤去,找个物产丰富容易出政绩的地方。
    直到秦昭然离京赴任,慕含章都未曾见过他,景韶也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因为三月中旬,景琛就动身去江南了,他们夫夫两个就忙了起来。
    景琛临走时把一部分人脉交给了慕含章,让他在京中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情,并且把那个探花郎也交给了他,让他多提点些。
    “哥哥现在对你可比对我信任多了。”景韶蹭到自家王妃身边酸溜溜的说。
    慕含章一边在手中的公文上写下批注,一边拍了拍挂在肩上的大脑袋:“谁让你看到公文就跑,哥哥早就不指望你了。”
    自从慕含章能上朝,景琛就常叫他去睿王府参与一些事情,逐渐把一部分事务移交给他处理,似乎是把对弟弟的诸多期望都寄托到了这个弟婿身上,所以他离京之后,慕含章倒也没有手忙脚乱。
    景韶哼哼唧唧地在不愿意起来,小黄从门缝里钻进来,把这桌腿往桌上瞧。桌上放了一盘新鲜的桑葚,鲜红中微微发紫,正是好吃的时候。
    “那个马卓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跟哥哥是旧识。”慕含章用笔杆敲了一下往盘子伸的毛爪子。
    “唔,我也不清楚,但哥哥隐晦的提过,他好像是卓家的人,”景韶捏了一个不太红的桑葚塞到小老虎嘴里,立时把它酸的直摇脑袋,“马卓其实不姓马,而姓卓。”
    慕含章顿下笔,转头看他,考功名竟然用假名,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其中。
    “卓家出事的时候我还小,不是很清楚,但我猜哥哥这些年或许与他们还有联系,不然这马探花哪来的本事伪造籍贯考科举?”景韶低声道,上一世对于朝堂上的东西他甚少关注,所以也不清楚景琛身边的这些人。
    虽然慕含章那时年幼,但卓尚书获罪抄家,满门流放边远之地轰动一时,他也听父亲提起过,闻言微微颔首,这事还是少谈论为好。
    “那马卓着实是个妙人,没几天就在礼部混熟了,连那几个老大人看到他也是和颜悦色的。”慕含章捏了一颗桑葚来吃,却被景韶抢先含到了嘴里。
    “这桑葚酸甜可口,让人去给娘送些。”景韶吃着还把那莹润修长的手指舔了舔,感到那指尖微微一颤,才心满意足的放开。
    “已经让人去送了,”慕含章对于景韶越来越幼稚的行为很是无奈,这桑葚是王府里自己种的,如今邱氏有身孕,正嗜好这些个酸甜的东西,“我让人往睿王府也送了些,听说嫂子最近身体不大好,咱们明日去看看吧。”
    “嗯。”景韶应了一声,不多时听得下人来报,说礼部马大人来访。
    作者有话要说:秦状元还会粗线的嗯
    84第八十四章 探花郎
    景韶让多福直接把人领到听风阁的茶厅去,帮自家王妃整理好桌上的东西,这才往听风阁去。
    “微臣见过成王殿下,见过文渊侯。”马卓在茶厅里,也不坐,就规规矩矩地站着,见到两人前来,立时上去行礼。
    “马大人快请起,怎么不坐呢?”景韶对这个探花郎印象还不错,反正琼林宴上一番表现加之被景琛直接要去礼部,明里暗里他们都是一伙的了,态度自然热络些。
    “王爷与侯爷还未到,微臣怎可私自就坐下。”马卓长了一双笑眼,平日不笑就似有三分笑意,这一笑起来,就分外讨喜。
    “马大人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慕含章笑着让他坐了。
    “啊,是这么回事,今日在城南遇到个摆摊的猎户,我见他除了卖些皮子、活畜,竟还摆了一筐草,便去问询,得知这是山中的新鲜老虎草,那猎户以为老虎常吃便是草药拿来贩卖,谁知卖了许久只得了一通嘲笑。”马卓音色清亮,说起话来高低起伏,仿若说书的一般,让人生不出厌烦的情绪,只想继续听下去。
    这般说着,就从椅子后面拿出一个半旧的箩筐,里面放满了青绿的草叶,显然印证了他刚才说的话,正在这时,端着水壶的妙兮进来续茶,马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就是这姑娘给我倒茶,我怕姑娘笑我,就把箩筐藏到椅子后面了。”
    妙兮忍不住笑起来,想接句话,又顾及着慕含章平日强调的规矩,忙续了茶水,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景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马卓的一举一动,果然如自家王妃所言,能说会道,又十分机敏,接过他递过来的箩筐看了看:“这老虎草有什么用吗?”
    “微臣自小长在山里,知道老虎除却吃肉还吃一种草,长久不吃就要生病,”马卓依旧徐徐道来,“听闻府中养了只老虎,微臣便顺道给王爷和侯爷送了过来。”
    慕含章拿起一根青草看了看,这老虎草他在书中倒是看到过,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真的有。只是马卓前面已经说了,那猎户当草药卖自然卖不上什么价,估计他几文钱就给买了来,这礼不值钱,却贵在十分有心,而且这种东西收了无伤大雅,不收就矫情了。这个马探花,当真是会做人。
    “如此,真是多谢马大人了。”慕含章接过景韶手中的箩筐放到一边,
    “侯爷何必客气,这些日子睿王殿下不在京中,微臣给侯爷添了不少麻烦,区区小事而已,怎抵得上侯爷这些日子的指点?”马卓笑着道
    三人闲聊了几句,马卓就起身说该回礼部了。慕含章挽留他留下在用午饭,被他以午时还有一个重要的公务要上报为由婉拒了。
    “这马卓,当真有几分本事。”慕含章拨了拨手中的老虎草。
    景韶却是皱着眉陷入了沉思,方才马卓在妙兮进来时那番姿态,为何瞧着眼熟?
    “怎么了?”见景韶不说话,慕含章转头问他。
    “我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景韶脸上很是疑惑,应该不是重生后见过的,因为觉得印象很是模糊,只是刚才那一瞬间觉得熟悉才想起来。
    慕含章想了想道:“他会试之前没有进过京,除非……”说着压低了声音,准备凑到景韶耳边说。
    景韶转头,刚好迎上自家王妃凑过来的双唇,差一点点就碰上,索性再凑近些直接亲了上去。
    “咣当当!”进来续茶的妙兮猛地顿住脚步,忙稳住手中的茶壶,大气不敢出,慌忙转身退了出去。
    “唔……”慕含章忙推开景韶,一张俊颜顿时红了个透彻,大白天的被丫环看了个正着,以后让他这张脸往哪儿搁?
    “怕什么?我又不是女子,不会污了我的清白的。”景韶自然知道自家王妃又害羞了,在他生气之前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咬住那只红透的耳朵道。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笑了。继而小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既然马卓是卓家人,这些年都没有来过京城,那么景韶只可能是儿时见过他。
    “儿时……”景韶想了想,他小时候都长在宫中,能见到的外人可不多,而卓家人,便只有景琛身边的那个伴读了!
    “伴读?”慕含章有些惊讶,看马卓的样子可不像已经二十五六的样子,瞧着也就刚刚弱冠年纪,甚至比那深沉的秦昭然看着都年轻。
    两人猜出马卓的身份却不甚确定,也能贸然询问,便只作不知,留待景琛回来再问。
    次日两人备了礼物去睿王府看望王妃。
    睿王妃气色不太好,但还不至于卧床不起,笑着在正厅迎接他们。
    “月子里受了些风寒,这几日又睡不大安稳,才会有些胸闷气短,不碍事的。”睿王妃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似乎真的是睡眠不足,眼底有些青影。
    “嫂子身体要紧,府中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让人去说一声。”慕含章温声道,以前他们不再府中,也会托睿王妃照看一下内宅。
    睿王妃闻言,缓缓喝了口茶道:“弟婿的好意心领了,我虽不中用,内宅的小事还应付得过来。”
    景韶闻言,脸色立时有些不好看,这个嫂子上一世就不怎么待见他,反正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如今君清好心提一句,她就急慌慌的驳了回来,实在是有些打人脸。
    “内宅的事我着实懂得也不多,既然嫂子无碍,我们也就不添乱了,”慕含章按住景韶要攥起来的拳头,笑了笑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睿王妃脸上浮出一丝惆怅,起身送他们:“本该留你们用午饭,只是王爷不在,府中幼子又多。”
    “嫂子快去看看吧,不必送了。”慕含章客气两句,拉着景韶离开了睿王府。
    出得睿王府,景韶的拳头还是攥得紧紧的:“欺人太甚!”
    “我听说月子没坐好的女子,脾气就会变得不好,何苦跟个妇人计较。”慕含章摇了摇景韶的手,劝解道,毕竟以后景琛登基,睿王妃就是正宫皇后,纵然说话难听些,也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开罪于她。
    “他平日对我说话总是说半句,我虽听着膈应,也从未跟她计较,可她今日明摆着是给你难堪……”景韶说了一半,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挡住了唇。
    “内宅女人的那些个话语,何必当真。”慕含章倒是不甚在意,从小到大,他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听过,睿王妃其实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景韶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把怀中人搂得紧了些,他受什么苦都不要紧,却是看不得这人受半点委屈。
    慕含章却是想着,观睿王妃这个样子,过几个月娘亲生产之后,定得找人精心伺候,免得落下什么毛病。
    整个三月都很是忙碌,两人便没再去过睿王府。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景琛终于从江南回来了,从宫中出来,就先到了成王府来。
    江南之行还算顺利,只是说起淮南王,景琛的脸上竟难得露出几分怪异之色,沉吟半晌只一句“那人心机很深”便没了下文。
    景韶很是好奇,顾淮卿那个人风一阵雨一阵的,他很想知道那人遇到深沉话少的兄长是个什么情形,还想再问,却被慕含章悄悄踢了一脚,只得转而问起马卓的事。
    85第八十五章 故人来
    景琛倒是直接承认了马卓的身份,的确就是他儿时的那个伴读。当年卓家获罪,他也跟着被流放,原本因着景琛的求情可以单把他留下,但念着家中全是老弱妇孺,需要他这个半大小子去照顾,便辞了皇子的好意,跟着去了边远之地。
    慕含章确定了马卓的身份,对他的认知立时就抬升了。
    景琛当年的伴读,就是卓尚书的嫡长子卓云骥。传闻他聪明绝顶,过目成诵,卓家未出事的时候,慕家族学先生还时常提起。
    “哪有传闻那般厉害。”景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过是能说会道哄得先生高兴,这才在众人面前多夸赞他两句,慕家那位族学先生就是太学先生教导出来的,对于自己恩师的话语,自然会夸大其辞。
    “就是,他才没有过目成诵呢!”景韶跟着附和道,小时候他亲眼看见卓云骥把要背的书抄到手上,还被他抓住过一次,那家伙上缴了一把糖才求得他别说出去。
    慕含章了然地笑了笑,转而说起朝中近来发生的事:“大皇子自请回朝,折子还在路上。”这段时间替景琛管理一部分事务,才知道这位的势力有多大。
    景琛喝了一口茶,看向景韶:“你怎么想?”
    景韶皱了皱眉,南蛮之乱尚未平,景荣那个软蛋就夹着尾巴要回来,这事弄不好就得落到他头上:“他自己不嫌丢人,咱们也拦不住,只是滇藏那边父皇定不会善罢甘休……反正我不去。”
    “没说让你去。”景琛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慕含章,询问他的意思。
    “可以换个人去。”慕含章缓缓摩挲着杯沿,大皇子自己要回来,他们也不能把折子拦了,一切都得看皇上的意思。
    “谁?”景琛心中倒是有思量,不过还是要听听他们俩的意见。
    “让永昌伯去最合适,说不定还能给他封个侯。”景韶嗤笑道,永昌伯夫人不是看不惯王妃封侯吗,就让她的夫婿去战场之上觅封侯好了。
    几日后,大皇子景荣奏请归朝的折子递到了宏正帝的面前。
    “废物!”宏正帝当朝把折子摔到了地上。
    “皇上,如今南蛮正是嚣张的时候,骤然撤兵,恐助其气焰,往后就更不好对付了。”兵部尚书忧虑道。
    自从老丞相过世,宏正帝这些年就没有再立过丞相,将丞相的职务分派给了六部,有皇子公侯统领的,那部分职务就给有爵位之人,没有的就直接摊给了尚书,所以如今的六部尚书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果然孙尚书此言一出,纷纷有人出言附和。
    “父皇!”四皇子景瑜突然出列,躬身道,“儿臣听闻大皇兄在滇藏中了瘴气,病了月余。如今天气渐热,滇藏蛇虫鼠蚁越来越多,对皇兄的身体很是不利。如今皇兄愿放弃立功的机会,定然是身体撑不住了!”
    四皇子说的很是动情,仿佛真的手足情深一般。
    宏正帝对于四皇子爱护兄长的表现倒是很满意,眼中的凌厉稍缓。
    景琛看着就差声泪俱下的四皇子,目光微沉,在江南的时候,顾淮卿给他看了朝中送去的书信,撤藩之意一封比一封明显,如今大皇子与景瑜唱的这一出,想必是跟淮南的局势有关。不由得在心中冷笑,有好差事当前,就赶紧舍了坏的,世间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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