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张雅芝从病房外进来,“凯麟走了吗?”
    沈于淮敛了下目光,偏过头:“嗯,凯麒晚上有点事,刚接走他。”
    “我还想让凯麟晚上留在这吃。”张雅芝把东西放在沙发边的桌上,“我让老张晚上多做了点,你留在这吃完再走吧。”
    沈于淮刚想应,忽然感觉到有个微凉的手指碰到他的手腕,手指顺着他的手背往上,握住他的手腕。
    力道很轻,但沈于淮不由自主地就被那只手带着往后,手指绕着他的指缝,最后盖在他的手背上。
    沈于淮侧目,见到男生半垂的眼睛,有点凌乱的刘海。
    那只手却带着他的手进了被子里,隔着一层被子,那只手指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捏着他的骨节。有点热的温度顺着被子一路蔓延,沈于淮觉得手指有点发烫。
    陈其昭刮了下,顺着手指到手心,又轻又痒。
    沈于淮心跟着跳了。
    “于淮?”张雅芝往他们那边看。
    沈于淮抓住那只手,应了声:“嗯。”
    第96章
    张雅芝疑惑地看了眼那边的情况, 沈于淮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稍稍挡住床上的人。她见陈其昭倚坐着,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忙着手头的事。陈家父子两的工作离不开公司, 张雅芝是自己开工作室的,手头的工作可以灵活处理。
    沈于淮见张雅芝坐在沙发处看画稿,才微微回过头。
    隔着一层被子,两人的手在底下握着。
    冰凉的触感压在掌心里,手背上的骨节凸出明显,稍一动弹就能牵着彼此的手指动一动。沈于淮看不到那只手,却能看到男生微垂的眼睛, 对方没说话,也没看他,所有的动作跟力气好像只停在那只手,一下接一下地试探着某个不可言说的边界线。
    已经是七月, s大各个专业的考试几乎都告一段落,而s市的天气进入夏天。
    走在路上的人都换了短袖, 可即便如此,在温度适宜的病房内, 陈其昭的手还是冷的。
    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些零散的用品,手机充电器还插在电源插头上,纸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病房底下还有一个离得很近的垃圾桶。
    陈其昭出现最大的药物反应是反胃,他反胃的情况比其他人更严重,时常会出现干呕或其他情况……药没吃几天时间,胃先出现了抗拒, 医生不得不在他的日常用药里加了胃药。
    沈于淮见过健康的陈其昭,在去年颜凯麟的视频通话里, 他看到了男生保持良好的身材,流畅的肌肉线条令人挪不开眼。而现在他看不见病服里边,只是肉眼可观的瘦,他没有好好吃饭,治疗也仅是配合治疗。
    眼前人看起来跟正常时候没什么两样,或者说在张雅芝表述的治疗过程中,陈其昭是个极其配合的病人,他不像其他患者那样出现偏激的情绪或激动,也没因为治疗过程中产生的各种药物副作用而发脾气……
    太平静了。
    陈其昭也不知道怎么的,当沈于淮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想去拉拉对方的手。
    手心是温热的,手指也是,触感近在咫尺,陈其昭似乎还闻到了烤鱼店的味道。但他知道沈于淮不是从烤鱼店出来的,对方身上有股消不去的实验室味道,与薄荷的味道混杂一起,可能还混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你出汗了。”陈其昭道。
    沈于淮看着他,“嗯,你的手太冰了。”
    被子外表看不到丝毫的起伏,远处还有张雅芝处理工作时的声音,铅笔尖落在画稿上,发出微小的沙沙声。两人没怎么说话,所有的触感像是停留在纠缠在一起的手上,到十指相扣,到再次分开。
    直至病房内响起嗡嗡的震动声,张雅芝接到电话往外走。
    沈于淮微微侧目看去,这时候,坐在病床上许久不动的陈其昭却骤然近身,在张雅芝转身之前,悄悄地亲在沈于淮的嘴角上。
    病房门应声关上,张雅芝的声音隔绝在外。
    陈其昭道:“我好像没亲准。”
    “别动。”
    沈于淮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微微倾身,自下而上吻在陈其昭的唇上。
    张雅芝出外接了电话,没一会看到了从远处过来的管家张叔,对方的手里还拎着好几个食盒,都是张雅芝特意吩咐准备的晚餐。
    “大少说晚点也过来,里面就多备了一份。”张叔道。
    张雅芝接过食盒,跟张叔又交代了点事,转身推开门的时候见到沈于淮从病床边起来。
    沈于淮走过去给张雅芝帮忙摆桌,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非常多,张雅芝工作的东西收拾到一边,边整理的时候还边与沈于淮说着话。病房内的热闹像是限定在那个角落里,陈其昭的眼睛很平静,他掀开被子下床,刚走两步的时候被张雅芝叫住。
    “小昭,鞋。”张雅芝放下手头的东西,快步走过来,把不知道何时到床底下的拖鞋弄出来,“说了几次了?”
    陈其昭盯着拖鞋看了会,“忘了。”
    沈于淮微微侧身,看着陈其昭。
    晚饭都是比较清淡的东西,没有出现油腻的菜式,连肉也是瘦肉。吃饭的时候,沈于淮一直注意着陈其昭,张雅芝给陈其昭夹的菜,对方只吃了一半,米饭几乎没怎么动。
    在学校的时候,沈于淮经常跟陈其昭出去吃饭,现在的食量充其量只有当时的三分之一。
    吃完饭后,张雅芝去给陈其昭拿药,好几片药混在一起,陈其昭看也没看,就着水直接咽了下去。
    沈于淮在旁看着,却没怎么说话,他看着人按部就班地吃药,顺从,没有其他反应。
    没过多久,医生来病房内记录情况,沈于淮跟张雅芝退到病房外边。沈于淮透过门上的观察的玻璃窗,看到坐在病床上的人,他微微侧目,问张雅芝:“他最近的注意力不好吗?”
    张雅芝停了一下,稍微缓了才道:“这几天好多了,偶尔会走神。药物的副作用很多,医生每天都来好几次,他在治疗这方面一直很配合……只是有些事没说。”
    她说完之后过了会,语气松了几分:“没事的,不急,等他想说的时候说。”
    这种病不像是平常的疾病,也不是说吃完药就能好,即便短时间好了,也存在复发的可能性。张雅芝不是什么都不懂,她这段时间也是查了很多资料,事关孩子的病,她一点也不敢松懈,可每次她像陈其昭表达自己的关心时,对方反馈她的是另外的关心。
    甚至有次半夜她在病房沙发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间看到陈其昭从床那边过来,给她盖了被子。
    网上查的时候,跟医生打听的时候,她考虑过这个病所带来的一切后果。可陈其昭却没表现出这些,他太配合了,配合到不像是个病人。
    在没有所有伪装之后,平静下来的陈其昭比她预料中还像一个大人,明明没见过多少风雨,也没经历过多少事,可他表现出来的就像是是已经千疮百孔的平静。
    陈时明像陈其昭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成熟,但不是这种永远看不透的成熟,陈其昭的成熟让张雅芝感到不安。
    尤其是她看到陈其昭的眼神的时候,她总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照顾人的不是她,而是陈其昭在照顾他们所有人,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所以积极地配合着所有的治疗。
    张雅芝道:“有时候我在想,他是不是太懂事了。”
    沈于淮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没过一会,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陈时明刚下班回来,手里还拿着点东西。他的脸色带着几分疲惫,视线往里看的时候,注意到里边正在检查,他问道:“下班刚来吗?”
    “下午就过来了。”沈于淮回答,注意到陈时明身上沾了点水,问道:“下雨了?”
    陈时明点头:“有点小雨。”
    病房内,陈其昭看着医生的动作,也回答了问题。安静的病房内只剩下医护的问询声,陈其昭的脑子也随之放空了不少,这几天重复的问题老实说让他产生了一点烦躁,张雅芝的担忧他知道,上辈子的时候他也有过情绪起伏,焦虑的情况比之现在尚可,当时也找了心理医生咨询。
    他这人不好,说到底从头到尾都是缺点,荒唐的事做了大半辈子,暴脾气废了好多年才勉强收敛,唯一算是有点成就的事情就是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
    当所有事情以某种形式尘埃落定的时候,他的心情没有以往那样感觉到畅快淋漓,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空落落的感觉。
    谈不上愉快,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以后该做点什么。
    陈其昭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上辈子拼了命把林士忠送走,结果稀里糊涂在墓地里睡了,一睁眼回到18岁,一切重新开始。而现在勉强算是事情做完了,他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医生检查完就出去了,陈其昭余光瞥见门口在说话的两人,没过一会陈时明推门进来了。
    “沈于淮呢?”陈其昭问。
    陈时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妈跟医生去办公室,他跟过去了。”
    他说完又道:“今天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陈其昭坐在床边,同陈时明道:“那边的保温盒里是她留的东西,说你晚上过来这边,给你留了点饭。”他的视线停在陈时明手里的东西上,隐约透过袋子看到里面的纸质东西,“处理工作别来我这。”
    陈时明注意到陈其昭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上,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几本期刊,担心你无聊带过来的。”
    在医疗的治疗还有一段时间,其实早就可以出院回家治疗,但是张雅芝不放心,一定要在医院里多待一段时间。陈时明知道陈其昭以前最爱玩的就是电脑,前段时间给他带了笔记本,但他似乎没什么兴趣,宁愿在一旁玩着俄罗斯方块。
    陈其昭的目光微顿,看到期刊是他以前经常看的那几本人工智能期刊,“买错了?”
    “没买错。”陈时明道:“你经常看的是这几本。”
    陈其昭的视线在陈时明的手上停了好一会,才伸手接过书,只是他的动作稍微有点大,一不小心碰到了床头柜上的东西,有个药瓶哐当一下掉在地面上。似乎是瓶盖没拧紧,白色的药片散落了一地,陈时明见状停了下,把纸袋放在一边,去捡地面散落的药片。
    陈其昭盯着那些散落的白色药片,眼前似乎浮现地毯上散落的东西,以及陈时明的面孔。
    他突然出声道:“别捡!”
    陈时明动作一滞,抬起头的时候注意到陈其昭的脸色有点白。
    陈其昭停了下:“你捡吧。”
    陈时明把最后几个药片捡起来,确定地面没有掉落更多,拧紧瓶盖之后把东西收起来。刚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的人出声问着。
    “陈时明,如果当时没发现车里的定位器,你出车祸还瘫痪了,你会怎么办?”
    陈时明的心里紧了一拍,陈其昭的神色一如平常,与他对话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脸色有点白。他谨慎地开口道:“为什么这么问?”
    “没,就问问。”陈其昭也没去看那几本期刊,把东西放在桌面上后,无聊地拿起了手机。
    陈时明却没走,站在他病床边,一如既往板着脸。这样的问题,很久之前陈其昭似乎也问过,在他爸的书房里陈其昭开玩笑似的说了一个诡异的梦境,陈其昭说他出车祸瘫痪了。当时他没有信,也曾当陈其昭是在开玩笑,只是现如今再听到这句话从陈其昭的口中问出,陈时明不禁去回想陈其昭口中那个梦境。
    “挡着光线了。”陈其昭道。
    光的位置是另一边。
    陈时明道:“我去给你开个大灯。”
    “……”陈其昭皱眉看他,想问问这人是不是有点闲过头了?
    陈时明真走过去给他开了个大灯,随后走到沙发边坐着,没再挡着他的光。病房里重归安静,陈其昭玩着俄罗斯方块,视线不经往陈时明的位置看,发现他在看手机,“晚饭不吃可以倒掉。”
    “吃。”陈时明把旁边的饭盒拆了,“晚上要打吊针吗?”
    “不用。”陈其昭回了他一句,低头继续跟新一关卡的俄罗斯方块较劲。
    一个人在吃饭,一个人在玩游戏。
    病人跟看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陈时明还在想之前梦境的事,想让徐特助去调点别的资料,手机忽然响了。他注意到病床那边的人动了下,拿着手机到病房外接电话,站在门边看着里面的情况。
    “喂?你说。”陈时明压低声音,“京城那边什么事?”
    陈其昭视线扫了眼周围,注意到食盒已经收了起来,以及外边站着的人。他下床的时候他迟疑了下,把一旁的拖鞋拨了出来,穿上后走向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一关上,周围才彻底陷入了安静。
    所有的声音被隔绝了,静谧的,剩下他一个人。
    陈其昭开了水槽里的开关,淅淅的流水从出水口涌了出来,冰凉的水穿过了指尖,带走了之前萦绕在手指上的热意,焦躁似乎也随之冲散。他够了点水,打湿了脸,抬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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