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
    “确定,”张信礼指了个方向,重新搂着他,说:“走吧。”
    ……
    本来就是场暴雪,结果还下在少有行人的深夜,路上大雪积了厚厚一层,足有脚踝深。
    “小心点。”这条路张信礼已走过一次,出了广场后风小了些,他把伞开了,和林瑾瑜贴着,带他原路返回。
    “你也小心。”冰粒子已经变成了横扫过来的,林瑾瑜脸疼,他拉高了围巾,遮住自己半张脸,总算感觉好受了不少。
    大风里,他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蹚雪走了段路,林瑾瑜怕他一个人举伞举得累,便伸手过去,想跟他一起举着,结果无意中碰到张信礼的手,瞬间,一阵刺骨凉意袭来,他差点以为自己碰到的不是前男友的手,而是一坨冰。
    “你手怎么这么凉?”林瑾瑜惊了,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冰,他寻思这手应该都没知觉了。
    “打伞,正常的,”张信礼把伞斜挡在两人前方,抵御凛冽寒风:“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林瑾瑜自己穿得厚厚实实还觉得一阵阵发抖,张信礼身上就这点衣服,换了一般人,不抖成糠筛应该属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们已经走了好一段路,路灯的光在暴雪里显得模糊不清,街上几乎没有车,也没有行人,所有人都在家里避灾,皑皑雪地上唯两行交叠的脚印绵延向前。张信礼一直说没事,让他不用管,走快一些,越接近市中心就越有可能拦到车。
    “你别愣头青似的逞强了,”林瑾瑜想起他在自己到之前已经在这样的天气里等了两三个小时,这会儿再这么一跋涉,恐怕要出问题:“告诉我,是不是冷?”
    张信礼没说话,闭口不言往前走,林瑾瑜不由分手伸手往他脸颊上一贴,果然,同样凉得像冰,胸口也一样。
    极端天气里体温过低是会出大问题的,虽然情况可能暂时没那么严峻,可这儿又没有体温计,谁说得清到底严不严重,又严重到什么程度,林瑾瑜和他一起举着伞,道:“别走了,”他说:“找个背风的地方先休息会儿,快点。”
    “真没事,”张信礼看他,说:“只是一点冷,一点点。”
    “一点也不行,”林瑾瑜道:“从这里到住的地方,平时走路也要一小时,何况这种天气,本来也不可能一口气走到,反正要休息的。”
    “你不是说真想马上上床睡觉?”
    “我在火车上都睡过了,”林瑾瑜说:“没睡的是你。”
    他们已经在大风与暴雪里前行了半个多小时,没路过一家开门的商店。林瑾瑜四下看了眼,说:“那边有个开在街角的店面,门口台阶能坐,去那儿休息会儿再看,没准有路过的车。”
    张信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那店面不算太大,斜对着街,有一小块地方凹在大树后面,林瑾瑜硬拽着他过去,踩过满是积雪的台阶,缩到里面,借树挡风,好歹喘了口气。
    “坐着,”他说:“等这阵风过去。”
    这块背风地方非常狭窄,也就长条形的一线台阶拿树当了挡箭牌,连雪都没怎么积,张信礼活动了下冻得已没什么知觉的手指,在最高那级台阶上坐了,
    林瑾瑜收了伞,跺了几下脚,把鞋底雪剁干净,哈着白气,也在他身前坐了下来。
    “冷么?”他转头问。
    张信礼身上衣服很薄,连带着口袋也不暖和,那手放进去跟没放一个感觉,他说:“有点。”
    “伸我口袋里,”林瑾瑜转了回去,边抖伞上的积的雪,边说:“暖和些。”
    第379章 回家的路(2)
    “你过来点。”
    林瑾瑜原本坐在他下面两级台阶,张信礼没拒绝他的提议,只说:“太远了,插不进去。”
    ……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有点歧义。林瑾瑜往上挪了一级,听见张信礼在他背后说:“还是太远了。”
    没完没了了还,林瑾瑜本来准备跟他僵持一会儿,结果一阵风吹来,树上的雪沙沙往下掉,呼号的风声提醒他张信礼在这样的冷天等了他三个小时……算了。
    他起身又上了一级,在张信礼身前坐下,说:“你可真会得寸进尺。”
    “冷,”两具温热的身体靠近了,贴上了,张信礼没半点不好意思,他心安理得地把两手伸进林瑾瑜腰间口袋,下巴搁在他肩上:“这样暖和。”
    这个姿势分明就是赖在他身上抱着他,林瑾瑜心说:叠罗汉似的,能不暖和么。
    “不是叫你回去睡觉了,”张信礼抱都已经抱上了,他选择认命:“怎么还在车站待着,傻不傻。”
    “因为你说,总是你在等我又送我,那这次我等你。”
    林瑾瑜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句话了,这确实是他分手之后怨念期的心理活动,但没告诉过谁啊……哦,好像告诉过林烨,老前辈面前一不留神就倒苦水了。
    他道:“林烨告诉你的,对吧?你们穿上一条裤子了。”
    张信礼没否认,因为这很好猜,好猜到是明摆着的事实。林瑾瑜衣服的帽子连带翻领内里有层绒,触感非常好,张信礼上半身跟没骨头似的,胸膛抵着他后背,下巴跟脸颊贴在他肩头颈侧,随着呼吸时的起伏时不时在那触感很好的绒面上、围巾上轻蹭着。
    他静了会儿,反问了林瑾瑜一个问题:“你跟他,真的没谈过恋爱?”
    叛变分子林烨显然把什么都跟他说了,林瑾瑜说:“谈过又怎么样,没谈过又怎么样,谈过就是二手货了,你嫌弃?”
    “不是,”张信礼还是一样抱着他,说:“谈过就谈过。”
    如果林瑾瑜吻过别人、爱过别人,他确实会不开心,不过那好种心情不属于嫌弃,应该算嫉妒……之类的。
    “没谈过,”林瑾瑜说:“之前是骗你的。”
    “好,”张信礼对他说:“不嫌弃,只是我会开心一点。”
    两人贴在一起好似个球,一个温暖的球,林瑾瑜跟张信礼就这么静静坐着,两道绵长的呼吸化作白气,晕开在寒冷的风中。
    十多分钟过去,张信礼好似缓过来了些,林瑾瑜能感到他手渐渐回暖,脸颊也不那么冰了。人从寒冷状态下脱离出来以后会容易犯困,休息了这么一会儿,林瑾瑜本打算叫他起来,接着往前走,可张信礼扫在他脖颈间的呼吸好像越来越平缓,间隔也越来越长,似乎快睡着了。
    “喂,”林瑾瑜用手肘往后怼了下,道:“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没睡,”张信礼在他耳边说:“在想事情。”
    “想什么?”
    这冰天雪地的,林瑾瑜感觉自己脑细胞都冻硬了,满脑子只有热水澡,想不了别的。
    “想,我等了你,你抱怨的‘从来都是你在原地等我’是不是就算扯平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声吹散了,张信礼的声音好似很轻:“我也追过一次你的背影,也在下雪天等过一次你了,算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岂止是下雪天,应该是暴风+冰雹+鹅毛大雪天,林瑾瑜介意的那些事,从家里以后催结婚的问题,到张信礼社交圈没有一个人知道林瑾瑜存在的问题,再到谁等谁的问题,他一桩桩、一件件在还,还多了还是少了说不清,没必要说清。
    扯平不扯平的……林瑾瑜没真的想跟他算个一清二楚,比如他家有几个亲戚知道他们是一对,张信礼家也要有几个知道之类的,他其实只是要他一个态度。
    过去的、现在的,太多东西积累在一起,林瑾瑜这次如此失望,以至于张信礼回头了他也不想接受,不仅因为张信礼提分手,还因为学生时代的种种前因累计在一起,就像他的病一样,出现的那刻不是开始,而是终于浮现的结果……不过都已经说不清了。
    没等到回答,张信礼又问了遍:“扯平了,好不好?”
    林瑾瑜不知道该答什么,但又必须回答,呼啸的冰雪把这狭小的一段台阶阻隔在整个世界之外,他们面前只有彼此,彼此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如果还有哪里没扯平,你说,”张信礼误解了他的沉默:“我都做,好么?”
    他俩就不可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扯个跟做了大拉皮似的的“平”的,林瑾瑜说:“我不是来跟你讨债的。先回家吧,太冷了,说了好多遍让你买件暖和点的衣服也不听。”
    张信礼两手仍借放他口袋取暖的动作环着他:“不买,”他说:“如果买了,你就没那么心疼我了。”
    “……”林瑾瑜回了俩字道:“白痴。”
    已经五点半了,雪没了增大的趋势,风小了一点点,风向也变了,他俩在的这地方完全成了背风口,林瑾瑜把手伸口袋里拍了拍他手背,说:“走吧,回去。”
    张信礼没动,说:“我可能走不了……太冷了,捂着暖和了点,现在出去加倍冷,走不到家。”
    他身上的衣服确实应付不了极端天气,刚那几小时完全是硬挨过来的,一旦松了劲,绝没法再在这种天气里在户外活动了。
    “那怎么办?”
    “抱着,”张信礼说:“暖和。”
    林瑾瑜感觉到他开始不自主地轻微发抖……那是冻僵的身体终于稍微醒过来了,开始自主靠肌肉颤抖产生热量,张信礼确实最好别再出去蹚雪。
    “感情我是一人肉热水袋,”他端坐不动,在内袋里摸了通,摸出根烟来,自己吸着点着了,抽了口,往后递给张信礼:“会暖和点。”
    张信礼用嘴接了,叼着,说:“你不是戒了么,怎么有这个。”
    “那时候要给你付医药费,所以才戒了,分手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戒什么戒。”
    天黑风大,能见度很低,雾气一股股,也不知那股是呼出的白气,哪股是烟气,哪股是雪气。张信礼抽完了那根烟,果然感觉暖和了许多,但还在抖。
    林瑾瑜将外衣解开,把他手抓进来,贴着自己肚子,然后再重新把拉链拉上。
    “你真暖和,”张信礼手隔着一层单衣摩挲着他初具线条的小腹,结结实实、正儿八经拥着他,说:“谁也没有你暖和。”
    “别拍马屁了,”林瑾瑜想了想,说:“风小了,应该要过去了,要么咱俩换下外套,你打伞,我背你回去?”他没有低温症状,而且背着人,活动量就大了,换下衣服应该也能撑住。
    “你背我?”
    “怎么,不行?你不也一样背过我。”
    那年凉山的夜空下、上海的暴雨里,张信礼总背他回家。
    “起码还有四十分钟的路,我没背过你这么长时间,”张信礼说:“算了,不想让你背。”
    “为什么不让?路上又不是不能歇,”林瑾瑜道:“别瞧不起人。”
    张信礼胡说八道道:“因为我是1。”
    林瑾瑜:“我的母语是无语。”
    张信礼其实迫切想从他嘴里重新听见那三个字,但又怕逼太紧,只能小心翼翼,一步步试探,他不知道这样宁静的、抱在一起的机会,与乖顺的林瑾瑜下次出现会是什么时候,所以舍不得松手。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一直这样下去。
    “在这里等雪停吧,”他说:“再走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这种几乎完全背风的地方。”
    林瑾瑜看了眼手表,六点了,风雪确实有明显的转小趋势,天亮应该就停了。他说:“行吧,服了你,穿那么点还敢在户外胡来那么久。”
    张信礼的耳朵选择性接收了前两个字,于是他立刻开心起来,因为这意味着他能多抱好一会儿。
    他把脸凑得更近了点,近到不能再近,林瑾瑜身上的男人气息混着淡淡的烟味萦绕在他鼻尖:“你心疼?”
    “闭嘴,别说话了,抖成这样不知道留点力气储存热量,”林瑾瑜说:“心疼个鬼,是在说你没常识。”
    “哦。”
    林瑾瑜不跟他说话了,张信礼也不失落,舒舒服服抱着他,安静了一会儿。
    林瑾瑜不停看时间,希望这场雪赶紧过去,虽然张信礼看起来没什么事,可继续冻下去可说不准,就算到了也真没事,那冷着也难受啊。
    相比起他的焦虑,张信礼显得轻松自在多了——自在得林瑾瑜想揍他。他大概是彻底缓过来了,那手啊,贴在林瑾瑜温暖的肚子上也不冷了,也不僵硬了,开始隔着蹭单衣一会儿摸他小腹,一会儿轻挠他腰。
    “你别跟个色中饿鬼一样,”一个多小时后,雪小了很多,风差不多停了,林瑾瑜也被他骚扰得差不多了:“收敛点。”
    “只是摸一下,”张信礼说:“又没有人看。”
    极端天气,学校、单位放假一天,此刻临近日出,街上却无行人,布满雪尘的空旷街道上,只有雪在看他们,风在看他们,树在看他们。
    “没人看也不行,”林瑾瑜说:“把你那劲收收。”
    “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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