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我轻轻地回答,仿佛怕惊扰了她的睡梦一样。
    我看不到哪里是路的尽头,只是从一个又一个门户之间穿过,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是几十个、几百个等待我走过的门。三百六十一个乘以三百六十一个房间的立方体,那是一个庞大的天文数字。
    “风哥哥,我们要加快,假如那些古怪的冰块追击而来,某些房间被冰塞住,咱们就出不去了。”她努力抬起头,向前面黑暗中反射出的冷光叫着。果然,地面、墙壁上开始结冰了,再走了几个房间,触目之处,全都成了冰面、冰墙。
    “向下去,再过两层阶梯,就是迷宫的最底部,风哥哥,我们必须……加快……”一阵剧烈的咳嗽截住了她的话。我立即加速,在湿滑的冰面上跌跌撞撞地前冲。
    冰块的增长速度极快,最好经过的几个门口几乎被封住一半,我和藤迦是侧着身子“挤”过去的。幸好,我们及时通过了关键部分,开始重新向上攀登。
    不知在黑暗中奔跑了多久,当自己的体力下降超过三分之二、苏伦的声音也虚弱如梦呓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光明。
    “苏伦,向前面看,我们出来了,终于出来了!”我忍不住大叫出声。
    “对,我们走到尽头了,风哥哥,是最后的尽头——”她趴在我脖子上,声音里充满了倦怠。
    再直线穿过四个门口,眼前已经出现了小楼和雪地,这里已经是阿房宫的世界。
    我踉踉跄跄地前冲,和苏伦一起扑倒在软绵绵的雪地上。雪停了,但身子下面的残雪却给了我无比真实的感觉:“终于走出了迷宫,终于离开了幻像魔的世界!”挣扎着向回望去,那些回环交错的门户都已经成了冰封的世界。
    如果再晚一点出来,我们也会像幻像魔一样,再次被冰块封住,永无出头之日。
    苏伦脸向下俯卧着,四肢无力地张开,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微弱了。
    “风……我完成了……使命,就要走……了,关于‘海底神墓’……还有很多事都得留给你去做……了,我只是一个引路人……再见,再见了……”她断断续续地说话,却连翻身向上的力气都没有。
    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帮她翻身。
    “苏伦,苏伦——”我大声叫她的名字,但此刻直觉上她不是苏伦,而是幽篁水郡里灯尽油枯的日本皇室公主。
    “我的使命是……使命是……”她每一次翕动嘴唇都显得那么艰难。
    藤迦自己说过,使命是“奏响世界的最高音”,但现在连说话都不自如,弹琴更是无法做到了。
    “再见……好运……”她始终没能睁开眼,右手在雪地上抓着一把雪,紧紧握着,而后骤然松开,身子也瞬间挺直了。
    我猛然怔住,思想也变得一片迷乱:“死去的是藤迦还是苏伦?难道苏伦也会——”
    只有一秒钟的耽搁,我立即提气发力,双掌贴在她的左右太阳穴上,直接把真气灌输进她的身体。不管藤迦的思想还在不在她的体内,我得先让她恢复知觉再说。
    几分钟后,她醒了,立即挺身弹了起来,双眼神光四射:“风哥哥,发生了什么?”她向四面看着,挥手抹去沾在脸上的雪花,向山洞方向一指:“我觉得那个年轻人早就冲进去了,咱们得抓紧跟进去救人。他的身体已经被天象十兵卫的幽魂占据,走吧!”
    我还在愣怔之中,她冲过来抓着我的左腕,发力狂奔,从楼群中穿行出去,直奔山洞。
    这才是苏伦的本色,于千头万绪中一眼发现最关键的切入点,并且毫不犹豫地去做,绝不犹豫退缩。
    “苏伦——”我一声大叫,风卷积雪灌进嘴里,立即被呛住了。
    “什么?”她抢先一步进洞,右手在石壁上一抹,骇然大叫,“风哥哥,你看,石壁也开始结霜了,看来幻像魔之死带来的冰化现象会一直延续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终止!”
    甬道尽头,陡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那是五支微型冲锋枪、两支重机枪和五支霰弹枪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但是只持续了十几秒钟便骤然停了下来。
    “有情况,杀戮已经开始了!”我预感到情况不妙,射击骤停,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射手已经被一击而死。
    我们冲到水晶体旁边,冰块已经拥塞了水晶体碎裂后留下的空间,并且也在持续上涨。这种情况下,我和苏伦都能立即考虑到冰块会阻塞这条唯一的退路,把我们永远地封印在“亚洲齿轮”的世界里,但两个人没有丝毫的惧意,一直向前冲出去。
    到了甬道尽头,我先急停下来,挡住苏伦:“不要慌,先看看外面的情况——”
    机械体上的齿轮仍在飞旋着,金属壁上映着诡异的寒霜,白袍人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年轻人的脚下。他的作战服、防弹衣都已经撕掉,露出上半身虬结扎实的肌肉,左手握着一柄尖刀,右手里则是一柄精钢丛林砍刀。
    “这是一个末日死亡的世界,无论是谁,都会在血流成河之中倒下。来吧,来吧——”他是个精壮彪悍的男人,但声音却是属于女人的,尖厉而高亢。
    “天象十兵卫,那个日本女忍者。”苏伦附在我耳边,声音压低到极限。
    我明白,而且亲眼看见过她附身于苏伦时的诡异功夫。
    此刻,冠南五郎依旧从容镇定,捏着那个铅匣,昂首站在机械体的最高处。
    “杀——”年轻人向上冲去,身法飘忽,在这个银色世界里,他的黝黑皮肤像是一团任意变形移动的墨渍,走到哪里,便在哪里罩上一层脏兮兮的黑色,但他手里的两柄刀都是白色的,刃口闪着灰白色的冷光。
    “我们并不需要帮任何一方,而只需要拿到那个铅匣对不对?”我征询苏伦的意见,毕竟冠南五郎是她的恩师。
    “对,现在我才真正佩服大哥的深谋远虑,他早就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殊。在日本人的历史上,根本没有出现过一个可以推动世界和平发展的人物,现在不会有,以后也绝不会有。冠南五郎只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打着‘维护世界和平’的幌子,行‘分裂世界、谋求个人终极利益’之实。我们的目标,只是静等战斗的结局,然后冲进去摘取胜利果实而已。”
    苏伦的神情依旧紧张严肃,但语气却轻松了不少。
    至少,这是一场日本人之间的战斗,由顶尖忍者决斗江湖至尊。
    仔细回想起来,手术刀、大哥杨天他们两人之所以被江湖通道尊为大侠、领袖,绝不会是浪得虚名。在某些大问题、大立场的分析上,每个人的眼光都有独到之处,令人衷心钦佩。
    “叮叮叮叮”的声音响个不停,冠南五郎站在高处,随手摘下身边的齿轮向下飞掷,阻挡天象十兵卫的上冲。
    机械体表面的齿轮停转数量越来越多,这也就预示着外面的世界正在产生巨变,随时都有飞机坠地、海啸迸发的危险。如果那架古琴才是令齿轮重新旋转的唯一钥匙,但现在它已经不知道被丢在哪里去了。
    “风哥哥,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厉害!”苏伦长叹,从一个隐蔽的角度向上望着。天象十兵卫的攻势尽管凌厉如狂风暴雨,却始终在冠南五郎五郎十步之外,再也无法逼近。后者只用一只手便控制了局面,由此看来,上一次他被附体苏伦的天象十兵卫追击,只做闪避,不加反攻,也是有意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武功。
    “就算五十余名弟子加起来,也不会是他一个人的对手。大哥说过,普天之下,只有‘盗墓之王’杨天才能跟冠南五郎对敌,无论从心机、魄力还是武功、见识,他们都是同一时代的两大绝顶高手,其他人根本不足为虑。”
    她又转向我,慧黠地笑着:“当然,大哥没有把祈福上人计算在内,能教出你这么优秀的弟子,上人自身的武功必定也是无可限量,永无止境的,对不对?”
    我忍不住一笑:“有些人是不喜欢被别人排来排去的,功名利禄对他而言,不啻于浮云苍狗,就算强加在他头上,也是些毫无意义的累赘。”
    在祈福上人的价值观里,只有自由自在地活着,毫无牵挂、毫无羁绊,才是最愉悦的人生。至于谁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二的问题,都只不过是废话一堆,根本不予理睬。
    第五部 能量之源  第八章 冰封地脉里的最后决战
    天象十兵卫久攻不下,蓦的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扑击。冠南五郎也飞了起来,两人在半空里交手,以快打快。他是没有武器的,只能空手入白刃——在他左手里始终紧握着铅匣,不肯松手。
    不知不觉之中,地面上的冰层越来越厚,齿轮的飞旋速度也越来越慢,似乎每一片齿轮上都挂上了薄冰。我能够预想到,冰块最终会漫过机械体,把它也变成一个冷硬的大冰球。这种情况下,只有抢先一步冲出去,消灭天象十兵卫再做其它打算。
    我刚想与苏伦商量,激战中的两个人倏的跌落,恰好跌进机械体正中的深井里面去了。
    “啊?”苏伦愕然叫了一声,身子一弹,跃出洞口,飞奔向金属阶梯。
    我紧跟在后面,不过还是匆忙之中向四周张望了一眼。金属壁上的任何一个洞口里都缓慢地溢出冰块来,向机械体步步推进。这种趋势无法阻止的话,机械体就真的要成为冰球了,所有的齿轮也被迫停转,到那时候的后果有多严重,谁都无法估量。
    地脉深井是没有尽头的,假如两人同时坠下,必定会像老虎一样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到底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事件一波三折,我只能打起精神,全力应付目前的危机。金属阶梯变得无比湿滑,两侧的齿轮转速下降得非常快,目前大约在每分钟十五转左右,我都能清晰看到齿尖的大概轮廓了。
    苏伦比我早十几级台阶到顶,向下张望,忽然长舒了一口气,缓缓拍打着胸口:“还好,还好。”
    “怎么了?”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令她说出这句话。
    “快上来看,原来地脉已经被冰块封住了,他们……他们并没有直坠下去,而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跃上阶梯顶部。
    原先黑洞洞的井下模样大变,四壁结了一层白花花的冰块,距离井口三十米的地方,冰块将地脉封住,形成了一个锅底形的平面。冠南五郎与天象十兵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殊死搏斗着,那个铅匣已经脱手,落在井壁中部的一块凸出的冰台上,距离井沿、井底的高度基本相等。
    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苏伦,我要去把铅匣拿回来。”
    那是冠南五郎控制局势的倚靠,假如它落在我们手里,他想图谋天下霸权的计划肯定就落空了。我们是地球人,有责任保护这个星球摆脱战争狂人的操控。
    “我也想到了,但是相当危险,风哥哥,或许我们该再斟酌一下。”苏伦沉吟着,犹豫不决。
    从井底到冰台的高度为十五米,其实以天象十兵卫的轻功,很可能正处于她的击杀范围。凭心而论,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战斗力不足以与她对抗。下去攫取铅匣的最坏结果,就是被搅进战团里,然后——
    相信苏伦把这个最糟糕的结果都考虑到了,所以才会产生犹豫。
    “‘大杀器’能撕裂地球,是不是?”我长叹。
    所有的战争狂人都有最癫狂的一面,也最有可能面临绝境时孤注一掷,引爆“大杀器”。所以,不管是冠南五郎还是天象十兵卫取得战斗的胜利,地球都会面临无法估量的危险。
    美国人费了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追寻“大杀器”的下落,并非仅仅为了操控全球的指挥权。更重要的,他们怕这件超级武器成了某个丧心病狂的人枕边的玩具,一个不小心,就把大家居住的这个星球炸成一堆宇宙垃圾,就此彻底消失。
    “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这是联合国环保署长期以来反复强调的一个重要话题。推而广之,当所有战争狂人都拥有了毁灭地球的武器时,就直接影响到了我们每一个地球人的利益,只能挺身而出,与命运抗争。
    “风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那样做太危险了。你不想眼睁睁失去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抓住我的胳膊,长睫毛上瞬间缀满了盈盈的泪珠,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更是难以抑制地哽咽起来。
    我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一次次生离死别之后,再次面临抉择。
    “我知道危险,但我们没有退路了。”曾经在报纸上多次看到过与“大杀器”有关的消息报道,从前总觉得它离我的生活很远,现在却一下子拉近到眼前来了。
    那个铅匣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台上,毫不起眼,如同一本崭新的口袋读本,只不过是采用了少见的黑色包装而已。
    “我们必须拿到它。”我给自己下了命令,并且硬着心肠,不再看苏伦的眼泪。
    “好。”苏伦甩头,眼泪随之飘然从睫毛上坠落。
    我知道在摩拉里他们身上必定带着救生绳之类的东西,所以只在苏伦肩上轻轻一拍,便转身飞奔而下,直奔那群倒下的白袍人。以他们的武功修为,在天象十兵卫的攻杀下,如同用想篱笆挡住猛虎一样可笑,所以,暴毙当场几乎是唯一的结果。
    在摩拉里身上,我拿到了救生绳,还有五颗军用烟雾弹和一只绿色的氧气面罩,全部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他的胸口被击穿了一个大洞,鲜血在倾斜的地面上弯弯曲曲地流出很远。
    “青龙会?”我脑子里重新浮起了这个神秘的名称,在争夺“亚洲齿轮”能量的战斗中,它又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小……小……师叔,救救我,救救……我……”摩拉里居然没死,身子一翻,双手扣住了我的右脚脚踝,死鱼一样用力地张开嘴,但随即便有大量的血沫从他嘴角淌下来。很显然,他的肺部严重受损,绝对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我从他口袋里翻出急救包,但那张仅有十五厘米见方的止血纱布真的无法捂住那个大洞。无奈之下,我之内扯下另一具尸体上的白袍,覆盖在摩拉里身上。
    “我要去……日本,我要……去北海道……去北海道……带我去那里……”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我虽然听懂了每一个字,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意。
    “你说什么?去日本北海道?”我低声反问,同时把他的头部垫高,免得瘀血倒灌入脑。
    “北海道,对……北海……道,去找……找……”他的瞳孔处于缓缓扩张之中,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一个英文单词,说的是“摸”,连缀起来,则是“去北海道找摸”这句完整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去北海道找人?找一个以‘摸’这个单词开头的人?”我来不及细想,扳开他的手指,将白袍罩过他的脸,马上返回阶梯。
    这段突发的小插曲并没有在我心里留下什么特殊印象,毕竟摩拉里他们为钱而来、为钱送命,也是死得其所。我虽然答应过他,要给他们一笔钱,然后退出江湖——江湖毕竟不是什么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来得容易,想退出就身不由己了,最少要留下点什么。摩拉里他们的退出,就是以十七个人的生命做代价的。
    激战仍在继续,天象十兵卫的战斗力似乎永远不会枯竭,仍旧出招凌厉,动作迅猛。
    冠南五郎的掌心里多了一柄两寸长的树叶形手刺,短小精悍,几次逼得敌人翻滚后退,并不比天象十兵卫的长短两刀逊色。
    “据说,他身上藏着一百余件兵器,从极短到极长,从极刚到至柔,什么样的都有。这样的格斗局面,是技击狂人们的饕餮盛宴啊……”苏伦低声感叹着,迅速解开救生绳,沿着井沿垂落下去。
    冰台并不在我们的垂直位置,而是向下略微偏右,水平距离约三米。所以,我垂降下去后,还要有一个摆荡的动作,才能触摸到铅匣。
    “准备好了吗?”我抓住绳索,站在井边,连续做着直达丹田气海的深呼吸。
    苏伦将绳索的另一端缠绕过四根金属棍,又绕在自己腰间,重重地打了个死结,随后做了个“完毕”的手势。我们各自做着自己需要的工作,像两架需要协同工作的机器,尽量不把个人感情掺杂其中。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最后的成功。
    “这一次,跟上一次我要坠下悬崖去找你很相似。”我微笑着,心如止水,毫无恐惧。
    上一次,我停止下坠,进入阿尔法的金蛋,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这一次呢?下去会不会是正确的选择?
    “我知道。”她拍了拍腰间的绳结,“这是个死结,你一定得回来,否则,这个结是永远都不会解开的,我们将永远拴在一起。”这句话,已经表达了她“不成功必死”的决心,与我心里想的完全相同。
    “我当然得回来,还要带你回开罗去。春天就要来了,十三号别墅露台上那些北非蔷薇还等着我们回去修剪呢!”我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沿着冰面滑下去。
    井下的温度相当低,只下降了五米,我的两手已经冻麻了,连绳索上都结了白霜。在我身子下面,两个人激斗中的武器碰撞声、急促喘息声响成一片,激起了“嗡嗡嗡”的回声,刺得我的耳膜一阵阵发痒。
    我控制自己的视线正对井壁,绝不向下看,迅速下降到与冰台平行的高度,脚尖在一块凸出的冰棱上一点,向右边急速地荡过去。这些平日做起来得心应手的动作,此刻因为过度的寒冷导致身体僵硬,第一次伸手,竟然只触到了冰台的边缘。
    井壁太滑,我向回退的时候,身子无法保持平衡,在半空里连续打了七八个转,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小心!”苏伦蓦的大叫。
    恰好那时候我的身子一荡,再次旋转了九十度,一道白光“嗤”的一声从我身前掠过,直飞上天。那是冠南五郎的手刺,他首先发现了我,并且明白了我和苏伦的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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