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倾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竹节和田白玉镯套在了她的手上,玉色润白,熠熠如美人之肌,应是镯中上品,粗看就让人惊艳不已。
    外缘浅浮雕篆字,姜如倾轻抬皓腕细看,竟刻满了吉祥语,带着主人的祝福和心愿套在了她的手上。
    姜如倾很是欢喜,在阳光下左右端详,笑道:“今日是你生辰,怎么反倒送我礼?”
    裴文箫见她满意,自也开怀:“你就是我的生辰礼啊,你开心我就开心。”
    “这个师傅手艺极高啊,整器细腻,在哪打的,下次我也去找他做玉器。”
    裴文箫点了点她的珍珠耳坠,“是同一个师傅做的。”
    前世他就知道她特别喜欢这珍珠耳坠,知道这是他丈母娘留给倾倾的唯一之物,所以这次去齐国的时候,他特意找到了这个师傅,让他打个玉器。
    姜如倾一愣:“找到此人不容易吧?”
    这是齐国尚宝司之物,玉雕之人是宫内的人,也不知道他怎么寻到又说动的。
    裴文箫不置可否:“是费了番周折,不过师傅手艺确实不错,没枉费一块好玉。”
    他其实本是想在两月后,在她的生辰上送给她,但怕没机会了。
    姜如倾自是不知道他现在心里的酸楚,她眼眶发烫,知道他实在避重就轻,虽说得轻巧,区区“周折”二字,就知道其中的难度,而且在齐国那时,她对他简直就是像躲瘟神避之不及。
    但他却在为她满天下找打器之人,两相对比,她更内疚了。
    姜如倾勾住他的脖颈,玉镯顺着她丝润的玉肌滑到手肘,带着她的体温,传递到他的身上,一阵酥麻。
    她在他耳边,轻轻唤道:“仙女不回天庭了,一辈子在你身边,不对,是生生世世在你身边,可好?”
    裴文箫被她搂着,心也跟着软绵绵,轻笑了声,还未作答,就听廊下一串踏响。
    “哎呦,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来人虽这样说道,但脚步还是不停,“你们都没有厌倦过渡期的么?”
    是冯涔和表姐来了。
    姜如倾忙从裴文箫的身侧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拢着自己的发髻,听到他的后半句,接话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对表姐……”
    冯涔叫苦连连:“我哪能啊,是你表姐。”
    俊书走下玉阶,面色红润,气色比离开时还要好上三分,看来是被养得很好,连向来淡漠的神情都添了几丝柔和:“我可向来如此啊。”
    冯涔忿忿不平道:“是,趁你们都在,刚好帮我评评理,她竟然又叫我娶妾侍,说是免得扰她清梦,你们听听,这是正妻该说得话么?”
    哪个妻子会三番两次地上赶着让自己丈夫纳妾的,他真是闻所未闻,便天天在她枕边耳提面命,纳妾的种种弊端,诸如家宅不宁啊,一夫共享啊,嫡庶纠纷啊,家产掏空之类的……
    谁知这人竟只轻飘飘地哦了声,继续睡去,像是要把过去二十年来未睡够的觉一一补回来似的,他也心疼,但总不能一沾床就睡吧。
    想要做点什么,都得在她睡醒后再说,不然就是一句“我明日就帮你去找几个美人吧。”
    他委屈,她怎么就不能知道,他眼里哪还有别人。
    姜如倾被逗乐,打趣道:“表姐大度,这不是你的福气?”
    冯涔看姜如倾还跟俊书帮腔,怪道:“那你问问你家的裴大人,这福气他敢不敢要。”
    裴文箫不紧不慢道:“我们家没有这个困扰。”
    又转向俊书,“表姐可常来舟府常住,这里没人敢扰你清梦。”
    冯涔被这三人开涮,倒也不恼,羊脂白玉扇一折,笑道:“也罢也罢,还是找我的阿愉去。”
    众人皆乐。
    只有要冯涔在,气氛必定热闹,说说近况,聊聊琐事,插科打诨着,一下午便过去了。
    暮色四起,红日西沉。
    晚宴在正堂摆了两席,一桌是他们,一桌是府内的仆从,舟宅的人皆落坐于此,余霞散绮,璀璨的晚辉从排窗内倾洒进来时,人人脸上的笑意皆镀了层金光。
    四方食事,不过是一碗人间烟火。
    冯涔举杯祝酒:“靖之,从你救我那日起,我就当你是自己的亲兄弟了,你是我心中真正的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有长风破浪之势,凌霄九天之志,日后,我愿与你荣辱与共,福祸相依!这一碗,我干了!”
    这一番词说得令人动容。
    在场的仆从皆抹泪,他们跟着舟府的两位主子经历了不少事,心性也长了不少,竟也有了从军者的豪情壮志,都举起碗,共说道:“荣辱与共,福祸相依!”
    裴文箫不多言,举碗示意,一饮而尽,一切情意他都灌入腹中,送至心里。
    众人连连叫好,纷纷酣饮。
    觥筹交错间,姜如倾更觉当初和冯涔立这“同舟共济”之约的妙。
    当初是他们两人的小船,竟在一次次的险象环生中生存下来,承载着更多和他们志同道合的人,一同逆流而上。
    “倾倾,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为何要建万悦城啊,”冯涔三碗下肚,明显有些醉了,面上潮红一片。
    姜如倾自然是想到了,当初他们是想在魏国挣了钱之后,充盈齐国的国库,以保证大齐有银两买兵马应对齐魏之战。
    而她则计划在赚够银两后,云游四海,当时还和冯涔探讨过买七个面首大概需要多少银两。
    一天一个,腻了就换,谁也不做痴情魂。
    可谁知,才刚过半年,她当裴夫人已经很得心应手,而且她已有自信,齐魏两军在她活着的这一世,是不会交战的。
    但姜如倾从来没把这最初的目的和裴文箫说过,眼见冯涔就要往外吐出真言,她心下一惊,怕他口不择言说出面首之事,忙道:“表姐,快将他的嘴堵住。”
    裴文箫正在另一桌答谢大家的生辰礼。
    往年的镇国公府都会被百官送礼踏破门槛,今年他放出消息后,倒是清闲了,可没想到跟着他的人倒是备了礼,这些生辰礼和那些大臣送的不同,有自己做的灯笼,上面描有鲤鱼抱胖娃娃,有手缝的床帐,上面绣着百子嬉春图,还有大红剪花,剪得是一家七八口……都是多子多福之意。
    子孙满堂,他从没言说过的心愿,但被这些朴素的人以这样的形式勾勒在眼前,他自是心中漫溢,好好收着。
    他听到了这桌的动静,眼风扫了过来,就见姜如倾面色绯红,冯涔在边上嘟囔,而俊书自是满脸吃惊。
    裴文箫觉得听力异于常人还真不是一件好事,比如现在,他就听到冯涔摇着酒杯笑说着,“倾倾,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时说,七个面首肯定都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但每个人的个性要不同,要有温柔小意的,甜言蜜语的,骄矜高傲的,也要有沉默寡言的,才望高雅的……”
    还没说完,姜如倾已经用一个大馒头堵上了冯涔的嘴,她看着面色渐沉的裴文箫正一步步走来,眸底是可见的不好惹,讪讪地笑了笑:“小王爷说醉话呢。”
    “谁醉了,我可没醉,”冯涔咬着馒头,晕沉沉笑道,“我们算了下,集齐这样七个一年得十万呢,……”
    俊书已经将他连拽带拖离开了正堂,只是冯涔声音如阴魂不散,若隐若现地飘来:“你当时还嫌贵,说是裴大人一人就可胜任了,裴大人值这么多钱么……”
    姜如倾双颊发热,恨不得赶紧溜走,可面前杵着一座不动的高山,正直直地盯着她。
    她窘尬地笑道:“喝醉了真可怕啊,还是我们家靖之好……”
    “好在哪?”他打断了她的话,俯身和她平视,桃花眼眸清清浅浅,唇角微勾,“七合一么?”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我就不祝酒了,先笑为敬哈哈哈哈哈哈~
    第103章 、有喜
    ——“好在哪?七合一么?”
    短短几字, 满满透着不说清楚就别想走的架势。
    姜如倾更是恓惶,知道这七个面首一事轻易混不过去,笑趣道:“那些凡夫俗子哪能和裴大人比?仙女初下凡迷了路, 现已迷途知返,日后还要裴大人指点迷津呢。”
    她又看他怀中各色各样的生辰礼, 也没来得及细端, 赶紧将话锋一转:“夫君还没看过我准备的生辰礼吧, 走, 回房,我带你去看看。”
    她的声色似黄莺出谷, 柔中带媚,虽带着几分讨好的嫌疑, 但却令人一听之下,倍感舒适,再看她杏眼弯弯, 双目清澈,男人刚刚心中的不忿也扫光了大半。
    裴文箫腾出一只手,去牵过她的素素纤手, 皓腕上的竹节和田白玉镯随着两人的走动,不经意地拂过他的衣带,他的笑意闪过一丝促狭:“哦, 回房,姜先生是又有新知识要传授了么?”
    姜如倾一愣,见他的眼神扫过衣带, 自然想到那晚她的荒.唐, 玉润的耳垂迅速涨红, 莹白小脸也红成一片, 她横了他一眼:“咳咳,我是有正经生辰礼相赠的。”
    裴文箫低笑,不置可否。
    这摆明了就是不信,姜如倾气呼呼道:“我送的肯定比任何人都好。”
    裴文箫挑了挑眉,怀中沉甸甸的,浅笑道:“这次可就未必了。”
    姜如倾现在满心都在自己的礼上,自是也没有多的心思去看旁人的礼品到底送了何物,回到房中,就从衣柜内,拿出一个朱红织锦绣仙鹤礼盒,推到他面前:“看看吧。”
    裴文箫将手中的礼妥善的放在一侧,含笑打开锦盒,一刹那,粼粼金光闪刺着他的漆眸,一身雁翎金叶连环甲展于他面前,金叶环环相扣,连缀成衣,但拿在手上,却十分轻便。
    姜如倾见他愣神了好久,知道送到他心坎了,略有得意:“这金甲穿在里衬,又轻又稳,寻常刀枪箭簇刺不透,怎么样,喜不喜欢。”
    裴文箫知道她也还在怕白束的一语成戳,万箭穿心之说,所以才准备了这身铠甲,她怕失去他。
    也难怪她这一个月总是神神秘秘的,没回他一进书房,她就着急将他推出去,竟是在为他的秋狩做谋划。
    他拿着金甲翻来覆去端详着,声色微哑:“这些金叶少说也有上千扇,你从哪筹来的?”
    姜如倾不以为意,笑道:“这有何难?找那些掌柜拿银两置换的,我和他们也熟,好办呢。”
    裴文箫的心一时间如潮涨潮落,他知道商家重利,和他们打交道哪有她说得这么轻巧。
    想到那日飞鹤居的掌柜和他说,见夫人这几日烈日炎炎还在街头小巷奔波,真是不容易。
    他原以为她是在为万悦城还未租出的几间商铺忙碌,当天回家虽提了一句有什么事就让孟仁去办,别太操劳,但听她说她自己做得很开心,也就没有管束太多,她乐意的事,就放手让她去做好了。
    但没想到,她在街上东奔西跑竟是为了做这金甲,他一想到她大汗淋漓,口干舌燥一家家地去换取金叶,心就被藤蔓狠狠地扎紧,他好心疼她。
    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觉得说什么都太轻了。
    晚风一簇簇地飘了进来,淡淡的树影拢在碧窗纱上,她在面前的笑意似天际绚烂的烟火,光彩夺目。
    裴文箫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枕在她的颈窝,气息有些不平。
    姜如倾笑道:“我的是不是更略胜一筹啊,还有哦,之前在苏都城看到马蹄上的铁掌都磨损得厉害,我还让铁匠制备了一批新的马蹄铁,今日刚做好,明儿个就让孟仁送到你们军营去……”
    说着说着,她感到肩上一片湿意,她的笑容一窒,“裴大人,你哭了。”
    趴伏在她肩头上的人未答,但姜如倾却有些慌了,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哭,上一次还是他和老夫人决裂的时候。
    “你……你别哭啊,”姜如倾拍着他的背,“准备这些真没有多难。”
    裴文箫的语气闷闷:“姜如倾,要好好活下去。”
    即便是没有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但彼时的姜如倾并未思及深意,她以为裴文箫的前缀是“我们”,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便笑道:“这是自然,我以后还要年年送裴大人生辰礼呢。”
    裴文箫松开她,望向她的神色已如往常,仿若衣襟上的湿润并非来自于他的眼泪,但眸底攀上的红血丝依然出卖了他。
    他轻柔地摩挲着她的下巴,唇角勉强上扬了个弧度:“得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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