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眯眼打量着她。
    中书侍郎见状,也识眼色,咽下没有禀报完的事情,默默退了出去。
    所有宫女尽皆退下,中宸宫只剩皇后与公主,门扉紧闭。
    皇后慢慢拾阶而下,幽幽看着鹤知知。
    “多日不见,你倒有几分骄纵公主的脾气了。”
    鹤知知压着呼吸。
    “母后,为何下旨追捕睢昼。”
    “你们离开东洲不久,我收到了一份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睢昼是谭明嘉的同谋,是反贼。”
    “不可能!谭明嘉是睢昼抓到的,他为何会是谭明嘉的同谋?”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偏偏是他能捉住谭明嘉?”
    鹤知知辩驳的话微滞。
    皇后继续道:“我们花了那么多人力,到处寻找谭明嘉的踪迹无果,为何偏偏睢昼能找到他?”
    “你们一路上的所作所为,我也有所耳闻。”
    皇后慢慢地说。
    “那些发到各地的免罪券上,画的就是睢昼的画像,你就没有起疑?”
    “紧接着,在那神祠里,也只有睢昼见到了袭击你们的人。你们一同被困水房,生死危急,也是他让你们转危为安。”
    “他做这些,正是为了夺得你的信任,方便他指认所谓的‘张贵’。”
    鹤知知呼吸起伏,沉默不语。
    的确,她不曾亲眼见到张贵,全是靠睢昼的指认。那日她追到水房时,“张贵”就消失了人影,只有睢昼站在水房之中。
    但是,这都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
    “借着‘张贵’的把柄,他又一路北上,想要祸水东引,烧到云家,让云家同我倒戈相向。”
    “他今日供出谭明嘉,也只不过是为了演一出戏。你对谭明嘉穷追不舍,但谭明嘉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所以他干脆将这颗棋子喂给你吃,让你彻底站在了他那边,借此达到他真正的目的——替代皇权。”
    “知知,你可知道,这几个月来,民间有多少人上书反抗他么?说他德不配位,要赶他下台……”
    “人天生逐利,他摧毁那么多神祠,无疑是折断他自己的羽翼,对他什么好处?除非,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
    皇后双眼牢牢地盯住鹤知知,观察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你仔细想想,这一路上,是不是都是他在引导你。”
    “他刚到北郡就中箭,还能清楚说出那箭矢的来历,引你怀疑你舅舅。包括他从那个神箭手身上搜出来的金条,你又怎么确定,不是他买通了仵作,寻机悄悄放进去做的假象?”
    “知知,你被他骗了太久了。”
    鹤知知踉跄后退两步,闭上双眼,一阵头晕眼花。
    她以为很简单的事,原来这么复杂。
    每一桩每一件,都能有完全不同的解释。
    正说也通,反说也通。
    到底什么是真的,是谁在骗她?
    鹤知知狠狠咽了咽口水,重新睁开眼。
    “母后,你说的这些,并不能称为确凿证据,都只不过是你的推测。我一定会向你证明,睢昼无罪。”
    皇后脸色微变。
    鹤知知顶嘴完,心中也很不好受,嘴唇嗫嚅了一下。
    “一边是至亲,一边是国师,母后会偏信舅舅,我也能理解。”
    皇后沉默了须臾。
    “没错,人心不可能绝对公正,确实会有偏向。那我倒是想问,国师又是你什么人,你为何坚持要信他?”
    鹤知知没有犹豫,看着皇后坚定道:“他是我心爱之人。”
    第50章
    听到这话,皇后果然吃了一惊。
    双眼突然瞪大,脸上也露出像是被雷劈到的表情。
    鹤知知心中酸涩,又有草芽破土般的隐隐冲动和紧张,胸腔里突突直跳。
    她虽然也有想过,要跟母后坦诚此事,但绝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虽然是被逼无奈,但鹤知知并不后悔。
    不仅仅是因为只有这样母后才会延缓给睢昼定罪,还是因为她对睢昼的情谊确实不会再改变。
    跟什么时候说出口无关。
    皇后幽幽地看着她,忽而似是想起一事,指尖在下巴上点了点。
    “你小时候,七岁的时候。”
    鹤知知抬头,满脑袋问号。
    “西南部进献了一位名厨,自己带着材料,要给我烹制一道最拿手的小菜,冷锅兔肉。”皇后眯眼回忆。
    鹤知知继续茫然。
    皇后幽幽道:“那时你也抱着那只灰肉兔眼泪汪汪地说,那是你最心爱的兔子。”
    就因为不想让她吃掉那只兔子。
    鹤知知脸上一阵臊红,攥紧拳喊道:“那又不一样!”
    鹤知知皱眉郁郁,胸闷得紧。
    母后若是不看重她的心意,她该如何是好。
    睢昼又该怎么办。
    皇后站远了些,无声地对着鹤知知打量了好一阵。
    “真的?”皇后终于轻声问。
    鹤知知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鹤知知为难地迟滞了下。
    这怎么说得清楚,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她自己都还没发现的时候,目光就已经落在睢昼身上移不开了。
    皇后低头沉默不语,良久,长长地叹息一声。
    “确定是他了?不改了?”
    鹤知知用力地点点头,又用力地摇摇头。
    皇后垂眸,靠坐在了木椅上。
    “那你过来,我同你说说话。”
    这一番话,鹤知知听了整整一个时辰。
    离开中宸宫时,鹤知知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皇后仍然倚靠在木椅上,一手捏拳,撑着太阳穴闭目休憩。
    到这时候鹤知知才发觉,母后的身影,看起来总有几分挥之不去的寥落。
    鹤知知深吸一口气回了金露殿,母后给了她机会,要她用最短的时间找出叛贼另有其人的证据,若是她找得到,睢昼便能彻底脱罪。
    母后也承诺她,在这段时间里,睢昼会受审,但不会受苦,会让医师去给他治伤,但鹤知知不能去看他。
    鹤知知哪怕再如何想亲眼去确定他的安危,也不得不忍着。
    快到端午,天儿越来越热了。
    鹤知知将自己闷在房中整日不出门,更无心关心外面的天气怎么样。
    她和母后都知道,这个“最短的时间”,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母后抓错了人,谭明嘉以及谭明嘉背后的人就一定会继续拖着,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就交代。
    他们要等,等到大金覆灭,等到母后的政权落入旁人手中。
    鹤知知这里还有最后一个法宝。
    那张藏宝图。
    一开始,只是为了找谭明嘉的下落才去追踪那张藏宝图,现在看似已经没有用了。但谭明嘉不惜收编山匪去劫掠屠杀谷家掌门,这张藏宝图就一定有意义。
    藏宝图,真的是为了钱财么。
    鹤知知连轴转着,几乎不吃不喝,脑袋里一直在想这件事,把那几张碎片摆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用目光盯穿它。
    偶尔打盹睡着时,梦境里也全是神秘的山洞,藏在某处,里面不仅有惊天财富,更有她所需要的抓住叛贼的铁证。
    福安发现她不对劲,硬是将她从房中拖了出去。
    鹤知知脸色像是从没见过太阳一样的白,比纸还薄。
    她眯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大团大团的云铺在上面,只在偶尔的边角露出蓝天的底色。
    “我们回宫后,过了多久了?”鹤知知轻声问。
    福安道:“殿下,一天了。”
    鹤知知点点头。
    还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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