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声将手里唯一一把刀塞进她手里,自己赤手空拳的冲进人堆里,陆在望微愣片刻,便不加思索的跟了上去,左劈右砍的给他开路。两人本就体力不支,被围着打的狼狈不堪,渐渐要被人强行冲开分而攻之。
    陆在望心里想着,他们俩是绝对逃不出去了,可她宁死也不能受辱,转瞬间就想定了主意,她匆忙间又将刀扔回给江云声,喊了句,“你抢一匹马走,别再跟着我了!”
    江云声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接过刀,看见陆在望又使出她那炉火纯青的逃功,弯着腰左冲右突的钻了出去,贼众分出一拨人去对付她,可陆在望自觉的很,两步至崖边便凛然闭眼一跃,她尽量将不去想任何事,只怕想法一多,她便畏惧起来。
    她朝着山涧喊,尚带着点兴奋似的,像是安慰自己,“兴许还能投胎!”
    身影疾速坠落,声音也渐渐消散在山间。
    江云声疯了似的挥刀,也不管是他砍了对方,还是对方砍了他,眼中空无一物,他一门心思的往崖边冲,而后想也没想,跟着跳了下去。
    李成顺着茶肆摊主的指路,一路寻到陆在望落脚的地方,他声势浩大的围了客栈,先在气势上唬住了店主和小二,还以为陆在望是京中逃犯,没等李成逼问就自己托了底。
    李成头疼不已,他就知道小侯爷耐不住作妖的性子,倘若侯府护卫跟随,人多惹眼,他找起来还利索点,可这又跑了!
    店主小心的觑他暴躁神色,“小公子临走前,问了定州城的方向,兴许是朝那去了。”
    李成问清陆在望离开的方向,喝口茶润润嗓子便再度出门追赶。小侯爷既是为甩脱护卫,未必会老老实实走定州的官道。好在他带的人多,遇上岔路便分两个人过去,一路分行,大半日功夫下去,自己也不知到了何处。
    坐下马彻夜奔袭,也累的颇没精神,懊丧的摇着尾巴。李成看着前方茫茫的官道,绝望的看不到头。
    又有些寄希望于另几路人马,陆小侯爷总不至于钻进山林子里。
    正在这时,前方纵马而来一群人,皆是灰黑的短打粗衣,看面相匪气甚重,可李成眼下也不是带人剿匪的,便命歇息的众人往路边避避。
    道上惊起一阵尘土,李成掩面抵挡,待这群人过去,他放下手来,却见官道旁落着东西,似是方才那些人掉下的。李成眯眼看过去,无端觉着眼熟,便驭马过去瞧了,只见是一封书信,上书着他见之难忘的几个丑字,“芝兰亲启。”
    右下角毫无意外的落着几坨墨点,不必细看他也知道,必是“陆之洹奉。”
    李成立刻勒马掉头,厉声道:“把那群人拦住!”
    当晚,李成便带着陆在望的包袱赶回京城,他顾不得跑的摇摇欲坠的马,一到王府便往里奔去。他和陆小侯爷算不上熟悉,也不算陌路人,小侯爷的死讯叫他听来多少也有些触动。
    好在此时赵珩人在王府中,他便奉上陆在望的手信,平复气息道:“殿下,找到了。”
    赵珩接过那封给沈氏芝兰的信,倒没有拆开的想法,只是蹙眉问道:“人呢?”
    李成风尘仆仆的站在案前,他不知殿下的态度,便踌躇着,尽量平静回道:“小侯爷路上遇了山贼,跌下山崖。”
    赵珩手一顿,极平淡的望过来,他便接着解释,“属下先赶回来告知殿下,贼人属下也已经命人押回,随后抵京。”
    赵珩便又问了一遍,“人呢?”
    李成不明所以,只好回道:“属下去看过那山崖,陆小侯爷跌下去,只怕尸骨无存……”他自然是觉得陆在望活不成了,也并未带够人手,便不曾往山崖下搜寻,可他扛着赵珩的目光,恍然觉着殿下好似是死要见尸的意思,可这又能搜回什么呢?那山崖摔下去,捧回一堆骨头渣子,殿下还能同它们算账吗?
    李成虽没说,但他面上的表情直白透出他的想法,收拾收拾换身衣服就能去永宁侯府奔丧。
    他这般笃定,却渐渐从赵珩和往日一般镇定的神色中看不对来。
    赵珩向来是沉稳的,等闲不会露出太多情绪来,可现下眼神极冷,看的李成忽然又不敢对陆小侯爷的生死妄下断言,他迟疑的后退一步,心中陡然不安起来。赵珩捏着那封信,冷冽的语气叫他通体发寒,“本王叫你去找人,你便拿回这般不清不楚的东西来。你明知她跌下山崖,可你不去找,跑回来说这一通废话。倘若她并未身死,而尚有一线生机,你去而又返,便是在看着她死!”
    他将那沉沉的一封信掼在李成身上,李成并不敢动,而信封上的字正对着赵珩,陆在望的字和她的人一样没有章法,赵珩可以想象到,她因为不会写小字,只好尽量往大了写,好叫人看清她到底想说什么,笔划尽量端正,像学堂里认真习字的稚子。
    他还想着陆在望回京,会怎样想方设法的来糊弄他。
    就有人来告诉他,她已经变成荒山崖中,一具分不清面容的尸骨。
    如此荒谬。
    赵珩忽而失了他平日的冷静,他焦躁的想着,兴许是陡然间的生死两端叫他难以接受。可又想,倘若他知道会有变故,亲自追出城去,兴许还能将人救回来。
    李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回复,却见赵珩倏的站起,匆匆出门,见他跪地愣着不动,出门前又回头喝道:“愣着作什么?”
    李成回过神来,忙从地上爬起来,追着赵珩而去。
    他相信陆在望一身反骨,绝不是肯轻易死去的人。
    “嘶……”陆在望迷瞪瞪的睁开眼,入眼是嶙峋的山石,在她眼前缓慢略过,她好像趴在一个冰凉生硬的东西上,它还会动。
    她是活生生被冻醒的,身上已经湿透,沾染着杂草和泥泞。
    眼睛也睁不开,山间落了大雨。
    她脑袋上缠着布带,钝钝的疼痛喇着她的脑子。左臂剧痛,可能是摔断了。
    陆在望迟钝着回想着,她跳下来,似乎先是挂在山间的树上,可江云声那个缺心眼的猢狲不知怎得也掉了下来,压垮了挂着她的树,他俩只好又磕磕绊绊的往下坠。
    不知怎得,又变成江云声攀在山石上拽着她,而她脑袋磕在石头上,中途晕了过去。
    赴死也赴的颇为不易,白遭了好些罪。
    陆在望好似被冻麻了,许久才恢复知觉,听到耳边沉重的喘息,才知背着她的不是个东西,而是个人。
    陆在望神志不清的嘀咕道:“敢问这位义士,我此生姓甚名谁啊?”
    这人没理她,气息很不稳又极压抑,只顾背着她在雨中蒙头走着,陆在望叹了声,“江云声,真是孽缘,怎得又遇见你了?”
    江云声还是没理她,他走的很慢,许久才将她背进一处浅浅的山坳中,两步便见底,好在尚可做避雨之用。
    砸在脸上的寒雨被隔开,陆在望慢吞吞的睁开眼,江云声很不客气松手的将她扔在地上,沉沉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山壁上不吭声了。
    陆在望撑着脑袋爬起来,脸上还凝着血迹,她和江云声两个都像是泥坑里新刨出来的,浑身上下脏的很清新。
    那雨没打在身上,依旧冷,可好歹能缓过些劲来,陆在望想叫他再往里避一避,能暖和一点,可江云声垂着脑袋不理她,陆在望便挪过去,拍他的脸,可触手滚烫。
    陆在望左臂骨折,只好用右手将江云声的脸抬起来,他嘴唇已无一点血色,死气沉沉的,叫她陡然慌了起来。
    “江云声!江云声!”她使劲拍着他的脸,可对方毫无反应。
    江云声身上有许多的刀口,血将衣服和皮肉黏在一起,她稍微撕开一点,伤口被水冲的发白,流着脓血,可能是感染了。
    这荒山岭缺医少药,阴雨连绵,要是得不到救治,江云声怕真的活不成了。
    陆在望心砰砰跳起来,她只能尽力拍江云声的脸,好叫他尽快醒过来。她满脑子悔恨,她就不应该离京,离京也不应该带着这么个死心眼。
    江云声过了许久才哼了一声,缓慢的睁开眼,陆在望一顿,眼睛一眨就哭嚎起来,“江云声啊……”
    江云声一睁眼,就见着这晦气嚎丧的景象,有气无力的骂道:“我还没死。”
    陆在望还是哭,“可你快死了。”
    江云声只好又闭上了眼。
    陆在望见状忙拿袖子一抹脸,“你怎样?还能撑住吗?”
    江云声低声道:“冷。”
    可四周并无可以御寒的东西,草木都是湿的。
    陆在望左右看看,只得将她的湿透的外袍都脱了下来,全盖在江云声身上,聊胜于无。好在她冬日怕冷,多裹了几件,直到脱得只剩两件衣裳,她想了想,还是没将中衣外头那件也脱下来。
    陆在望探他的额头,江云声似乎又昏了过去,她在他耳边大声说道,“你在这等着我,我去找人回来救你,知道吗?”
    江云声不理她,她就硬是要把他再度拍醒,
    陆在望一边说一边嚎,扰的江云声无法忽视,只好勉力睁开眼,点头应下。
    他迷糊的想,陆在望古怪的很,多数时间都没正形,除了长相,倒也真像个男子。
    可就是有点爱哭。
    她手臂使不上力,没办法拖着他一起走,且外头大雨,再把他拖进雨中,只怕路上人就没了。陆在望走了几步,又跑回来,哀求似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江云声睁开眼,看着陆在望笑了笑,“好。”
    陆在望压根不知这是哪里,她还记得上山的路,可是不知怎样从崖底出去,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薄薄的两件衣服贴在身上,冻的发麻。
    她走一段就回头,免得又弄混来时的路。
    陆在望心里发闷,沿路低着头跑,心里总想着江云声这会可能已经凉透了,慌的很。即便他现在还好,这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江云声估计也离凉透不远。
    她怎么想,江云声都是一个结局。
    他好端端打一份工,结果丧了命,她下半辈子都难以心安。
    可心里越急,越失分寸,山路崎岖弯绕,她走着走着,就迷了方向,前后左右都是茂密的树林,寒雨细密的打在树上,陆在望茫然的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后走了几步。
    雨越下越大,头发湿黏的粘在脸上,被雨打迷了眼睛,眼泪忍不住又顺着雨势落下来,她想她这小半生,耽于玩乐,一无所成,临到头还因肆意妄为害了一个顶好的人的性命,失败透顶,下了地府赏善罚恶司,怕都得将她当祸害处理。可是她死不死的不碍事,好歹别叫旁人因她而亡。
    陆在望干脆找了个方向狂奔,管他东南西北,只要能跑出去。
    一不留神脚下绊到碎石,兜头扑摔出去,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溅了满嘴土腥味,折断的胳膊磕到,疼的身体一蜷。
    可是只剩一只胳膊,她就很难爬起来。
    陆在望把脸埋在土里,气的乱叫几声,撑着右臂想起来,正在这时,隐隐听见前方有叫喊声,听不清内容,她心里一喜,便赶紧叫起救命,维持着这么个趴地又奋力扬着脑袋的姿势,看见前方林中出现好些黑盔玄甲的兵,潮水似的向她涌来。
    为首的,正是李成。
    第48章
    “跑了?”沈氏急急问道:“跟去的护卫呢?这才多久,就让她跑了?”
    面前的管事妈妈回道,“夫人别急,护卫们都在外头等着回话。”
    “快叫进来!”
    妈妈忙福身应下,沈氏身边的丫头随云见她按着前额,颇为头疼,忙上来替沈氏按着,心里却想着,世子跑了也是迟早的事情。
    那位的性子岂会老实的在护卫的看管之下?唯有夫人,总是对世子还抱有幻想。
    “……我等回来给夫人报信,客栈掌柜说世子问了往定州的方向,其余诸人沿路追去,若有消息定会回来禀告。”护卫们也是倒霉,追了一路发觉跑的压根不是世子,再回来时客栈内已人去楼空,简直防不胜防。
    护卫们甚至觉得,即便这回能识破世子,下回也未必,世子逃跑也就是时间远近的差别。
    沈氏见诸护卫满面风霜和疲惫,沉沉叹了口气。陆在望离京一事她并未瞒着陆进明,陆进明当时就要派人出城去追,可她尚觉着陆在望多少有些分寸,谁知道她是一点都没有,如此任性妄为。
    随云安慰道:“夫人不必过于忧心。护卫已经追去定州,且世子是有分寸的,他既承诺会让夫人知道行踪,想必不日便会来信,夫人且等等吧。”
    沈氏点头,心里想着:凭洹儿的机灵劲,想必不会出事,旁的世家子弟也多有出京游历的。便一面派人给元安送信,一面吩咐道:“未必定州,她逃走的客栈附近官道也得一并搜寻,”
    护卫领命而去。
    而另一边,罗氏近日总往沈氏那去,听闻世子甩了随身的护卫,更觉事情稳妥。
    可陆之淳和罗氏迟迟不见有人回来复命,也着急起来,陆之淳想了想,便亲自出门探听情况。他原先有位叫苏福的小厮,成日跟他在外鬼混的。自从前次陆之淳命他在刘长舒教训陆在望时插一手,可中途叫人打断,陆之淳便怕有人认出苏福,事后远远将他打发到庄子上避风头,因此人素日还算得用,又和他臭味相投,陆之淳也并未亏待他。
    今次也是叫他在城外寻了贼人,给了大笔银子,叫在路上暗中解决了陆在望。
    陆之淳预备亲自去找苏福问问情况,可到了城外苏福的家中,他骑马站在院外张望,只见院中东西扔的四散零落,跟遭了贼似的,门也是半掩着,陆之淳叫道:“苏福?”
    并无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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