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的很顽劣,透着十足的少年气,右颊边隐隐有个小窝儿,赵珩默然看着,在她得意的空儿忽而伸手,捏着她颊边轻轻滑过,指尖上一颗晶莹的饭粒。
    陆在望好似被他一掌重重的推开,冷不妨往后一仰。
    赵珩收回手,执筷给她拿了块水晶蹄膀,淡淡说道:“男子没有你这般清瘦的,装也装不像,多吃点。”
    陆在望悻悻低下头,总算安静下来,默默的咬着肉。
    赵珩还真是爱对她动手动脚的。
    他对她骤然的安稳不予置评,待吃完饭陆在望便借口吃药一溜烟跑了。
    他的心情倒是颇为愉快,饭后还有闲心叫人送了盏酥酪去。
    这人一朝被陛下夺职禁足,闲的好似有个大病。
    这日夜里,陆在望小腹一阵坠痛,起身执灯盏一瞧,果然是来了月信。
    她只得把如雪折腾起来,一番清理之下复又躺回去。
    兴许是那日在山里受了寒气,如雪给她灌了汤婆子捂着,疼的也不见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
    陆在望哼哼唧唧的在床上翻来覆去,额间冷汗淋淋,她低声叨咕着:“活遭了报应了。”
    “什么?”如雪没听清,弯腰问道:“公子要什么?”
    陆在望想说无碍,可一开口便是痛嘶声,半个时辰也不见好转,如雪见不成,便忙起身出去,叫人去请大夫来。
    第55章
    如雪这一叫大夫,自然不会悄没声息的,院中点起灯烛,粗使丫鬟们忙着烧水,还得请管事开库房找药材,惊扰了几重院子,宅中渐次点起灯笼,赵珩很快便得了消息。
    他匆匆披衣而起,恰好和大夫在陆在望的院子前碰个正着,他抬手叫免礼,大夫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怎么回事?”
    如雪从屋子里出来,见他站在院中便矮身福礼,他隐约听见陆在望在屋里要死不活的哼哼,赵珩见这闹的情形,还以为出了何事,正要进去瞧瞧,如雪便却步一拦,低声道:“没大碍的,就是女儿家的毛病。”
    大夫也是知道内情的,赵珩便不进去添乱,如雪叫如华领大夫进去,自己跟在赵珩身边伺候。
    如雪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劝道:“殿下进东厢,夜里风寒,得小心些。”
    赵珩点点头,如雪叫人备好了热茶,山里本就更冷些,又值冬日。如雪看这情形,倒有点想笑。
    怎么殿下闹的跟等着人家生孩子似的?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赵珩至今未娶妻,也无子嗣,如雪孟昌这些跟他久了的老人也诚心希望他能安定一些,便不遗余力的撺掇。
    赵珩见她攒着眉头笑的古怪,登时皱眉,将茶盏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搁,“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如雪福了福身笑道:“待会大夫诊治完,属下去煎药,殿下就进去陪着姑娘吧。”
    赵珩看她一眼,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雪便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念叨许久,赵珩听完,轻斥一声,“啰嗦。”
    如雪还想再说,他眉间一凛,“本王岂会如此做派?做好你分内的事情。”
    如雪只好委委屈屈的退了出去,赵珩独自坐在厢房中,夜半惊醒,寒风一浸,这会也没了睡意。等到盏中茶凉,外头传来如雪的声音,正叫人担炉子煎药。
    他指尖微微磨着杯盏杯缘,伺候的人以为这是要换茶的意思,没等张罗就见他起身,侍从便又忙不迭的去开门。
    如雪站在廊下,看见他出来便是一怔,赵珩眼风一扫,她便不敢再打量,退至一旁老老实实的守炉子,余光瞥见他思量着进了正屋,低头抿唇一笑,赶忙进去悄悄的屏退屋里伺候的人。
    再缓步退至屋外,轻手轻脚的关了门。
    古代没有布洛芬,更没有止疼针,陆在望在宽阔的榻上滚来滚去,好似这么着能缓解似的。
    这比直接砍她一刀更难熬,看不见摸不着的,她弓着身子冷汗淋淋。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陆在望以为是如雪。
    如雪要是不动武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大夫来之前她一直守着陆在望,捂热了手掌替她揉着小腹。
    陆在望当然喜欢柔情似水的漂亮姑娘,这会听如雪来了,她又不要脸的,黏黏糊糊委委屈屈的哼唧起来,“雪雪。”
    对方脚步一顿。
    陆在望一面又打个滚翻过身来,一面说道:“快来继续给我揉揉!”
    她那积黏的声调在看清来人时骤然卡了壳。
    只是没来得及收住,她刻意为之的仿佛鼻子不通气的声调悠扬的在屋中打了个旋。
    赵珩微眯起眼,和陆在望四目相对,屋中一时沉静下来。
    “殿下?怎么不是雪……不是,如雪呢?”
    他假装自己没听见她那荒淫颓靡的一段,沉稳的走过去,“外面煎药。”
    陆在望立马收了那副散德行的尊容,正襟危坐起来。可是她这会还穿着中衣,实在正经不到哪里去,只好拢了被子盖上,她有点结巴:“殿下怎么来啦?”
    “被你吵醒了。”他打量着陆在望惨白的脸色,他对“女儿家的毛病”了解的属实不多,他从前身边最亲近的姑娘就是玉川,可是玉川年岁渐长时,宫中已经没有再敢轻视他们,也就不用他亲自照顾了。
    军营里整日见刀见血,可不是这般隐晦的疼痛,他就有点束手无策。
    屋子里燃着熏香,银丝碳烧的暖如春日,绵延出些道不明的旖旎。
    陆在望倒是心如止水,她哪能顾得上这些,她坐了会就止不住的往下委顿,侧着身蜷缩起来,她嘶着声气道:“大半夜的惊扰了殿下,实在对不住。我这会起不来,明日给您赔罪。眼下要不您先替我叫如雪进来吧?”
    赵珩问:“叫她进来做什么?”
    陆在望顺嘴说道:“那我肯定是有事找她。”
    赵珩脑子里闪过如雪强行灌进他耳里的话,不太自然的轻咳一声,“不用。”
    陆在望闻言奇怪的嗯了一声,再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坐在她床沿上。
    陆在望歪在那,长发凌乱,不自觉的往后挪了一屁股,看他形容,脑中思量起来当前的形势,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哪儿疼?”他问。
    陆在望呆怔起来,浑身冷汗直流,连疼带慌,这会就是借她八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哪儿疼,她甚至觉得今晚就是活活疼死也不应该把如雪撺掇起来找大夫。
    “谢殿下关心。”陆在望斟词酌句的开口,尽力维持波澜不惊的神色,“我没事,睡一会就好了。夜深了,要不……”
    赵珩看她额头的细汗和毫无血色的唇不作声。
    陆在望眼睁睁看着他不避讳的掀开了她裹着的被子,然后伸手将她拖下来,叫她老实的躺平。
    温热的手掌覆在她小腹的位置,依照如雪教他的法子,轻缓的揉着,“这儿吗?”
    他的嗓音显得有些冷淡,丝毫不带旖旎的意味,连陆在望都恍惚觉得,这其实是个正经行为。
    但说实在的,他这样做,那里的疼痛舒缓了很多。即便比不上如雪周到,但对他这样尊贵的人来说,已然很难得了。
    陆在望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抓住他的手腕,止住他的动作,赵珩抬眼看她,陆在望干巴巴一笑,“这不合适吧殿下?”
    她皮头皮脸的笑起来,“虽说我在外头大小受人尊称一声陆小侯爷,可殿下自是知道我的底细,孤男寡女过从甚密,避嫌还来不及,殿下这般实在是……”她不动声色的想挪开他的手,头一回主动承认:“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吧!”
    可是赵珩按住她的手,不咸不淡的看她一眼,陆在望凉冰冰的爪子被他合掌按住,微热的触感顺着经络丝丝缕缕的蔓延而上。
    要说以前,陆在望混迹在男人堆里,跟人家勾肩搭背,东摸摸西摸摸,也从没这种感觉。
    也难怪,陆小侯爷那些好兄弟里也没人知道她疯疯癫癫的皮囊底下是女儿身,赵珩不同,他兴许打一开始就含了别的心思,每回陆在望和他对上眼,都得忍不住打个寒战。
    他的心思实在昭然若揭。
    他俩的手叠罗汉的似的纠葛,明明谁也没使劲,却好似暗中较起劲来。
    陆在望一双眼睛望望天望望地,偷偷动了动手,赵珩拎开她的爪子。
    闹的好似陆在望把他给非礼了似的。
    其实他这会心里有点恼怒如雪,教什么不好。眼下他也觉得唐突了些,可又不太想承认,只好硬着头皮找补回来些。
    “我不动你。”他的嗓音有点发沉,“好点了吗?”
    “啊?”陆在望结结巴巴的:“好,好点了……不,好多了。”
    她偷偷瞥他一眼。
    这么的软刀子磨人,真是要命。
    赵珩嗯了一声,极自然的收回手,起身灭了床榻前的灯烛,陆在望眼前倏的幽暗下来,她侧身看着别处昏沉的烛光,听他说道:“睡一会吧。”
    陆在望怔愣片刻,老老实实的应下,她好似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蛊惑,再有身上的不适,脑子钝的像经年不用上了铁锈,她悻悻的窝在褥子里,自己揉着肚子,见他脚步朝外,鬼使神差的叫了句,“殿下?”
    他侧过身来,面容半明半暗,等她的下文。
    “……慢走。”陆在望郁闷的憋出这句来,便缩起脑袋。可她看不见的暗处,赵珩唇边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脚步又一转。
    陆在望还以为他是要走了,可是那脚步声竟不是愈远而是愈近,她抬起眼,赵珩恰至榻前,微微弓着腰,目光相对,他很有兴致的打量陆在望,极直白的问她:“不想让我走吗?”
    男子生的太好也是坏事,这么不明不白的地方凑近了看,他简直像夜里踪迹成谜的妖精。
    那双桃花眼里含着笑意。
    “殿下哪里得来的结论?”天可怜见,陆小侯爷活了十七年,心思一向光明磊落,京中大小秦楼楚馆,不论男女花魁不知见了多少,她进进出出的,哪回没把持住?就这一回动摇些许,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叫人窥破。她自然抵死不认,理直气壮的回:“我并不知道我话里还有这个意思。”
    赵珩颇为愉悦:“我听着有。”
    “指定没有。”陆在望说,“夜半惊扰殿下,是我的罪过。请殿下叫如雪进来吧,明儿我……”
    赵珩没等她说完,便折身坐上床榻,陆在望又是一缩,可被他伸手捞住,往自己身前一拖,陆在望便枕在他的膝上。
    这人未免太……得寸进尺了!
    陆在望懊丧极了,她轻轻叹了一声。她额间依旧有汗迹,赵珩不耻下问,“这竟这般疼吗?”
    “昂。”陆在望说,“比直接砍我一刀还难受。”
    他这回有了点经验,便没了方才的唐突,只隔着被子替她揉着,“好点吗?”
    陆在望没吭声。但他对她的默认依旧愉悦,两个人无声的偎在一处,他宽厚的手掌安抚了陆在望,疼痛渐缓,她也渐渐有了点睡意,眼皮往下耷拉着。
    她从不知道金贵的成王殿下还有这般温存的时候,胡思乱想的,脑子里浮现京中热议的另一件事来,一个没忍住便问出了口,“殿下怎得一直不娶亲呢?”
    他今年二十有五,别的皇子王爷膝下已经儿女成群了。
    赵珩没答,其实少时失恃,他得照顾一双弟妹,略大些跟着孙老将军上战场挣前程,多年在外,也顾不上娶妻。陛下提过赐婚的事情,可他总是推拒,一方面没有看得过眼的,一方面他常年在外,娶个王妃放在王府中,也没太大意思。
    可这话他懒得说,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黑暗里轻笑一声,懒洋洋的回道:“因我没有路上救孤女的习惯,朝廷也不需我去和亲敌国公主,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陆在望隐隐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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