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松开了她。
    桌上摆着一盏冷茶。
    苏央拿过茶盏猛灌一口,剧烈地咳嗽着:“太苦了,我就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
    她究竟造的什么孽啊,往避子汤里加的十倍黄莲竟然最后给自己尝了,真不知道是谁报复谁。
    卫潇语气淡淡:“我方才喝了一整碗。”
    苏央沉默良久,将心比心:“要不要让许二拿罐蜜饯进来解苦?”
    “不必了。”
    卫潇拿过方才她喝过的茶盏。
    纵然他的舌头被苏央咬出了一个不小的伤口,可男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痛楚,淡定地用茶盏里的水漱口后,吐出的水中有明显的血丝。
    苏央想起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咬着牙重重道:“还以为你当真心甘情愿喝避子汤,原来等着这事,不愧是老谋深算的卫大人,什么都算计得到,孔明他老人家也没有您厉害。”
    卫潇苦笑,他若是当真是什么都算计的到便好了。
    “比起有没有孩子,我更在意你的想法。若你开心,我们便是一辈子不要孩子也无事。”
    这话称得上离经叛道,这世道,即便不是王公权贵,普通的庶民中,也有大把的男人因为妻子生不出儿子纳妾休妻。哪有男人肯主动断子绝孙的?
    可即便说得动听,她同他早就和离,哪来的一辈子?
    苏央的心砰砰跳快了几下,她试图从卫潇脸上找到玩笑的痕迹。可她对上的却是男人沉默认真的一双凤眸。
    苏央扭过头去:“油嘴滑舌。”
    “不是油嘴滑舌,不是戏弄,只是喜欢央央才这么说的。”
    “你如今怎么这么……”苏央斟酌良久,终归没唇舌间徘徊的两字说出。
    卫潇笑了笑。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他从前也觉得喜欢二字过于轻佻,只有那些留恋花丛的纨绔子弟才终日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可如今行将失去才恍然惊觉,若是爱人不在,今后连轻佻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穿,可心中早已分明。
    既是如此,两人自是没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待下去。
    待到苏央离开,许二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夫人她是不是……”
    卫潇点头:“她应当已经看出来了。”
    许二像卫潇请示:“那您打算如何做?是放夫人走,还是硬将夫人留下?”
    “不知。”
    许二头一回见到卫潇没了主意的时候。那一回北戎截断粮草,火烧城池,卫潇也镇定地杀伐决断、反败为胜。可眼下,他似乎真的不知道该拿夫人如何是好。
    卫潇转头看向窗外,手掌抓住桌子一角,手背上的青色血脉明显凸出。
    许是实在没有做恶人的天分,这几个月的琉璃梦境终于破碎,他的心中竟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第52章
    夜半时分,月色明亮。
    夜晚的将军府一片寂静,几颗星星在天空闪烁,门框上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抖动,纸糊的外壳发出簌簌的声音。
    苏央睡不着,披上外裳往门外走去。
    门外影影绰绰一道身影,苏央警觉起来,张口要叫侍卫,待看清那人的脸,喉头却忽然哽住。
    “卫潇,你怎么在这里?”
    卫潇定定地看着她:“怕一醒来你便走了。”
    苏央心虚。
    因着车马行都被卫潇收买的关系。苏央让顾菱儿以她的名义联系了轿夫,明日打算坐轿辇出城。
    没想到卫潇这么快又收到消息。
    “为什么一定要走?”
    苏央抬眸看他,一双眼睛又清又亮:“这几个月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你我之间的龃龉不是一日两日,单就说三年前的事情,你误会我这样久……”
    “宗人府将上回宫中的事情查清,连带着寻出了三年前清凉殿事件的线索,我让底下人查证,已经出了结果。明日我便将此事上报陛下。”
    苏央猛的抬头。
    太子重色,曾于一场宴会对苏央惊鸿一瞥,有意纳她为侧妃,江清漪忌恨卫潇,布下了三年前的局,让宫女引两人到清凉殿中,点了云安香,布置宫女撞破丑事,一石二鸟,毁掉两人的名声。
    “过去是我做的不对,我们以一年为期,若到时候你还打算离开,我不会再阻拦。”
    苏央心乱成麻,有一瞬间他当真想要回答一个“好”字,可她的自尊却让她没法这么做。
    苏央深吸一口气:“和离是我们深思熟虑决定的事情,虽发生了一些意外,但到了如今,没有必要再拖延下去。
    卫潇轻叹:“还是打算去江南?”
    苏央笑容明媚灿烂:“原先想去江南,可上回去过扬州了,此番倒是更想去塞北待上几年,见一见不同的风景。”
    “我在塞北待打过几年仗,可以同你一起去。”
    “你不做官了?”
    “可以向陛下请求长休,亦可以请辞。”
    苏央摇了摇头:“我听说新上任南诏王狼子野心,去年年末朝贡之时屡屡口吐狂言,大盛若和南诏开战,必不能失了你这将才,若同我去游山玩水,实在太浪费了些。”
    苏央决绝的目光刺痛了卫潇的心。
    一句句分明话为大盛着想,为他着想,可分明冷酷无情,没有一句是对他的留恋。
    卫潇沉默良久:“你若真的决定,我不会再拦你,明日早上我让许二给你准备马车,只是有一件事,我明日一早便要入宫,怕是没法同你道别,我要你陪我用完午饭再走。”
    这并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
    苏央点头答应。
    卫潇并没有骗她,一大早,许二便叫人准备好了马车,停在将军府外头。
    今日恰逢书剑值班。
    看到马车,他终于琢磨过来上一回沉香问他路引是怎么一回事了。
    哪里是拿着路引方便以后出京玩。
    分明就是为离开做准备。
    书剑到苏央院子里找沉香。
    “你上一回骗了我吗?”
    “夫人不想透露自己离开的事情,我便没有说。”沉香对书剑勉强笑了笑,声音越来越低。
    “这一回,我当真要和夫人离开了,书剑,记得保重身体,你这么傻乎乎的,以后记得擦亮眼睛,寻一个不会骗你的姑娘。”
    书剑摇了摇头:“可是,我没有其他喜欢的人。“
    “你……你的意思是?”
    书剑道:“沉香,便是你骗了我,我也不想找旁的姑娘。”
    …………
    中午时分,骄阳似火,日头高悬。
    浓厚的云层背后,太阳仿佛灼灼燃烧的一团烈火,把湛蓝的天幕熔开。蝉声悠悠,便是在屋子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小厨房坐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端到苏央的屋子里。
    等到饭菜都凉了,苏央也没有见到卫潇的踪迹。
    卫潇并不是食言而肥的人,已经答应她吃这顿最后的午餐,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苏央叫来屋外的一个婢女:“你去打听打听,卫潇出宫了没?”
    将军府外头忽然传来官兵的喧闹声,苏央听到有人高喊了一声“封城”,似是出什么事了。
    一刻钟后,婢女匆匆忙忙走进屋里:“夫人,南诏的奸细混进了宫门,在宫中行刺陛下。现陛下已下令关闭城门,仔细盘查京城内是否还有同党。”
    “你说什么?”
    苏央手中的筷子落在地上。
    她喉头干涩,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连呼吸都骤然急促。
    卫潇此刻便在宫中啊。
    “卫潇……他有事吗?”
    “宫中封锁了消息,还不知道将军现在情况如何。”
    “我知晓了。”
    一整个下午,苏央坐在窗台前面,望着窗外单调的风景出神。
    沉香端着茶走过来:“姑娘,您是在担心将军吗?”
    苏央嘴硬:“胡说,我怎么可能担心他。卫潇这么有钱,我成了寡妇,就骗大家说我还没有同他和离,继承他的遗产,成为京城第一富婆。”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止不住的发慌。
    便是想到卫潇已死这个可能性,就难过极了。
    沉香看出了她话中的色厉内荏:“您别说这种话。”
    苏央眼眶忽然有一股热流涌动,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坠在地上。
    苏央心中发慌:“沉香,我这是怎么了?”
    她以为,她应当是可以同卫潇好聚好散的。
    傍晚时分,宫里的小太监敲响了将军府的门,送来一件带血的衣袍。
    正是卫潇出门前穿的那一件。
    若说先前还是不好的预感,眼下终于有了切实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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